拓跋家族对汉文化,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崇敬,所以他们历来都不会把汉家的才子拒之门外,甚至有些汉臣被拓跋皇族拜为尊师。当然前提是,不能违背了拓跋皇族的利益。
北魏王朝是拓跋鲜卑族人打下的天下,汉人士子则以不同的身份和形式充实在北魏政权的各个位置上。说到这些汉族士人,不能不言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在中国历史上非同凡响。十六国期间,山东有“崔、卢、李、郑”四大士族,而崔家是四大士族之首。早在三国时期,一代枭雄曹操就重用了大儒崔林。崔林饱读诗书,大器晚成,位列三公,享尽拥戴,先后任御史中丞、幽州刺史、司空,封安阳亭侯、乡侯。崔氏一族是北方有名的士族大家。
北魏时期著名的汉臣崔宏,是崔林的后人。崔宏之所以给拓跋珪建议,把拓跋鲜卑人打下的江山定国号为“魏”,与他对六世祖崔林在曹魏时期所创建的辉煌,以及给崔氏家族奠定的基础而心怀敬仰不无关系。当然,拓跋氏自称是黄帝后裔,黄帝发源地正好乃战国时期的魏国,“魏”亦有美好的意思,所以拓跋珪听从了崔宏的意见。其实早在拓跋珪于盛乐建都时,就已经改国号为魏了,崔宏效力魏国却是在十三年之后,所以并非是崔宏给魏国定了国号,而是由于当年的外交等原因,许多人提出要修改国号,崔宏对称“魏”的意义作了一番宏论,得到道武帝的赏识而已。
崔宏,字玄伯,他生活在这样的士族家庭,从小受到严格的家族训示和传统教育,积淀了他卓绝的才智和谦逊好学的品格,加之他出奇的灵慧,少年时就被称为“冀州神童”。十六国时期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坚,拜他为阳平公侍郎,后升为著作佐郎,对他十分欣赏和倚重。后来因姚苌叛乱,苻坚被害,前秦灭亡,崔宏改换门庭,被慕容垂建立的后燕国重任为吏部郎、尚书内史、高阳内史。崔宏励志笃学,熟知历史和天文,对十六国以来的天下形势,分析得十分透彻,谈起来如数家珍,是可与诸葛孔明相媲美的大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崔宏的书法在中国书法史上亦堪称一绝,他的隶、行、草皆自成一品,与范阳卢谌并称“北朝崔卢”。
公元395年,道武帝拓跋珪用三年时间一鼓作气攻打后燕,后燕灭亡。崔宏东逃至海边,被道武帝追回。道武帝早知崔宏的名气,求贤若渴,任崔宏为黄门侍郎,与另外一个汉臣张衮“执掌机要,草拟典章”,大魏国初期所有的官爵制度、朝廷礼仪、律令之中,都渗透着崔宏等人的学识和心血。崔宏虽权倾朝廷、身居要职,但严格律己,不营私利,堪为典范。拓跋珪对他十分钦佩,赐崔宏白马侯爵,加升周兵将军。他常常向崔宏请教治国待民的王者之道。拓跋嗣继位之后,对崔宏的信任和重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公元418年,崔宏因病去世,明元帝拓跋嗣追赠其司空职,谥“文贞公”,表示痛惜之情,并破例以王礼治丧。
崔宏对国对君鞠躬尽瘁,对他的三个儿子崔浩、崔简、崔恬的培养也非常成功。崔浩、崔简、崔恬都在北魏为官,还有崔家数十人为大魏朝效力。其中最为显著的当属长子崔浩。崔浩,字伯渊,天生秀丽,貌若美妇,气质超凡,自比张良,颇受人尊重。他年少时即喜书法、文学,善道教阴阳五行之说,而且他对天文、历法、法律、养生和宗教都有很深的造诣。崔浩在道武帝时期已被拓跋珪视为少年才俊,认为将来必堪重用。
明元帝时期,崔浩的才华更加显露。公元415年,平城遇到大旱灾,秋粮歉收,举国担忧,有人力谏迁都邺城。崔浩认为灾荒是暂时的,迁都则会动摇国之基础,当下应号召朝廷上下节衣缩食,并建议那些特困人员,可分散到定、冀、相三州就食。崔浩的分析和办法被皇帝采纳。结果,问题基本解决,且第二年果然收成好转,拓跋嗣对崔浩非常佩服。公元417年,东晋刘裕强势攻打后秦,欲向魏国借道而往,一时间朝廷内几乎都是反对之声,认为刘裕征讨后秦成功,必然回首灭大魏。而崔浩不以为然,他认为东晋之势,势不可挡,后秦之力也不弱,不如卖刘裕个顺水人情让他过去,待他日晋与秦两败俱伤之时,北魏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明元帝当时年轻气盛,没有听崔浩的劝说,在黄河边阻挡晋军,被刘裕大军重创,一时难以恢复。拓跋嗣后悔没听崔浩的建议。
崔宏死后,崔浩世袭白马公,其显赫地位不亚于其父,被明元帝拓跋嗣请为帝王师,直接为皇帝讲经说法。明元帝担心自己的身体,与崔浩密议后事。崔浩宽慰:皇上身体无可担忧,只是需要静养,方可恢复;当务之急应立太子,选贤能为太子师,让太子监国,替皇帝分忧,才是道理。在崔浩的建议下,明元帝很快立长子拓跋焘为太子,并命崔浩等六臣为右弼、左辅,辅佐太子。公元423年明元帝崩,太子拓跋焘继位,史称太武帝。
崔浩是太武帝十分倚重的谋臣,官至司徒,封东郡公。公元425年,太武帝召集众人商议征讨夏国赫连昌之事,许多人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容易使魏军陷入绝境。崔浩却说:“臣刚刚占有一卦,今年五星齐出东方,此乃西征的好兆头,天机已到,机不可失,不知皇上相信与否?”崔浩所言正合拓跋焘之意,他十分相信崔浩的推断,于是亲率轻骑兵奇袭赫连昌的都城,获得胜利,赫连昌逃到统万城。随后再次攻打统万城,在城下佯装退兵,诱得赫连昌率军追赶,正中了拓跋焘设下的埋伏,全军溃散,弃城而亡。
公元428年,拓跋焘欲攻打柔然,恰逢南方宋文帝刘义隆向大魏挑战,放言要收复黄河以南地区。许多大臣认为南方吃紧,不可分散精力去打柔然,柔然之地乃荒芜大漠,打下来又有多少收获?拓跋焘请教崔浩,崔浩的观点与众人不一。他偏偏觉得,南方的刘义隆是个言语英雄,他断然不会轻易开战,而真正可怕的敌人是柔然;柔然屡屡侵扰大魏边境,他们正是因为所占之地荒芜,才对大魏虎视眈眈;南方吃紧,柔然定以为大魏国会全力抗刘宋,从而对大魏放松警惕,此时正是一举征讨柔然的最佳时机。拓跋焘一听大喜,亲自率兵突袭柔然,果然获得大胜。此时南方刘义隆所言的战事,却仍在纸上谈兵。
崔浩在大魏朝赢得了美誉,太武帝对他十分信任。
然而,耿直、清高、足智多谋的崔浩,却因两件事,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一是他多次在太武帝耳边,说大魏国的佛教泛滥,导致国库空虚和兵源不足,年轻人宁愿出家为僧,也不从军,佛教不灭,国之大危。公元446年太武帝镇压盖吴起义过程中,发现有一佛寺中藏有密室且有大量武器等,拓跋焘大怒。崔浩立刻进言,佛门要造反,证据确凿,皇上不可再犹豫了。于是拓跋焘下令全国佛经佛图一律焚烧,沙门不分老小一律活埋。此事不仅得罪了佛教人士,而且得罪了众多信仰佛教的臣子和国民。人们对崔浩的评价,从高峰跌入低谷。另一件事是太武帝把撰写国史的重任交给了崔浩、高允等人,结果,崔浩他们把许多皇家丑行或私密之事,也在国史中一并暴露,而且未经太武帝审阅,便把国史刻于石碑之上,供众人观看。此事激怒了拓跋焘。拓跋焘没有念及他曾经的丰功伟绩,更没有顾及多年的君臣之情,满朝文武亦无人为崔浩说情。公元450年7月5日,崔浩被太武帝诛杀。同时,“清河崔氏”无论远近,都被连坐灭族,史称国史之狱。悲哉!
一代才子崔浩,他之死实为可惜,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