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勇
漫兮出生在秭归的深山里，年仅七岁的时候，面对高耸入云的大山，她总是疑惑：山那边是什么？上了小学，课本告诉她：山那边，有城市，有河流，有大海……从此，她开始向往，向往山那边的世界。
我惊叹漫兮七岁时对“山那边”的疑惑，竟与贾平凹在平原上的疑问异曲同工。贾平凹说：“小的时候，我才从秦岭来到渭北大平原，最喜欢骑上自行车在路上无拘无束地奔驰。庄稼收割了，又没有多少行人，空旷的原野上稀落着一些树丛和矮矮的屋。差不多一抬头，就看见远远的地方，天和地相接了，有一道很亮的灰白色的线。一位老者告诉他，那是永远也走不到的地平线。从此他永远去所追求地平线，去解这个谜，人生就充满了新鲜、乐趣和奋斗的精力。”在我眼里，漫兮就是这样一位永远探寻“山那边”之谜的驴友。在漫兮的一篇重要散文《走不出的干溪沟》里，她就记录了她的探谜经历：干溪沟“风景很美，漫山遍野，是苍翠的绿，绿得沁人心脾。潺潺流淌的，是清澈的水，掬一捧，即是透心的凉爽。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瀑布，随处垂挂成绝美的卷轴画。”然而，赏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与朋友们在干溪沟里，吃了不少苦头。在那没有路的干溪沟里趟水前行，摔倒是常事，有几位驴友多次跌进水潭；他们在溪边的石包上攀援，举目四望，竟处绝壁之上，举步维艰；第一次野外露营，经受着绝望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这一次驴行，漫兮不仅探寻了干溪沟之谜，最重要的是她懂得了“能喝一口热茶吃一口热饭就是幸福”的人生内涵。我以为，《走不出的干溪沟》这篇散文对漫兮来说，具有标志性和示范性意义。说标志性意义，是指漫兮的人生态度。无论是《路在脚下》行走风景的文字，还是《午夜梦回》个人成长的文字，漫兮从少年走向中年，她对生活始终是好奇的、热情的，与其说她是探寻“山那边”之谜，不如说她是破解人生之谜。说示范性意义，是指漫兮于行文之中，不仅抒发了探寻山那边种种之谜的喜悦，也客观地叙述了她所经历的艰辛、苦楚和寂寞。她的这种探寻之思破解之乐，均是《走不出的干溪沟》风格的延续。
我是在秭归的一次笔会上认识漫兮的。我一直以为她是语文老师。没想到她的专业竟是英语。一位英语老师，写作大量散文，一定是为情所动，不吐不快。读了漫兮散文之后，证明了我的结论并非虚言。如漫兮写她如何对待婆婆的感情就特别动人。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笔法写到：“婆婆失去公公之后，我和丈夫便把婆婆接到县城来住。公公刚刚离世，婆婆的心情黯淡，常常处于对公公的思念之中。有时候，叫儿子吃饭却叫成了公公的名字。”（《婆婆也是妈》），为了让婆婆尽快从忧郁中走出来，她劝婆婆学跳舞、说服丈夫支持婆婆在阳台上种菜、伺候婆婆去医院治病等等，表现出做媳妇的一颗柔软的良善之心。有人说，婆婆是亲人，当然要爱抚。可我不这么看。公婆与媳妇，自古以来就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处理好婆媳关系，可以说是检验人性的试金石。如果婆媳之间缺乏关爱，又怎侈谈仁爱他人？果然，正因为漫兮有一颗良善之心，她《北风吹来》的一组作品，几乎全是关爱底层人群命运的作品，流露出来的是作者的悲悯情怀。《话题》记录的是早餐店前的世态炎凉，鞭挞的是被疯狗咬伤的女孩无人担当的人性之恶；《废墟断想》叙述的是沉迷于麻将馆的母亲失去女儿的悲剧，表达的是对社会环境发出的悲愤诘问；《拾荒的女人》记叙的是一位哑巴女人失去女儿的无声痛苦，抒写的是作者更为深沉的无言苦痛。而这种对社会底层人物命运关注的文化自觉，恰是具有社会良知作家的必备品质。这就使得漫兮眼中的山外风景，不光有城市、河流、大海，更有气象万千的人生之山和纷繁复杂的人性世界。
我有一个偏执的观点，欣赏一个人的作品，除了作品给人审美体验和艺术享受之外，最重要的是看其作品能否给人以思想的启迪。我从漫兮的不少散文里看到了思想的力量。《我的启蒙老师》写的是一位代课老师：“老师的丈夫在外地工作，母亲是个长年生病在床的瘫子。每天，老师都背着女儿给我们上课，老师额头上常常淌着丝丝汗滴。但老师一直微笑着：微笑着批评做错事的学生，微笑着目送我们回家。她的微笑是一盏灯，照亮了我成长的路。但她的微笑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有新人要来取代她，她最终离开了讲台，依然成了故乡土地上的一位农民。二十多年过去了，老师不顾家人的反对，再次走上讲台，做学生生活辅导员”。作品写到这里，应该说也可打住了。但仅仅停留于此，文章显然还缺少一点思想之骨。于是漫兮写道：“老师让我明白了，坚守一分最初的信念，保留一分最真的微笑，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这种信念力量的点晴之笔，让“我的老师”这类司空见惯的作品忽地让人心中一凛！至于漫兮《静夜品读》、《影像视听》，本来就是以犀利的思想为武器，对他人作品予以畅快淋漓的解读，能让人感受思想之美。
漫兮本名付金华，应该说已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了。而她执拗地命名“漫兮”，这个取自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诗句的笔名，显然是表达了她的一种倔犟和坚韧：哪怕道路漫长，她始终追求真理向往山那边的世界。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求索山那边世界的人生过程，不就是一首炫目的诗么？！
2011年8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