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原来有这么多的秘密,她一直不肯告诉我们,是不想让我们陷入生活的阴影中。现在,母亲肯告诉我了,也是因为李壮壮的缘故。
母亲童年时生活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我的外祖父脾气暴躁,常常对外祖母拳打脚踢。懦弱的外祖母从不知反抗,她咬着牙吞了自己的血和泪生活。又一次挨打后,外祖母对生活彻底绝望了,她用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外祖母死后,母亲和大姨还有舅舅差点哭昏过去,但外祖父仍没有一点悔过之意,他甚至一滴眼泪也没掉,气得舅舅和他大干了一场。外祖父的冷血对母亲有很深的影响,母亲常想:“我嫁个男人,只要不打我骂我就行了。”
等母亲嫁给父亲后,父亲是没有打过母亲,但父亲懦弱,死要面子,他常常抱怨母亲命中没有儿子,害了他。母亲默默承受这一切。
母亲是勤劳的妇人,怀着我八个月,她还下地干活。生我时,母亲身边没一人,她自己剪了脐带,把我拾了下来。
为此,母亲也常常自责,她说假如她不那么拼命干活,也许我不会先天性听力差。原来母亲一直为这个纠结,原来母亲活得如此不易。我又有什么理由埋怨母亲呢?我先天性听力差,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母亲又有什么错呢?想到这里,我为曾对母亲的抱怨、恨意羞愧,我走过去抱着母亲说:“妈,你真不容易。”一席话又催出了母亲的眼泪,她说:“小诺,你长大了,懂事了,理解母亲的苦了。”
我忍不住和母亲抱头恸哭,赶过来为我们送水的小姐姐看到到这一幕,生性乐观的她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她大声说:“你们怎么了,哭什么呢?”母亲就又破涕为笑,她看着小姐姐说:“傻丫头,我是高兴的眼泪。”母亲又大声说:“我们继续除草吧。”
我们三人在地里除草,小姐姐干活真麻利,很快撇了我老远。干活麻利的母亲也赶不上小姐姐,母亲说:“我真的老了,连除草都撵不上你们了。”小姐姐忙宽慰母亲和我:“我只是除草在行,人总有一样行的,对不对?”我和母亲都笑了。
除完草,天快黑透了,我和母亲还有小姐姐浑身都湿透了,我们像从水里淋过一样。看着小姐姐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汗渍,我忍不住感慨:“当个农民真不容易啊。”母亲大声说:“人活着都不容易的,可我们总得活下去。”
再看看玉米地,已干净了很多,玉米像挺拔的哨兵,对我们点头微笑,顿时,我的心舒坦了。我把耳朵擦干净后,小心翼翼戴上助听器,声音就又听得清晰了。回家后,我把母亲的经历讲给小姐姐听,小姐姐沉默了。好久,小姐姐才说:“原来母亲承受过这么多的重压,她有和李壮壮相似的经历,怪不得你说李壮壮父母时,她那么伤心,是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可她从没说过,她是坚强的妈妈。”说完,小姐姐去屋内哄母亲开心了,我去自己房间做作业。
我往外掏课本的时候,就猛然想起了李壮壮:这个英俊而抑郁的少年,是母亲用她的经历打开了他的心结吧,母亲还说,当初在乎和纠结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淡然,不值得一提。也许是我们的经历太短暂,我们忘不了那些纠结,那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吧,也许时间会听到我们疼痛的成长脚步声,那么,就这样吧。
而戴上助听器,我真的是一个很酷的少年吗?可能这一辈子,也只有李壮壮这样夸我了。为此,我在心里说:“李壮壮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想到李壮壮,我开始变得心神不宁,这个时候,阿雅推门而入,我们就一块做完了作业。
在我们还要温习功课时,母亲走过来,她说:“你们歇会或去咱家的小菜园看看吧。”此时的小菜园,正焕发出蓬勃生机,朦胧的月光象给菜园披上一层轻盈的白纱,嫩嫩的黄瓜在月光下闪着油亮的光,丝瓜已开出了柔嫩的花儿,梅豆肥大的叶子在微风里轻轻摇曳。那月、那菜、那花,那瓜真令人陶醉!高兴时便摘下一根肥嫩的黄瓜在清水里洗洗,又脆又甜。这时早把浑身的劳累,个人的烦恼忘掉了。
阿雅说:“师母说的是对的,我们都要有好的精神寄托,花朵、菜园都可以成为我们的精神寄托。”“有了精神寄托,人间也会有幸福吧。”我想。
整个暑假,一有空闲的时间,我都和阿雅讨论幸福的问题。幸福是什么呢?也许是小鸟的啼鸣,也许是人们的微笑,也许是可口的饭菜,也许……对我和阿雅来说,幸福就是不被人歧视,没有人拿我们的缺点开涮,可这种需要人认可的幸福,是真的幸福吗?我不知道。
我和阿雅也希望李壮壮幸福,可我们能帮他的就是学业了。那天,我穿了红裙子去看望李壮壮,李壮壮看到我的瞬间,他大喊一声,然后就抱着头不再看我。
看着李壮壮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吓坏了,我冲出李壮壮的房间,大声喊着:“师母,师母。”被我这一喊,师母连鞋子都未穿就跑了过来,她一脸惊慌,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不等我回答,看到我穿的红裙子,师母“啊”的一声说:“坏了,我忘了告诉你不要穿红颜色的衣服了,李壮壮害怕红颜色的衣服,对其它红色的东西也本能地排斥,他还是未能从母亲杀害父亲的阴影中爬出来,那血淋淋的场面给了他强大的刺激,他真可怜……”
得知事情的原委,我忙脱下红裙子,裹上师母的大衣后,我去了李壮壮房间,我结结巴巴地对李壮壮说:“对不起、对不起。”李壮壮极力镇定自己,等他的情绪平稳下来,他说:“小诺,这不怪你的,你不要自责。”
我能理解李壮壮的心理障碍,母亲杀死父亲的一幕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他始终过不了这个坎。就像我,对自己的听力差讳莫如深,谁一提我的听力,我就会拉下脸来。谁一讨论听力差的问题,我就怀疑是在暗射我。听力差,是我最不愿听到的字眼,我恨不得把这几个字从字典里抹去。我和李壮壮都是有心结的孩子,这个心结很难解开,如果意志不够强大,也许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但我仍绞尽脑汁地安慰李壮壮:“壮壮,我妈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在乎和纠结的都不算什么,我们要做坚强的孩子。”李壮壮点点头,我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但看到李壮壮情绪不是太好,我就提前告辞,然后我去了厕所换上我的红衣服。
得知李壮壮怕红颜色的事,阿雅敲敲自己的跛腿:“我也害怕这条跛腿,人家一看我这条跛腿,我就浑身不自在,我多么希望我的跛腿能好起来,到五年级,我还得做一次手术,到那时,不知手术费在哪儿能筹到?”我看着阿雅,轻声劝慰她:“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放心好了。”
而我也多么希望自己的听力能够治好,但由于先天性听力差,医生说没有治好的希望了。断绝了医治的希望,我只能戴助听器了,我想拥有一个好点的助听器,小小的,薄薄的,戴在耳朵里,头发盖住就看不出来的。
可这样一对助听器,普通的就要一万多元,我买不起,我只能戴着那个大大的助听器,在学校和村庄里行走,这成为大家有意或无意扫描的对象,这无形中增加了我的压力,让我成为不快乐的孩子。
如果阿雅能够医治好她的腿,我会为她高兴,可上哪里弄到手术费的钱呢?我表面上无事人似地劝慰着阿雅,实际上内心是为她担心的。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阿雅做第二次手术的事迫在眉睫。我把阿雅的烦恼告诉李壮壮,李壮壮说:“我来想办法。”这时的李壮壮,个子又长高了,他仍是阴郁的少年,但好在,他愿与我们交流了,学习成绩也比以前好了许多,这是值得我欣慰的。
话又说过来,李壮壮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呢?他是来自市里,但他父母都不在了,他又上哪儿弄这笔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