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25100000022

第22章 歌手(3)

包工头点着头,忙找个板凳坐下,把毛巾从帽子里拿出来擦脸。傻冒儿一口气把酒喝干——喝得急切又贪婪,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还作出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真是个酒鬼!

“唱得不错啊,哥们儿,真不错!现在轮到你了,亚沙,别紧张,好好唱。我们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包工头唱得真是不错啊。”尼可拉·伊凡内基叫着亚日卡的小名,和蔼地说。

“是挺不错的。”尼可拉·伊凡内基的妻子笑着看看亚日卡,附和说。

“相当不错啊!”我身边的农民小声跟着说。

“哇,迟疑鬼婆列哈!”猛不丁的,傻冒儿喊了一句。他边喊边走到这个农民面前,用手戳着他的身子,跳着脚笑起来。“哈,婆列哈!咯,巴结,滚到外面去,迟疑鬼!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笑得全身发抖,大声喊着。

婆列哈是居住在博列谢南部、伯格霍福县和日斯特拉县交界处森林区的居民,这些人生性爱猜疑,做事拖泥带水,所以被叫做迟疑鬼婆列哈。“咯!”“巴结”是他们的习惯用语。可怜的农民尴尬起来,已经准备站起来,想出去了,这时忽然有人说话。怪大人声如洪钟:

“你这惹人烦的家伙叫唤什么呢?”他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什么,就是……”傻冒儿喃喃地说。

“没事就闭嘴!”怪大人接着说,“好了,亚日卡,现在开始吧!”

亚日卡伸手摸摸嗓子。

“啊,不知道怎么了,哥们儿,有点儿……真的,有点儿……”

“喂,紧张什么呀,太丢脸了吧!……别这么磨磨唧唧的,快唱,唱好点儿!”

怪大人眼睛盯着地面,低头等待。

亚日卡顿了顿,看看四周,伸出一只手遮脸——每双眼睛都盯着他看,特别是包工头的。包工头一脸自得,这是他惯常的表情,加上刚才被大家一阵叫好,志得意满更是藏不住了。但这样的表情下,又有些许忐忑流露出来,他倚着墙,像开场前那样屁股下面垫着手,只是两条腿不再轻松地晃来晃去了。亚日卡终于把手挪开,露出脸——他的脸白得像张死人脸,垂着眼睑,两眼的光芒忽隐忽现。他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开始唱歌。最开始,他的声音微弱,波动很大,好像不是从他的胸腔里发出来,而是从房间外面某个地方偶然飘进来的。声音颤颤悠悠,像金属敲击的声音那样,带着某种神奇的感染力,在空气里扩散开,把我们每个人都牵引到它的世界里去。我们面面相觑,看着彼此,尼可拉·伊凡内基全身绷紧,站在那里。这一声过后,又一个强硬些的声音响起来——这个声音仍然发着抖,像用手猛拨一根弦,弦响之后的余音,震颤好一阵才消失。之后又是一声,声音慢慢放开,歌声里的激情开始向四周飘散:“野地里的路啊,一条连一条。”这样的唱腔甜得让人恐慌。老实说,我没怎么听过这么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声音张力十足,里面有轻微的撕裂声,颤抖着,最开始的音调甚至带些苦涩,然而情感真挚饱满,青春的激昂、丝丝缕缕的哀怨和甘醇的甜美交汇融合——歌声里有一颗灼热的灵魂,像一颗轰轰作响、搏动着的俄罗斯之心,抓挠着你,震撼着每一个俄罗斯人。歌声在空气中弥漫、扩散,连亚日卡自己都陶醉其中:他脸上的羞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溢的幸福感;他声音中的颤抖没有了,啊,颤抖还有,但不是声音的——是他的情感在震颤,这是从他身体内部射出来的情感,箭一样地穿透了听众的心。歌声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响亮,让我想起了海边的某一个傍晚,退潮的时候——远处的大海波澜壮阔,猛烈地拍打着海岸,我在平展的沙滩上看见一只大白鸥。它停在那里歇息,胸脯染着霞光,像绸缎一样红润饱满,富有光泽;偶尔,它朝向大海,朝着海那头低沉沉红扑扑的夕阳张开翅膀——它的翅膀长长的,动作缓慢自然。就是这只大白鸥,从亚日卡的歌声里飞出来——泪水已经涨满了我的心房,还在涌向我的眼眶。我们内心深处的震动,像水底动荡使水面泛起的小波浪,被亚日卡感觉到了——他像个泳者一样在水中畅游,享受着水浪的拍打,唱得浑然忘我,好像自己不是在跟谁比赛,也没有听众在听,歌声里的亲和放松,像把一整片草原都带到了你的面前。一声低低的、抑制不住的抽泣打破寂静,我四下一看——原来是老板的妻子,伏在窗台上,感动得哭了。亚日卡的目光从她身上飘过,歌声更加甜润激昂了。尼可拉·伊凡内基低下脑袋;怪大人眉头紧皱,大滴的泪水顺着他那钢铁一样坚毅的脸颊悄悄滑落;眨巴眼儿把身子背过去;包工头双拳紧握,撑着额头,坐成了一根木头;就连傻冒儿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一脸呆相,大张着嘴巴傻站在那里。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中,直到亚日卡忽然发出一声尖细的高音——歌声中止,像琴弦突然绷断一样。全场沉寂,没有人起身喝彩,大家甚至一动不动,好像在等着他继续唱下去。但亚日卡双眼大睁,一脸迷惑,眼神从这个人脸上移到那个人脸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赢了……

“亚沙。”怪大人伸出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都愣在那里,良久。终于,包工头起身,走到亚日卡面前,“你……是的……你赢了。”他嘴唇抖了半天,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说完便扭身跑出屋子。

包工头的动作迅疾决绝,划破了房间里这团迷醉的空气,把大家猛地惊醒了。听众们回过神,情绪激昂地展开讨论:傻冒儿一跳脚,两条胳膊像风车一样挥来挥去,嘴里呱啦呱啦地开说了;眨巴眼儿一瘸一拐地走到亚日卡面前亲吻他;尼可拉·伊凡内基身体前倾,一脸庄重地说,他要送一罐啤酒给大家;他的妻子涨红了脸,忙站起来走到一旁;破袍农民伸出两只手擦眼睛,一直擦到脸颊、鼻子和胡子,躲在角落里念叨:“太好了,真精彩啊,就算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也要说好啊!”;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怪大人,你绝对想不到会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和蔼慈祥的笑。亚日卡双眼熠熠,满脸幸福地陶醉在胜利的狂欢中——幸福到脸都扭曲了,恣肆无忌,像个孩子一样。人们前呼后拥,把他推到柜台前。亚日卡把泪流满面的破袍农民叫到柜台前,又招呼老板的儿子去把包工头找回来——老板的儿子没找到包工头,失望而归——接着,大家喝酒庆祝。“接着唱吧,唱给我们听,唱到晚上!”傻冒儿兴高采烈地举着手,翻来覆去地念叨。

我又盯着亚日卡好好看了一眼,接着就走了——我不想留在那里,怕坏了自己的好印象。暑热难耐,空气像凝结成了固体,又厚又重地压在地上。往上看,灰尘细小,几乎变成黑色,灰尘之上,仿佛有同样细小的火花,在深蓝的夜空中忽闪忽亮,来回飘荡。人静默,自然也静默,自然的静默像欢闹后的疲累,死气沉沉,让人看不到希望,只好压制住自己。我踱着脚步走进干草棚,里面的干草割下来不久,因为天气闷热,水分已经快蒸发透了。我躺在那里,始终睡不着,好一会儿,耳边仍然响着亚日卡那令人沉醉的歌声——歌声敌不过热气和疲惫,我终于睡着了,睡得死死的。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草棚里面全是草,此时草的气息格外浓烈,还带着微微的潮味;草棚棚顶破了,只剩下几根细木条搭在上面,木条上方有微弱的星光,没精打采,一闪一闪的。我走到草棚外面:火红的晚霞早就不见了,只能在天边看见它的余光,泛着浅浅的鱼肚白;原本蒸笼一样的大地带了些夜晚的清爽,然而仍然热气扑面,让人渴望有股凉风吹过来。地上没有风,天上没有云。天空看上去静谧纯洁又暗沉沉的,算不上明亮的星星在里面闪啊闪,不出声地发着光。村子里也有星星点点的光,是灯光;不远处的酒馆里也有光,亮堂堂的,伴着喧嚣,时不时一阵哄笑,吵闹的声音中似乎还有亚日卡。我走到酒馆窗前,贴着玻璃往里看。酒馆里的景象欢快活泼,但算不上令人愉悦:每个人都喝醉了,亚日卡也一样。他醉气冲天地裸着胸膛,坐在一把椅子上,正拨着吉他唱一首不入流的舞曲。他喉咙沙哑,拨吉他的手指懒懒散散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耷在脸上——他的脸白得惊人。酒馆中间,傻冒儿看上去无所顾忌,他没穿上衣,在破袍农民面前跳来跳去,一通乱舞。农民也软着脚在那里蹭来蹭去,双脚直跺,乱胡须里一抹空洞的笑,不时把手伸上来摇一摇,好像在说:“真够劲儿啊!”他的脸看上去傻不愣登的:眉毛被用力地抬着,但是沉甸甸的眼皮却硬是往下垂,盖着他那双有气无力又乐陶陶的眼睛——这双眼睛,如果不仔细找,几乎找不到。他已经烂醉如泥,现在的情形正是醉得酣畅、醉得有趣那种。如果您碰巧路过,看见这张脸的话,肯定会说:“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啊,哥们儿!”眨巴眼儿的一张脸,比煮熟的大虾还红,鼻孔大张,躲在旮旯里一脸嘲讽的笑。只有尼可拉·伊凡内基平静如常,要不然怎么是酒馆老板呢?

我飞快地转身,往山下走,走出克罗陀福卡村。山下就是广袤的平原,在夜色中,雾气沉沉的平原看上去更加广阔无边,好像和暗沉沉的天空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整体。深山沟旁就是下山的路,我沿路跨着大步,忽然有一个男孩的声音从平原另一面传来。这个声音高亢嘹亮,最后一个音节拉得老长,喊着:“艾特若普卡!艾特若普卡!……”喊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掺着哭声,语气里满是失落。

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在静悄悄、夜沉沉的空气中,喊声格外清亮,一波波在平原深处回荡。“艾特若普卡”这几个字响了三十多遍以后,在平原另一个方向,一个若隐若现的声音好像从另外的世界传过来:

“干吗……”

男孩的声音变得又开心又生气,喊道:

“坏小子,来这儿……”

“去……那儿……干吗?”好一阵子才听见回话。

“阿爸……想……打你……呀。”男孩声音急切地喊回去。

没有回答。男孩的声音又响起来:“艾特若普卡!艾特若普卡!……”天色暗透了,我离开克罗陀福卡村已经四俄里,这里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就是我自己的村子了。当我绕过树林走进村的时候,还能听到男孩的喊声,声音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微弱……

“艾特若普卡!”夜色深沉,这个声音好像一直在回响。

同类推荐
  • 听见了遇见

    听见了遇见

    初中生活有时感觉心情忽起忽落有的人来来往往后来有一群人依然在不过不知道会是多久。幸好的是,有一群可爱如众生的人。从这里希望可以看到你自己
  • 床说

    床说

    现代社会,我们都有自己的问题,你关注过这些问题吗?本书由多个小故事组成,每一个故事,就是一段对现代人这些故事的探讨……
  • 西厢以北允长安

    西厢以北允长安

    可是啊他说,“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
  • 白人间

    白人间

    生旦净末丑浓妆已上灯光尽启亮粉墨登场一世好容貌唱断愁肠抖前世红尘入戏太深望今生续情奈何情浅戏台众生样至悲至喜这个尘世包裹着太多的悲与喜、爱与恨、悲与喜……我将他们一一经历。我是这些戏码里表演得最淋漓尽致的戏子,因为我爱的、我恨的人都在戏里,我们一起演绎这部绝情的“人间喜剧”。我说,活着就是喜剧,尽管过程惨绝人寰。我说,时间打磨掉一切的妆容,我还是最原本的我。我说,我的故事不长不短,刚好够讲一辈子,在这姑且晃亮的人间。
  • 相遇再见

    相遇再见

    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再见的奖赏,一切再见都是为了下一次相遇做准备
热门推荐
  • 摇曳的诡影

    摇曳的诡影

    这是廖霞第二次到沈堃家里了。上次是在两星期前她姐姐廖虹离开这里约一个月她来的。“沈大哥,我姐姐最后是从你们家离去的,可现在一直没有任何音讯,”廖霞愁眉紧蹙地说,“你说我不到你们这里找去哪里找?”“廖霞,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沈堃摊开双手,“她和我们说不干了,随后收拾下东西就走了,她也没说要去哪里,你说……”“她在你们家当保姆已经快三年了,据她说和你们的关系一直相处很好,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廖霞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而且一走不知了去向?”“这……”沈堃一时难有应对之辞。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寒门毒女

    寒门毒女

    她是寒门门主,更是丞相颜府不受宠的庶女,一道圣旨,她嫁到幽陵和亲,命不久矣的王爷。却不想这幽陵公府中也是明争暗斗,处处阴谋诡计,七国之间的博弈几乎全部体现在王府之中。看她如何收获腹黑冷王爷的心,且一战天下!
  • 和小金龙谈个恋爱

    和小金龙谈个恋爱

    天才少女白珍珍,拥有第二空间,离奇死亡后,由第二空间进入全新世界
  • 怒沧

    怒沧

    天道是什么?太荒旧元,群雄并起,赤沧覆灭。新元启,朝云仙门并立,安宁祥和。一少年自边陲村落出世,竟搅动这一池风云。三界大乱,流言四起,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这场天下棋局。一个从烈火中走出的少年,一朵蕴含大道万千的彼岸之花......各路英豪在乱世烟尘中粉墨登场。“阿衍,你认为何为天道?”天道?“我之所行,即为天道。”
  • 离书若词

    离书若词

    青衫兮离歌,红衣佳人兮离陌。桃李年华暮同酒,一骑红尘白衣友。若时逆朝与同乐,而今戎马江湖客!
  • 无法碰触的

    无法碰触的

    梦中我俩分别是被囚禁在耸入云端山巅的两只兽,我们被分别捆绑在两个石匣子里,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寒暑秋冬,终于有一天,电闪雷鸣不断,千斤锁链突然被炸开,我们便幻化成两个小童,我们不甘心被困在山顶,决定跳下山崖,以谋出路,女童退缩了,男童却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女童想上前追赶,无奈,却无法抓住那男童的手……女孩被罚入人间,每次心动必然无疾而终,郁郁寡欢……
  • 昭华不负

    昭华不负

    我不傻,只是宁愿当那么一个傻子,在你身边保护你,爱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对你,我会用命去爱。我希望我所努力做的一切不会白费,假如有一天你厌倦我了要离开我了,请和我说。
  • 三生石

    三生石

    这是一部神话魔幻小说,小说创作采用写实与虚构双轨道相结合的艺术手法,语言流畅,文采斐然,想象奇特丰富,集古典与玄幻有机结合,涵盖了神话传说的诸花仙子,涉猎了多个朝代的诗词书画琴棋的名儒大家、秦淮艳姬、帝王相侯、骁将战神。书稿内容似风车轮动,幻象奇生,每一章节即可独立成篇,又可串起整章连读。演绎了一场场正义之神与邪恶之妖的正面较量,几经周折之后,最终正义战胜邪恶。
  • 当羽逢鹿

    当羽逢鹿

    许以浮生寄芳华林深鹿小烫羽花唯君可见,鲛绡轻飖,绛唇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