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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崭露头角

漫长的旅途尽头,是她的明天,是她向往的自由。

【1】

林格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她前期要做的就是适应冰刀,所以她的训练计划都是由方世忠亲自做的。

午休结束,林格刚回到冰场,就看到刚放学的聂迟满脸笑容地背着手朝自己滑了过来。

林格笑了笑,冲聂迟挥挥手。

聂迟滑得近了,刚想开口,却突然发现她脖子有点奇怪,伸手过来想看看。

林格警觉,拉高了领子,避开了他的手。

聂迟好像明白了什么,没再坚持,而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两根冰棍来。

林格瞪圆了眼,嘴巴张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冬天的,这么冷,吃冰棍,这是疯了吗?

“来,给你一根。”聂迟挺热情地递过来。

林格忍不住,亮晶晶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聂迟:“你不冷吗?”

“还好啊。”聂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要吃冰棍呢?”林格皱起眉头,“你们这边冬天还有冰棍卖吗?”

“当然有啦,这有什么奇怪的。”聂迟又往前滑了一步,“吃不吃呀?”

林格摇摇头:“我才不要,会闹肚子的。”

“不会的。你试试,可好吃了。”

“不要。”受不了聂迟的热情,林格脚下一滑,滑了出去。

聂迟跟在后面,一边笑一边举着冰棍:“别人我还不给买呢,你就试试呗。”

“不要!”

“胆小鬼。”

“我才不是呢!”

……

两人追来逐去地闹着,方世忠一进场就响亮地吹了个哨,中气十足地吼了声:“聂迟,你干吗呢?”

聂迟吐了吐舌头,冲林格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本正经地回过头:“师父,我给林格买了入学迎新礼物,不过她不肯接受。”

方世忠看了眼他手里举着的冰棍,立刻沉下脸:“你是来训练的还是来玩的?”

聂迟看方世忠变了脸,识时务地马上抿紧了唇,再不敢嬉闹。

“林格是南方人,饮食习惯和咱们不一样,你最近这段时间别带这些乱七八糟的来学校。”方世忠说着,突然加速滑到他面前,影子一闪,冰棍就易了主。

就这样,林格眼睁睁地看着方教练边滑边撕开了冰棍包装,毫不客气地送进了嘴。

聂迟无语地摇了摇头,转头又对林格说:“那你喜欢吃什么?烤地瓜?冰糖葫芦?”

林格平静地看着他:“你是来训练的吧?”

“废话。”

“那可以先把冰棍吃完吗?我还得慢慢练习呢。”

“哦。”聂迟慢吞吞地应了声,滑到一边去专心啃自己的冰棍了,眼睛却一直盯着林格,看她练习。

这丫头还真是挺不错的,这么快能练成这样,估计没两天就可以和大家一起训练了。

比起轮滑,滑冰的蹬冰动作对力量的要求更高,这是抢赛道和加速的关键。所以,林格在找好冰上感觉之后,就开始按照训练安排,循序渐进地进行力量训练。

下午的陆上训练做完,林格又跟着聂迟回到冰场练习。

聂迟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格:“你身体受得了吗?这细胳膊细腿的。”

林格表情淡定:“没事,不累。”

聂迟:“……”小妹妹,你这么努力,其他人都压力很大的好吗?

方世忠显然对林格的进步和自动自发加练表示满意,特意滑过来告诉她要悠着点,不要急,慢慢来,就算这次比赛拿不到很好的成绩也没关系。

林格却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一般,软软道:“教练,我可以的。我以前一个人滑也能滑好几个小时呢。”

方世忠顿感老怀甚慰。勤奋才是最难能可贵的,难得这小姑娘天生有这个意识,根本不需要盯着。

“晚上食堂多吃点,多长点肉!”方世忠拍拍林格的肩,笑着滑远了。

今天林强走之前,他拉着林强好好聊了一会儿,因为他一早就发现小姑娘眼睛肿肿的,脖子也有着可怕的勒痕。逼得紧了,林强支支吾吾说了几句,但他也听明白了。

现在这个体校,已经是小姑娘唯一的避风港了。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想让她努力练习,争取一个月后能大放光彩,这样也能为她申请一个减免学费的资格。

刚滑到场边,就看到虎头虎脑的方超兴奋地朝他滑过来:“爸!”

方世忠忽然有点忧伤。

比起林格这种“别人家的孩子”,自己儿子这种爱偷懒又要炫耀的个性,可该怎么办呢?

“去练吧,”方世忠郁闷地摆摆手,指了指聂迟的方向,“跟着聂迟去练。”

方超也知道他爸最近在紧锣密鼓地训练种子选手上“未来之星”,连练习场地都是特意辟出来的,所以顿觉荣幸,开心地边滑边喊:“聂迟哥哥,我来啦!”

聂迟根本懒得理他,一心一意地指导林格技巧。

作为聂迟的脑残粉,方超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只是一看清楚聂迟身边的小女孩,一下子就愣住了:“林格?你怎么在这儿?”

林格看到方超也愣了愣。

“你这两天都没来上学,是要退学来这儿吗?”方超奇怪地问。

林格抿抿唇:“不是。我今天请假了。下周一还是要去上学的。”

“可是你不是不会滑冰吗?”方超觉得林格之前一定在说谎。不会滑冰能一天学到这样?骗子!

“我刚学的。”

“你少骗人,根本不可能!”方超不服气地喊。

林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聂迟却一巴掌拍到方超头上,一副老大的架势:“要练习就好好练,不想练就滚蛋,别耽误林格练。她可是要参加‘未来之星’的人。”

方超:“?”

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自觉已经滑得够狂炫酷霸跩了,老爸都没看上,林格这南方来的小菜鸟直接就上?开玩笑呢?

但是碍于聂迟在场,他也不好再啰唆,只好弯着腰开始练习。

加练完成,也到了吃饭时间。三个人脱下冰鞋,聂迟问方超:“你怎么认识林格的?”

方超骄傲地一扬脖子:“她是我同桌。”

聂迟狐疑地看看林格,林格点点头。

聂迟有点想感叹世界太小。卸下全身装备,他冲方超手一伸:“你们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交出来。”

方超抱紧书包一脸警惕:“干吗?”

聂迟挑了挑眉:“林格一天半没去上学了,得补课。”

方超瞬间惊恐:“我学习倒数啊迟哥!我可补不了这个课!”

聂迟翻翻方超比脸还干净的课本,没忍住用书脊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圆脑壳:“白痴,是我补!就你这智商,想多了吧?”

体校的日子枯燥而平静。上学,训练,写作业,每一天就这么简单地重复着。林格很喜欢这种新生活。

一周很快过去。

直到周五晚上,看着空荡荡的学校和宿舍楼,林格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她虽倔强,却也胆小。昏暗的楼道让她大气都不敢出,咬牙低头快步走。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走着走着,突听身后时不时传来“嗒嗒嗒”的声音,林格吓得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本能地拔腿飞奔。

可是那声音却如影随形,好像就贴在她的身后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宿舍门前,她却哆哆嗦嗦地好半天钥匙都戳不进锁眼。

“啊——”脖子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冰凉,林格腿一软,闭着眼睛尖叫了声,吓得直接跌在了地上。

“不是吧?这就吓得不行啦?”聂迟好笑地看着已经吓软的林格。

可是等了一会儿,发现林格仍旧抱着头,蹲在地上浑身哆嗦。

他这才觉得自己可能过火了,马上把手里的一块冰扔掉,弯下身子去拉林格:“小师妹,是我,别害怕,我跟你闹着玩的。”

林格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直抱着头,细细地哭泣。

聂迟没想到她胆子居然这么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只好捡起她掉在地上的钥匙,想先开门。

门却这时候从里面被人拉开,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好奇地探出头来。

“你们这是在干吗呢?”女孩看着门前这一幕,奇怪地看向聂迟。

“我和她开个小玩笑,谁知道她胆儿这么小。”聂迟笑了笑,伸手扶起林格,“行了,别哭了小师妹,我错了,我道歉。”

林格不理他,一把甩开聂迟的手,绕过那女孩,进了洗手间。

她反锁上门,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捧捧冰凉的水拼命泼向自己的脸。

太丢人了!丢人丢到花滑队去了!该死的聂迟!这下全让唐筝看笑话了!

林格冷静了好一会儿,听到外面没声音了,才擦擦脸走出来。

唐筝已经坐在书桌前继续看漫画了,见林格出来,便抬头明媚笑道:“聂迟托我跟你道歉,他不是故意的。”

林格抿抿唇,没吭声。

她和唐筝并不熟。更准确地说,她和这个宿舍的所有人都不熟。体校本身是以速滑为主的学校,其他项目的人比较少。林格是临时插进来的,速滑队的宿舍早就已经满了,便只好插进了这个花滑队的宿舍。这个宿舍的女孩子们和速滑队的女孩们完全不同,她们年龄稍大,又尤其爱美,平时在宿舍里聊的话题不是减肥就是化妆,让林格完全融不进去,索性每晚不是加练,就是拉着聂迟和方超在教室一起做作业,在这个宿舍的存在感极低。

现在唐筝主动和她和颜悦色地聊天,让她十分不自在,越发觉得自己被看了笑话。

唐筝见林格半天不说话,便又笑着安慰道:“男孩们喜欢恶作剧,你理他们干什么?周末有我陪你,不要怕。”

林格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唐筝:“你怎么不回家?”

唐筝耸耸肩:“加练啊。”

“哦。”林格应了声,走向自己床铺开始铺床。

“林格,”唐筝凑过来,笑吟吟看着她,“你和聂迟是亲戚吗?我总看见你跟他在一块儿。”

“不是,”这个时候提起聂迟,林格心里还有点不爽,“我们一个教练。”

“这样啊……”唐筝娇俏地眨眨眼,“我还没见他对别的女孩这么好过呢。”

林格听她这语气似乎和聂迟很是熟稔,便好奇转头问道:“你和聂迟很熟吗?”

“当然啦。”唐筝舒展了一下腰身,笑得很甜,“我们可是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一个班的,后来又在一个教练手底下练习滑冰。不过到了初中我就到这里全日制了,才算分开。”

“你们同一个教练?”林格没听明白。速滑和花滑怎么会是一个教练?

“对呀,我们是同一个速滑启蒙教练,不过后来我速滑转花滑了。”

“哦。”林格了然应了声,便又恢复沉默,埋头铺床。

唐筝却聊兴正浓:“我看他对你真的很照顾,刚刚还特意嘱咐我周末多照应一下你呢。”

“……”林格愣了愣,转头去看唐筝。

“他过来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特地拜托我来着。所以看在他这么关心你的份上,就原谅他了吧。”唐筝笑眯眯道。

林格咬紧了嘴唇,轻哼:“他真会多管闲事。”

唐筝大声笑了起来:“哎哟,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有多少人想让聂迟多关照一下都没机会呢!”

林格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又帅又聪明家里又有钱呀!”唐筝掩唇笑道,“不过你还小,不懂这些。”

林格是不懂,也不想懂这些大了几岁的花滑队姐姐脑子里天天在琢磨什么,只闷着头做自己手头的事。

唐筝又聊了几句,见她似乎不想多说什么,便也讪讪地住了口,各自忙活去了。

【2】

正式比赛分为三个年龄组,7—9岁,10—12岁和13—15岁。林格属于10—12岁年龄组,聂迟属于13—15岁年龄组。

经过这些天的强化训练,林格基本技术上已经没有太大问题,方世忠就趁着周末,在标准赛道上安排了四个同年龄组的小孩,让她感受一下正式比赛的感觉。

发令枪响,林格奋力起跑,但她立刻就失望地发现,从起跑开始,她就输了。在起跑抢道经验和技术上,她被所有人秒成了渣。

她只好紧跟在后,准备外道加速。好不容易和其中一个孩子并行了,结果那孩子在弯道时脚下一滑,直接摔倒了。林格猝不及防,身子不自觉地一晃,也跟着摔倒了,而且身子还随着惯性被抛出去很远,脑袋撞到赛道周围的软性挡板上。

林格捂着脑袋有点蒙,方世忠却冲她放声大吼:“起来啊!发什么呆?”

林格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和她一起摔倒的那个女孩已经滑出去了半圈。

她这才大梦初醒,想站起来继续滑,可就在这个时候,哨音一响,比赛结束。

其他四个人都已经滑过了终点,只有她一个人还怔怔地坐在冰面上发呆。

围观的孩子们哄堂大笑,林格红着脸艰难地站起来。

聂迟冲过来扶住她:“脑袋受伤了吗?”

林格摇摇头。她戴着头盔,头部保护得很好,只是意识上有点没反应过来罢了。

方世忠脸色很严厉,瞪着眼睛开始批评林格:“怎么着,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睡一会儿啊?”

孩子们再次哄笑起来。

林格红着脸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记住,只要上了赛道,无论如何都得滑完!像刚才那样半途而废,别人嘲笑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教练不会教!”

“还有,刚刚别人根本就没撞到你,是你自己心一乱,自己把自己给吓倒了!你必须记住,冰上速度非常快,任何时候,心态的稳定都格外重要!”

林格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所以面对批评,她无话可说,只好涨红着脸连连点头,可怜得就像小白菜。

聂迟忍不住打圆场:“师父,小师妹刚开始呢,您也别太严厉了。”

方世忠冲他凶狠地一瞪眼:“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就不知道带她多看看短道比赛录像?怎么到现在连比赛基本常识都还没搞清楚呢?”

聂迟引火烧身,无辜被株连,识时务地马上拉起林格逃离战场:“放心吧,师父!把小师妹交给我,准保很快就不一样啦!”

任何竞技项目,不仅是要战胜对手,更重要的是战胜自己。

时间已经不多,林格知道教练心里急,其实她更着急。今天的第一次模拟比赛,她知道自己表现实在糟透了,完全就是个菜鸟。她必须尽快摆脱由于不自信带来的心理障碍,快点适应短道赛场独特的比赛风格和规则。

聂迟因为已经是所有孩子里实力最强的了,每天只需要完成基本训练即可,其余时间便是给林格开小灶。

转眼,又是一个多星期过去。

方世忠发现林格最近一个星期小脸都没有了笑容,一直埋头苦练,不免有些担心。挫折训练本身没错,但她一直是个心事比较重的小孩,他担心挫折给多了反而让孩子没信心了,便又安排了几个一般水平的孩子和林格一起比赛,想让她找回一点信心。

在起跑线上,林格一眼就认出了林枫。

虽然她从来没见过这个弟弟,但两人长得非常像,一眼就能看得出。

只是两人一对上目光,她便从林枫的眼里看到了怨毒之色,让她心里莫名一惊。那种明显的排斥和厌恶出现在另一张和自己很像的脸上,显得非常诡异。

方世忠吹起了准备哨,林格赶紧收回目光,让自己静下心来。

这次她一定要好好表现。

至少,一定要赢了林枫。

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就憋着一口气,仿佛滑赢了林枫,就赢了全世界。

发令枪响,林格全力起跑,迅速抢位成功。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不管起跑时多乱,她都要保证自己的节奏。短距离比赛没有可以调整的时间,起跑输了半步,很可能后面就追不回来了,所以,必须从一开始就拼尽全力,尽量和别人拉开差距。

林格的优势一开始就显露了出来,占据了第一位,而且整体状态非常稳。

聂迟得意地凑到方世忠耳朵边求表扬:“怎么样,进步很大吧?”

方世忠虽然表情很欣慰,但回答的语气却依然威严硬气:“这算什么,跟一群菜鸟比,她就该是这水准!”

聂迟不满意了:“师父,林格才是训练时间最短的好吧?”

方世忠瞥了他一眼:“能被我破格选中去比赛,就该比这些小笨蛋强,领先一点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聂迟无语,心道,既然这样,您还撺掇着比赛干吗?口是心非。

说话间,林格已经滑到了第二圈,和身后两个孩子已经拉出了将近两米的距离,看来胜局已定。

聂迟握着拳头追着林格在赛道内侧边滑边喊:“小师妹,加油!加油!”

他觉得既紧张又激动,第一次体会到教练看他们比赛时候的感觉。这可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后辈,感觉就跟自己徒弟差不多,不期待最后结果绝对是假的。

最后冲刺圈,林格开始奋力蹬冰,加速冲刺。

目标近在咫尺,她已经把刚刚紧追着她的两个小孩给甩开了三四米,剩下的基本上落后她半圈多,个别不小心滑倒再起来的,落后一圈还不止。

聂迟已经开始在思考今天晚上是给她买糖葫芦还是烤地瓜来庆祝了。可谁料,就在她冲刺的最后关头,整个人却突然斜斜地摔了出去,身子重重地甩到了赛道外,头一下子狠狠地撞到了冰场边上的挡板上。

这变化来得措手不及,方世忠赶紧吹了终止哨,同时愤怒地大吼了声:“林枫,你干吗呢?”

因为本来就不是正式比赛,教练吹哨终止,小队员们都尽可能快地踩了刹车。

除了林枫。

他不仅没停,还控制着自己摔倒的方向,身子朝着林格的方向躺着滑过去,冰刀正冲着林格的脸,一点收的迹象都没有。

看着像是故意的。

方世忠心里一惊,连吼了两声“收脚”,可林枫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

眼看林枫锋利的冰刀就要割到林格的下巴了,方世忠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正想冲过去亲手制止,却有人比他更快,红色的身影一闪,林枫就已经被铲飞了出去。因为力道太大,他差不多被铲出去了半个冰场,一路撞飞了无数障碍物。

“你没事吧?”聂迟赶紧把林格扶起来,看着她的脸,就怕真被冰刀割到了。

林格虽然摔得不轻,脑子却比上次清醒多了。

她是眼睁睁地看着林枫要对她故意伤害,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比她慢了一圈的林枫在她全速冲刺时故意推了她一把。

现在,她脑子里已经没了别的感觉,只想冲过去问问她这所谓的亲弟弟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连个小孩都要置她于死地!

这家人的心怎么就能这么狠!

聂迟顺着林格愤怒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半天都爬不起来的林枫正捂着屁股鬼哭狼嚎,冷笑了声:“这白痴混到头了!”

敢不听教练哨的人,他还没见过能活到明天的。

方世忠黑着脸正式宣布处罚结果。

“故意犯规,恶意侵害,严重没有体育精神,道德品质败坏,马上收拾东西滚蛋!”

林枫没想到会被直接开除,立刻傻了眼。他以为自己做得还算自然,可以当作正常碰撞,怎么教练这么严厉呢?

他捂着屁股委屈地大喊:“教练,是她加速时撞到我的,为什么要开除我?”

方世忠一副“你当我眼瞎吗”的神情,根本懒得理他,关切地看向林格:“没事吧?”

林格摇摇头,眼睛又紧紧地盯着地上的林枫。

方世忠多少能明白林枫的心理活动,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回家之后被家里老人给洗脑了,才会对林格这么怨恨。但他没想到这孩子胆子居然这么大,连用冰刀伤人的事都敢做,这样的孩子绝不能留。

都是半大小孩儿,家里的宝贝,无论对谁,不管出点什么事儿,学校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林枫这才感到后怕——就这么被开除了?回去该怎么跟老爸交代?不得被打死啊?

再看到教练对林格的关心,他就更加觉得奶奶说得对。她果然是个煞星,专门克制他的。

这么想着,他看向林格的目光更加仇恨:“都怨你!你个煞星,就该被奶奶掐死!”

林格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圈红红。

聂迟实在看不下去,一脚踢过去:“自作自受还有理了?你敢说不是你伸手去推林格的?”

“不是,是她撞我的!”

聂迟无语望天,敢情这孩子当全世界的人都眼瞎呢。

“走吧,”他扶着林格的胳膊,“反正你已经赢了,咱不和笨蛋计较。”

林格抿了抿唇,跟着他慢慢滑走。

“别难过,没什么大不了,这种家人不要也罢。”聂迟看着她落寞的表情,抬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以后我、教练、方超,都是你的家人。过年的时候,你就来我家。我妈可喜欢女孩了,你这么可爱,她一定很喜欢,说不定还会收你当干女儿呢……”

聂迟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努力想要安慰林格。

林格从没见过聂迟这么啰唆,心里渐渐温暖了起来。

是啊,那种家人,不要也罢。过去,她的家人是妈妈。以后,她的家人是教练,是聂迟,是所有对她好的人。

她一定要有出息,才能对得起这些对她好的人。

一定要!

因为没有滑到终点,方世忠没能准确测出林格的最终成绩。但是从前面三圈的表现来看,林格已经从轮滑跳了出来,找到了冰上的感觉,最后蹬冰冲刺的力量非常到位,这个结果让他相当满意,当晚从外面带回来一只大烤鸭,在食堂和三个孩子分了吃了。

方超看着自家老爸对林格如此大方,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唉,老爸,我是您亲生的吗?林格才是您亲生的吧?”

林格扑哧笑出声,方世忠则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也这么争气,我也给你买。”

方超挺不满,啃着鸭腿还不忘嚷嚷:“你想要我有好成绩怎么不让我来体校呀?我要是天天训练,绝对也不会差!”

方世忠一巴掌拍过去:“林格不是你同桌?你怎么就这么好意思呢?”

聂迟也忍不住补刀:“对呀,小师妹文化成绩也好,训练成绩也好,你要是有一个比上了,师父一定也给你买。”

方超连鸭腿也啃不下去了,可怜兮兮地做捧心状:“良心呢?”

“当鸭腿被吃了。”聂迟笑着,扯过另一个鸭腿递给林格,“来,小师妹,赶紧啃了,否则等会儿又被抢了。”

方超:“……”说好的兄弟情深呢?

紧接着的那个星期一,林格和方超像往常一样,放学后一起去体校。快走到大门口时,她突然伸手拉了拉方超的衣摆,示意他向前看。

方超放眼望去,发现林枫带着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正堵在校门口往校内张望,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这学校和他有冤有仇的,也就他们俩了。

“你等着,”方超拉住了林格,小声说,“哪儿都别乱跑,我去叫人。”

林格咬紧了唇,紧张地点点头。

大概五分钟后,方超威风凛凛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全是学校速滑队的高年级队员。

方超一副老大的模样,昂首挺胸,走出校门时还挑衅般地看了林枫一眼。

林枫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阵势出现,一下子有点蒙,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从脚底下踢出一个塑料袋来,转身就带着一群小弟跑了。

塑料袋滚到林格脚边,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了,捂着眼踉跄着退了两步。

方超看林格反应蹊跷,便也弯腰去看塑料袋里的东西,赫然发现是一只被虐杀的小花猫,七窍流血,看起来让人胆战心惊。

他赶紧把猫的尸体扔进垃圾桶,忍不住骂了声:“真是个变态!”

那是林格的小花猫,就这么活生生地被林枫给打死了。小猫的惨相一直在林格眼前晃,怎么都挥不去。

方世忠对林格精神恍惚的状态有点不满,大声喊道:“林格,你今儿到底怎么了?”

方超连忙替她解释:“被林枫吓着了,可以理解。”

“吓着了?”方世忠皱皱眉,“怎么回事?”

方超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方世忠憋了一口气,半天没顺过来,最后喊住林格,让她休息一天,自己则一气之下拿出手机,打给了林强。

聂迟今天来得晚,一看到林格脸色惨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也是吓了一跳。

了解了前因后果,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格,索性一巴掌拍到方超背上,拍得方超一个趔趄,差点趴下。

“喂,迟哥,你干吗啊?”方超虎头虎脑地瞪着眼,一脸莫名其妙。

聂迟眯着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

方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你什么意思?”

聂迟终于叹口气:“八戒,为师要你有何用?”

方超:“?”

“从下周开始,我来接小师妹放学。”聂迟说着,脸色又变得温柔,看向林格,“小师妹,今天难得休息,我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林格摇摇头:“不去,我想睡觉。”

聂迟还没说什么,方超就已经兴奋地抓住了林格的肩膀,开始手舞足蹈地游说:“睡什么觉呀?你现在肯定也睡不着,不如咱们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不要。”林格实在没心情,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聂迟想了一会儿,最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三阶魔方出来:“小师妹,会玩这个吗?”

林格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摇摇头。

“那我来给你表演个独门绝技。”聂迟说着,手指飞快地把三阶魔方打乱。

林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惊为天人的手速。

聂迟看着她终于鲜活起来的神情,知道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便勾勾嘴角,把魔方往林格手心一放:“来,你猜一下,我复原这个魔方需要多长时间?”

林格把六个面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又动手转了两圈,最后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大胆猜,猜对了请你吃大餐。”聂迟鼓励道。

林格转眼看了下方超:“你猜呢?”

方超身为聂迟的超级脑残粉,与有荣焉地一仰头:“10秒!”

“10秒?”林格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里的魔方。六个面,五十四个格子,打这么乱,就算现在告诉她该怎么转,她也难很快复原,这两人是逗她的吧?

“你还别不信,这还是迟哥的一般水平。要是超常发挥,8秒以内都没问题!”

“那你来!”林格还是觉得他在吹牛,把魔方一把塞到聂迟手里,“我来找个秒表计时。”

随着林格一声“开始”,聂迟修长的手指就好像开了挂一样,以完全让人应接不暇地速度飞快地转动起来,看得林格瞠目结舌。

等魔方变回原样,林格摁下手里的秒表,惊愕地发现真的不到10秒!

“天哪!”林格顿时感到智商受到了碾压,拿过魔方左看右看,“这是魔术道具吗?有机关的吗?”

聂迟笑而不语,方超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鄙视表情:“瞎说啥呢?这对迟哥来说就是小意思啊!就二阶、三阶、四阶魔方来说,速拧都不在话下,迟哥最牛的是盲拧!”

“盲拧?”林格没听懂。

“就是闭着眼睛拧啊,”方超说着,拿过魔方放在手里拧了两下,“就这样,随便你怎么打乱,他观察几秒钟,就能闭上眼睛给你复原。”

“真的假的?”林格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睁着眼睛她还找不到门道,聂迟闭着眼睛就能办到?这些色块可是没有凹凸感的,完全凭的就是记忆。虽然经过刚才那一下,她已经对聂迟智商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盲拧多少还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来,让迟哥给你秀一个!”超级粉丝方超完全无法容忍林格眼里的怀疑,把魔方拧得超级乱,然后自信满满递给聂迟,“迟哥,30秒走一个!”

要是搁平时,聂迟才懒得陪方超玩这个。不过今天主要是为了分散林格的注意力,所以二话不说,在林格宣布开始之后,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六面的所有色块,然后眼睛一闭,真就拧了起来。

林格瞪大了眼睛,眼看着他以完全不亚于速拧的手速,仿佛每个指头都长了眼似的,飞快地把原本凌乱非常的魔方慢慢复原。

“好了。”聂迟双手一摊,魔方稳稳当当地躺在他手心里,笑眯眯地睁开眼,“多长时间?”

林格愣愣地看着秒表:“25秒……”

“还行。”聂迟闲适地活动一下手腕,“一般水平。”

林格这时看向聂迟的表情已经不只是崇拜了,简直就是超级脑残粉二号:“可是你这个是怎么做到的呀?”

她拿过那个普普通通的魔方放在手里左右观察,还是找不出这么快就能完成的门道。

“这是有公式的,不难。”聂迟笑了笑。

“可是就算有公式,你闭着眼睛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复原成功了呢?”林格还是觉得太神奇。

“靠这儿。”聂迟指了指脑门,“想学吗?”

林格虽然一直知道聂迟功课很好,也总是听宿舍的姐姐们没事就讨论聂迟如何如何学霸,但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聪明,所以知难而退地摇摇头:“不要了,我肯定不行。”

“真的不难。连他都学会了,你还学不会呀?”聂迟看了眼方超。

方超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连我都学会了呀?我很笨吗?”

聂迟憋住笑:“不笨,不过你和小师妹智商的差距也不过是班级第一和班级倒数第一而已。”

“喂!”方超顿时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我告诉你,学习成绩不代表一切!林格,你今天要是能超过我,以后你就是我老大!”

这个下午,林格第一次体会到了怀疑人生的滋味。

别提盲拧了,就连速拧她都磕磕绊绊花了两个小时才各种组合都玩得转。还没来得及高兴,和方超一PK,就直接被秒成渣。

方超终于在林格面前扳回了一局,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差点记不清自己姓甚名谁了。

林格受刺激了。脑袋里什么都放空了,除了吃饭那几分钟,其他时间就一直抱着个魔方埋头钻研。

室友陆陆续续地回来。唐筝第一个发现了异常,笑道:“林格,你今天不写作业啦?”

“不了。”林格头也不抬,随口应了声。

“你这是在干吗呀?”唐筝好奇地凑过来,“咦,你也会转魔方啦?是聂迟教你的吗?”

“嗯。”

“这是聂迟的魔方吧?”唐筝看到魔方一角的标记,眼睛一亮,手一伸,“能给我看看吗?”

“不能。”林格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一丝转圜余地。

唐筝有点尴尬,缩手擦擦裤子,凑近了些继续笑着说:“你好聪明啊,都能转这么快了。”

林格没理她。两三秒后,“啪”的一声,这一局复原完成。她吐了口气,看了眼时间,皱皱眉,还是比方超要慢一点。

唐筝越发觉得尴尬,但还是锲而不舍。

“聂迟玩这个可厉害了,最快能进到7秒,而且这还是他小学时候的成绩。那时有电视台找他上电视表演,他都没去。”

“……”林格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再次拿起魔方,看好时间,继续开始转。

“你一个小女孩玩这么快已经很好啦,不用和他比。聂迟那智商根本就不是人类。人家可是超级学霸,奥数天才,还是小发明家呢!你刚从外地来肯定不知道,他玩机器人编程超级厉害的,小学就代表省里去参加国际比赛,每次都拿奖的。最牛的一次是他个人参加全美公开赛,直接拿了个世界冠军回来。听说他现在光机器人的专利都申请了好几个,好几个大学少年班都在联系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去……”

“好了!”林格突然从椅子上兴奋地弹了起来,吓了唐筝一大跳,话说到一半全憋了回去,整个人都后退了半步。

“搞定!”她兴奋得脸颊发红。终于转进了10秒!明天她绝对要找方超挑战!

唐筝白皙漂亮的脸也渐渐发红,不过是因为尴尬——自己费了半天劲儿套近乎,人家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她讪讪地笑着,默默地转过身,想拾回一点尊严。

林格这时却突然在她背后出了声:“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啊?”唐筝愣了愣。一心二用?这么牛?

“那他为什么不去?”经过今天下午,不管别人嘴里聂迟的学神履历再怎么不可思议,林格都已经毫不怀疑。没有什么比盲拧对她的冲击力更强了。

“不知道呀。”唐筝终于心底松了口气,为告别单方面尬聊而开心,“天才心里想的啥谁知道?就像没人理解他这种学神为什么非要和我们这群学渣混在一起练滑冰一样。世界第十一大未解之谜。”

“……”

林格终于明白为什么聂迟无论走到哪里都仿佛自带光环一般,外人看他的眼神都多少带着点崇拜。现在看来,确实有点非人类。

她忍不住想起他总是挂在嘴边的懒散笑容。

那个笑,看起来就像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淡定自若,洒脱不羁,任何时候都信心满满,仿佛天底下根本没有能难住他的事,总给身边的人带来稳稳的、踏实的力量。

现在想来,自信源自实力。

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正是他拥有的这些超乎常人的能力,才赋予了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沉稳气质。

这气质仿佛带着非凡的魔力,让她莫名信赖,足以让她仅凭一面之缘,便跟去了体校这个陌生的地方。

真神奇。

“你和他走得近,要不改天你问问呗?”唐筝忽闪着长长睫毛,眨着漂亮大眼睛打断林格的走神,“反正我们都不相信他会选择当职业运动员,虽然他超有天赋。”

“嗯。”林格轻轻应了声。

虽然她很想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但又觉得不礼貌,便抬眼笑了笑,算是终结了这场聊天。

【3】

林枫没再到学校找麻烦,就算插班也插到了煤矿小学四年级,却也对林格视而不见。林格的生活开始变得平静,时间也飞快地过去。

“未来之星”如期而至。

这座城市不大,滑冰是最有代表性的体育项目,每个学校都有选手参赛。经过好几轮的淘汰赛,每组最后留下12名队员进行半决赛。

林格在10—12岁年龄段第二组。经过几次真正的比拼,林格知道自己在冰上的时间确实还是太短,后程速度依然欠佳,说到底还是力量不够,这不是短时间训练就能解决的。好在她起跑抢位有优势,全程比较稳,倒也跌跌撞撞进到了半决赛。

能进到半决赛的没有一个不是滑过五六年的,林格心态开始有点不太好了,第一次枪响,她居然抢跑了。

糗大了!

满场嘘声,在裁判员严厉的警告声中,林格红着脸回到位置上,努力地调整着心态,硬着头皮准备第二次起跑。

第二次发令枪响,她这次倒是没抢跑,不过偏晚了半拍,她一向最有优势的抢位机会没有了,从一开始,她便是整组最后一名。

其他五人多数都比林格年龄大,冰龄长,技术掌握得纯熟,所以尽管林格拼尽了全力想要加速外圈超越,却依旧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知道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每到方世忠所站的弯道,林格就听见方世忠洪亮的声音一直冲自己高喊着:“稳住,别急,稳住!”

林格焦躁的感觉渐渐散去。

不管怎样,能侥幸滑到半决赛,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已经很好了。对,真的很好了。她只能在心里反复默默地跟自己这样说着,来竭力稳定自己的心态。

最后一圈,冲刺圈,所有人的速度都提了上来,前面五个人更是竞争激烈到难解难分,反倒林格显得特立独行了些,从开始到最后,一直吊车尾,不急不躁地和其他五人自动分为两个军团。

最后半圈,前面五人都拼命想要滑到前三,竞争更加胶着。按照比赛规则,只有小组前三才能进入决赛,否则就意味着止步于此,自然谁都不太甘心。

于是,就在距离终点线不到20米的地方,最后的名次争夺正在进行中。可就在这种关键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不知是谁碰到了谁,还是谁拉扯了谁,总之,胶着在一起的五个人突然之间尽数摔倒,全部甩出了赛道之外。

比赛场馆里瞬间响起不可思议的惊呼。

就在这拨惊呼声还未落地之际,赛道上唯一硕果仅存、直立滑行的运动员林格顺利地滑过终点,成为本组毫无争议的第一名!

冰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这句话林格听教练说过无数遍,却没想到事情发生在眼前竟如此震撼。

她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已经记不清最后发生了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前面一群人全部甩了出去,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滑到了终点。

下了场,方世忠快速迎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林格,对她表示祝贺。

林格还处在蒙圈状态,小脑瓜到现在都还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我这样也算赢了吗?”

方世忠放下她,大手拍着她的肩,笑道:“当然!当之无愧!”

“可是我明明是本组最慢的一个……”

“你错了。”方世忠说,“滑到终点的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这就是短道速滑的魅力。越是高水平的竞技场上,速度越不是考核运动员的唯一指标。滑得快固然重要,而滑得稳,在高速度的碰撞竞争中才更重要。能站着冲过终点线,才是每个运动员的首要任务!”

林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领滑的女孩已经很快了?”方世忠问。

林格点头。

方世忠却摇头:“但她还是不够快。”

林格茫然,那女孩明明已经足够快了。

“她的速度不足以保证她能拿到冠军。一个真正的冠军,应该拥有不被任何人犯规影响到的绝对速度!如果她能更快一点,身后的一切都不会打扰到她。记住,想要避免‘被犯规’,你就必须滑得比别人更快,让别人没有碰触到你的机会!真正的强者靠的绝不是运气,而是无可争议的实力!”

比赛赛程安排得很紧张,一个小时后正式决赛。

决赛赛道按照上一场比赛的成绩排位,成绩最好者占据最佳赛道,以此类推。

绝对速度最慢的林格,站在了最外圈的赛道上。

赛场人声鼎沸,作为本市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赛事,小小的冰场座无虚席,每个小选手的亲友团都热情地呐喊助威着,希望孩子们这一年的努力不会白费。

林格不需要去判断哪些呐喊是属于自己的,因为自己根本没有亲属。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能拿到这个成绩,对她而言,已是意料之外。接下来,只需要放下包袱,放手一搏了。

作为体校本年龄组唯一一个冲进A组决赛的选手,半决赛的成绩已经让她短短一个小时内收获了无数嘲讽和质疑的目光。尽管教练劝她不要在意,告诉她是那些人不懂比赛,真正的赛场上并没有单凭幸运就走到最后的人,但她心里却不可能不在意。

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她自己出糗无所谓,但她不能让教练和体校跟着丢脸,所以她一定得全力以赴。

吸气,呼气。寒气逼人的冰面上,林格却手心冒着汗,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运动员们有短暂的时间可以适应一下冰面。因为这两天比赛频繁,冰面破坏比较厉害,就在决赛之前,浇冰车刚进行过赛道修补,这会儿的冰面格外硬和滑。根据教练的提醒,林格知道,这种冰面只要一不小心就可能出现和半决赛一样的情况,所以,她一边适应着冰面,一边放松着呼吸,希望自己能稳稳地滑到终点。

“小师妹!”

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在近处响起。

林格下意识转过头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聂迟已经站到了方世忠身边,正笑眯眯地冲她招手。

林格瞬间眉眼弯弯,也冲聂迟笑着摆了摆手。

聂迟的比赛是在另外一个冰场进行,现在应该已经比完了,也不知道他成绩怎么样。

“小师妹,加油啊!你是最棒的!”聂迟一边喊着,一边举起一个超级大的棉花糖,“玩好了来吃糖啊!”

林格勾起嘴角,控制不住地笑了笑。

自带光芒的帅气少年举着一个与他风格完全不搭的硕大棉花糖,画面确实有点“美”,引得赛场上其他几个女孩也不自觉地看过来,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估计是方教练觉得实在丢人,扭头装作“我不认识他”的样子,酷酷地走到一旁去了。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林格的紧张感消散了不少。

聂迟说这是“玩”,的确,这也不过是一场有输有赢的游戏。

只要尽力,便没什么好后悔的。

林格吐了一口气,冲聂迟最后招了招手,而后徐徐滑到起跑线上,做最后的准备。

随着发令枪响,林格全速起跑,竭力抢位,在第一个弯道处,竟然抢到了第三位。

这个位置,对林格来说已经很好。相对于自己的后程弱势,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速度和体力,保住这个位置的干扰优势,最后的结果应该就不会太差。

可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其他选手的实力。能进决赛的,不可能都靠运气。

第二圈结束后,身后两位选手外道超越,眨眼便越过了她,并且速度不断加快。

也许是一个小时前半决赛的奇特景象已经尽人皆知,所以这场大家滑得都比较小心。

只是竞技一旦存在,就不可避免地要竭尽全力一争输赢,所以,决赛这几个选手毫无保留地拿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凭借后程发力,全都远远超过了林格。

中途有两名选手在最后一圈冲刺时因摔倒而影响了名次,站着滑过终点的选手中,林格是第四个,也就是说她很幸运地得了第四名。虽然这个成绩已经远远超出了赛前方世忠对她的预期,但林格并不觉得开心。

她和别人差太远了。远得有点可怕。

“干啥呀?”方世忠笑着拍拍林格的肩,“总决赛第四名,很棒了啊!”

林格皱皱鼻头,眼圈有点红:“我觉得我和她们差好远。如果不是有两个摔倒了,我就是最后一名。”

方世忠还没说什么,聂迟已经举着棉花糖强行插了进来,笑嘻嘻道:“小师妹,想不想知道你这次滑了多少秒?”

林格愣了愣,呆头呆脑地转过头去看电子屏幕,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58.5秒!

她居然滑出了自己从没有过的好成绩!

林格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红色的电子显示数字,半天没回过神来。

“所以说,你气馁什么呢?”聂迟把棉花糖塞到她的怀里,“遇强则强,你已经做到自己历史最好,赶紧庆祝一下吧。”

棉花糖碰到了嘴唇,甜丝丝的。林格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大口。

“好甜啊!”林格吸吸鼻子,声音有些潮湿,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向方世忠。

方世忠摆摆手,权当自己没看到,弯腰帮林格收拾东西。

方世忠这次挑了八名队员参加比赛,挺进决赛的却只剩下聂迟和林格,也算是这几年的最低谷了。

不过这两个孩子的绝对成绩又足够亮眼,他既惆怅又高兴,心情复杂地找了个烤肉店,带着俩孩子去庆祝了一下。

他知道,聂迟走不走专业道路,决定权并不在聂迟,所以和这孩子,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因此他的谈话重点放在了林格身上。

林格年龄偏小,之前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体能和耐力是大弱项,但起跑爆发力和心态稳定性都还不错,身体先天素质好,抓紧时间培养,将来绝对是可塑之才。省体校冰雪分校的速滑队总教练韩冰已经看上了这丫头,就不知道能不能带得走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丫头文化课成绩也很好,也看重学业,不知道练过这段时间之后有没有改变想法,毕竟体育这行和学习比起来,艰苦太多了。

俩孩子吃得差不多之后,方世忠便把韩冰想要走他们的事情说了。

这个结果让俩孩子都很意外。聂迟是第一名,被要走是顺理成章的事。林格这成绩这么有争议,居然也被看上了,确实有点难以置信。

林格在体校这么久,对省体校冰雪分校已经有所了解。那是本省最专业的青少年冰雪学校,条件好,教练强,体育局直属的,进去就等于进了半个省队的大门。更诱人的是,那是一所公立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和正常公立小学、初中一样,属于义务教育范畴,学生没有经济压力。尤其让林格感兴趣的是,冰雪分校的体教结合和这边的体校不同,那边十分重视文化课,老师都是省城各重点学校抽调来的,就算到了初三不能走职业运动员道路,还能到普通高中继续考大学。再不济也有对应的运动中专当出口,学习相关专业,将来从事体育相关职业。

总而言之,这个选择,对林格来说,简直完美至极。她不仅可以离开这里,还能学习、训练两不误。

之前听其他人讲起这所学校时,林格总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如果她一个刚接触滑冰一个多月的新人都能被选走,还有天理吗?

现在看来,还真是没天理了。

“怎么,傻了?”方世忠见林格半天没反应过来,调侃道。

林格揉揉脸,还是一脸不敢相信:“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可为什么呀?”林格还没缓过神来,“就我这水平……”

“她看上你,当然有你的可取之处,不需要你来质疑韩教练的眼光。”聂迟笑着揉了揉林格毛茸茸的脑袋,“恭喜你啊,小师妹。到了那里好好练,我们等着你进省队的那天。”

方世忠也笑着说:“是啊。所以你如果没其他问题,我就和韩教练把名额给定了。”

林格赶紧点头。她高兴还来不及,能有什么问题?

可狂喜过后,她突然发现还是有问题的。

“你不去吗?”她看向聂迟,“不是也要你了吗?怎么只说我?”

聂迟清清嗓子:“我就算了。”

林格刚想追问既然他不想被选走,为什么还要参加比赛时,突然想起唐筝的那些话,似乎明白了他的决定。他有这么多选择,每个都比当运动员要好,他这个决定很正常。

“哦,”林格失落地应了声,“那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别担心,”方世忠马上开解道,“韩教练是我的老朋友,她会照顾好你的。”

“嗯。”林格低头吃肉。

“是呀,我们也会经常去看你的。”聂迟把烤好的肉夹了一堆放到林格碗里,温声说,“多吃点,长点力气。”

林格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想离开这里的梦想这么快实现了,固然值得高兴,可她同时也将丢掉想要珍惜的朋友和师长。

这种沉重的失落和狂喜抵消之后,心情反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很晚。大赛之后放松几天,学生们基本离校,学校又恢复空荡荡。

本以为今晚唐筝也不会在,谁知道一推门,就看到唐筝在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林格大概猜到了她的比赛结果,一时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林格,恭喜你啊。”唐筝吸吸鼻子,红着眼睛主动和林格说话。

比赛的结果并不是什么秘密,林格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谢谢……你呢?怎么样?”

唐筝苦笑了声:“我没希望了。”

林格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走到她身前真诚地说:“没关系,来日方长,好好练,下次还有机会。”

唐筝却颓然松了肩膀,仿佛支撑了她很多年的那口气突然间泄掉一样,整个人松松垮垮,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神采飞扬。

“我没机会了,”她说,“过完年我就十四岁了,我已经太老了。”

她口气里的暮气沉沉,让林格觉得难过。

年龄是竞技体育难以绕过的坎。普通人二十五岁可能一切才刚开始,而对于运动员来说,已经是老将,可能已经伤病缠身,可能已经走到状态的下坡路,随时都得面临退役。

而对于速滑花滑这些冰上项目则更为残酷,运动员的竞技年龄比一般项目要开始得更早,十四五岁都已经是可以踏上国际赛事的年纪。如果到了这个年纪还没走出基层,是该放弃了。

林格上冰算晚的,所以一提到年龄,她也有些压力山大,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有戚戚焉。

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凉提前袭来。

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省体校冰雪分校并不是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方世忠今天特意强调了这一点,要求她绝不能第一个学期就被淘汰回来。

那所学校的目的就是为省队和国家队输送滑冰运动项目后继人才,纵然体教结合,但滑冰成绩好才是硬道理。到了那里,将会有大大小小的比赛等着她。如果表现不好,很可能就会被直接退学,打回原籍。如果真落到那种境地,还真不如从来没有进去过。

“我五岁上冰,至今练了八年多了。”唐筝眼泪又滚了下来,“这八年来,我妈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所有的钱都用在了我的身上,可是我却这么不争气……”

林格手足无措。她太能理解唐筝的心情了,明白这么多年的血汗全都白费的痛苦,可是她翻遍了背诵过的所有励志词句,还是找不出一句能安慰唐筝的话。

竞技体育就是这样,残忍得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在一个个精神饱满的少年胸口,狠狠戳上一个洞,泄光支撑他们数年的元气,让他们提前体会到生活的残酷和绝望,年轻的眼睛里流露着完全不属于十几岁孩子的倦怠和老态。

真可怕。

她局促地搓搓手,费力地张口:“你已经很努力了。你看,这么久,你连家都没回过……”

这句话还没说完,林格就发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唐筝哭得更伤心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吗?”唐筝哭着说。

林格哑然,害怕再说错话。

“因为我妈不让我回家!”唐筝哭喊起来,“我妈说如果这次选不上,她就不认我了!我该怎么办,我妈她不要我了!”

“……”林格动了动嘴,但始终没发出声来。

她想说,怎么可能呢,有妈妈是多好的事情呀,世界上怎么会有不要自己孩子的妈妈呢?像我这样失去妈妈的孩子才是真的可怜呢。

可是她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地把心底的酸楚压下去。

她不知道如果妈妈知道她这么快就放弃学业选择体育,会不会感到失望。她拒绝深想这个问题。

她怔怔地看着沉浸在悲伤中的唐筝,突然觉得聂迟的行为非常可恶。

既然不想被选走,为什么还要占别人一个名额?

每个分子的背后,都是无数被扼杀的分母。

明知道自己能力很强,为什么不给别的普通孩子一个机会呢?

他这么任性,难道不知道已经间接伤害了某个像唐筝一样倾尽全部只为了一个机会的人吗?

这比他扔下她,不和她一起去省冰雪分校,更可恶。

【4】

日子渐渐回归平静,全城的孩子都进入到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中。

期末考试林格还算顺利,走出考场时心情十分明朗,一路上和方超说说笑笑。

直到,看到站在校门口的林强。

林强还是那张黝黑的脸,嘴里叼着一根劣质香烟,不住地吞云吐雾,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校门口。

林格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停住了脚步。

但林强还是很快地从人群中发现了林格,撒开洪亮的嗓门大喊了声:“林格,过来!”

林格没办法,只好一步步挪过去。

林强手里拎着一包东西,看见林格之后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待她和方超走近了些,林强才认出方超,笑着说:“这不是方教练家的吗?中午别回家吃饭了,叔叔请客!”

说着,不等方超反应过来,他又一个招手,吼了一声:“林枫,过来!”

方超和林格迅速把脑袋转过去,发现不远处正站着捏着书包的林枫。他的脸上依然是对林格毫不遮掩的厌恶表情,就算听到林强喊自己,也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

林强等了几秒钟,见他一直不动,有些火了。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了林枫的耳朵,不顾林枫的鬼哭狼嚎,硬是把林枫拖到林格面前。

“看着,这是你姐!你亲姐!臭小子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林强一巴掌打在林枫后脑勺上,怒吼道,“我就奇怪了,你和你姐一个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咋就一点都不亲呢?”

林枫被打得龇牙咧嘴,但眼神倒是一直很倔强,嘴上一直憋着劲,不肯求饶,也不肯向林格低头。

林强教训了半天,见林枫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气急败坏地宣布:“我要带你姐下馆子吃好吃的,你要吃,就一起。不吃,就麻溜儿滚回家!”

林枫虽然面上依然倔强,却还是被“下馆子”三个字给诱惑了,默默地拎着书包跟在三个人身后。

林强找了一家小餐馆,挺大方地点了好几个硬菜,还给每个孩子要了一瓶老酸奶。

一桌子菜香气四溢,热气腾腾,三个饿着肚子的孩子都有些流口水,但气氛到底有些冷清,孩子们各有心事,全都闷着头吃饭,谁也不吭声。

只有林强心情很好。他喝了一大口啤酒,舒坦地吐了口气,又点燃了一根烟,眯着眼睛透过烟雾满意地看了对面的林格老半天。

这些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孩子,是真不错,方世忠没看走眼。能吃苦,做事有模有样,学校里表现好,体校里表现也好。这才多久啊,她就能滑到省体校去,他觉得自己脸上都倍儿有面子。

他现在逢人就说自己闺女被省里的大教练选走了,要去省里上学了。

看着那些人羡慕的表情,他就觉得从里到外的舒坦,仿佛把他这么些年的憋屈都给扫没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家里穷,识字不多,好不容易买了个媳妇,还被自己老娘给吓走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憋着一口气活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在人前扬眉吐气的一天。

闺女有出息,自然也不能忘了儿子。此前两人正好在体校因为比赛弄得有点不愉快,他得趁林格走之前缓和一下姐弟俩的关系,等将来闺女出头了,也能帮衬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本着这个目的,林强今天显得格外有耐心。

等三个孩子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对林格说:“马上寒假了,啥时候回家过年?我和林枫去接你。”

林格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在想。寒假体校是要放假的,她肯定也没办法住了。可是真要回家,她又有点害怕。那个家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差点掐死她的奶奶,虐杀了小花猫的林枫……没有一件不让她心惊胆战。

可是,除了回那个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她心里害怕,却又无处可逃。

林格还没出声表态,林枫倒是第一个叫了起来:“不行,奶奶说了,她是灾星,不能进家门的!”

“混账玩意儿!”林强气得一瞪眼,厉声呵斥,“亏你还读过书,一天到晚跟着奶奶学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枫被老爸的气势吓得耸了耸肩膀,但眼神还是很不服气地剜了一眼林格,让她不由得浑身都颤了颤。

林枫虽然面相和她有点像,但自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又在体校长大,眼神里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社会小青年般的戾气,让林格不自觉地想要避开。

林枫的小动作没能躲过林强的眼睛。他知道要林枫接受林格还需要点时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安抚林格,把她带回家再说。

“闺女啊,”林强尽量压着性子,努力和颜悦色地对林格说,“回去之后呢,你就住我那房间,我和林枫一起住。回头我带你再去买点新衣服。过年了,吃的、喝的、玩的,只要你想,爸都满足你……”

林强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没有这么和蔼可亲过,可奇怪的是,这丫头就跟个闷嘴葫芦一样,不管你怎么说、说什么,就是一声不吭,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感到十分挫败。刚把这丫头接回家时,她就是这样,一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让他还在想她是不是哑巴。后来好不容易对他亲了点,现在又成这样了,确实让他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林强只好暂时放弃。这丫头性子倔,有主见,有林枫在这儿挤眉弄眼的,怕是说不动。既然她最敬重方世忠,那只好回头请方世忠帮忙劝劝了。

这么想着,林强心里才松快了些。结好账,他把手里的一包东西递给林格:“这是爸给你买的零食,还有一点零花钱,你拿着。”

林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林枫嫉妒的目光中收下了。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而单纯就是为了看林枫那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她非常讨厌林枫。非常非常讨厌!简直就是讨厌死了!

初中的考试到下午才全部结束。聂迟一赶过来,就看到方超和林格俩小家伙像是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对着一堆零食大快朵颐,嘴上沾的都是红通通的薯片渣子,跟俩小花猫似的。

“出息劲儿!”聂迟轻嗤了声,不过手倒是很诚实地也拎走了一包薯片。

三个人咔嚓咔嚓一通享受,聂迟忍不住直言,这才是放假啊。

不过刚感叹完,他又忍不住好奇:“这些东西谁买的呀?”实在不像林格的风格。这丫头平时花钱可节省了。

“是林格爸爸买的。”方超嘴快,“中午还请我们下馆子了呢。”

聂迟看了眼林格:“你爸终于想起你来了?”

林格咬着海苔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爸想让她回家住,”还是方超抢了先解释,“不过林格没同意。其实我也不想林格同意,看见林枫就烦。”

“那是不能同意的。”聂迟认同地点点头。除了林枫,那家里还有个可怕的奶奶,他也不想林格回去受气。

不过,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体校再过几天就要放假了,到时候林格住哪儿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

“算了,不说他们了。”林格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等会儿你们想去滑冰吗?我想去玩一下。”

“一起,一起。”俩男孩自然举双手赞成。为了期末考试,大家都有阵子没滑冰了,浑身痒痒。

林格惦记着过几天住哪儿的问题,滑得有些心不在焉。

聂迟看了出来,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到她眼前。

林格一愣,定睛一看,是个组装得很精致的小机器人。和印象中的一般工程机器人不同,这个小机器人外形更像是个圆润的人。

她猛然想起唐筝的那些话,神情有些崇拜地看了眼聂迟。不用说,这肯定是他组装的。

“如果我说这个小人会滑冰,你信吗?”聂迟嘴角挂着一贯懒散自信的笑容。

林格当然信。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起唐筝的眼泪。这么牛的智商,偏来抢普通体育生的名额,确实过分了。

唐筝收拾东西离开宿舍的那天,表情很落寞。她站在窗口看着校园,深深地看了很久,像是某种告别,让林格很是同情。

她想起唐筝那个拜托她问的问题,表情微冷。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认真地看着聂迟的眼睛。

聂迟被她的表情震撼,笑容未收:“什么问题?这么严肃。”

“既然你不想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为什么还要参加选拔赛?”

聂迟愣了愣,脸上难得地没了笑意。

“你知不知道很多人等着这个机会?你得了第一名,却又不去,这让别人怎么看?”

聂迟没想到林格会问出这么大义的问题来,顿了两秒,才勾了勾嘴角,露出习惯性的懒散笑容:“我得第一名,和别人选拔有关系吗?你又不是第一名,可你也被选走了,可见教练选人并不是只看成绩,而是看综合条件。”

林格哑然,竟无言以对。

聂迟笑着抬手敲她的脑袋:“管好你自己,好吗?”

林格委屈地揉揉脑门,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方世忠在场外喊她。

她连忙滑了过去,方世忠给了她一封通知书。是省体校冰雪分校的正式录取通知书。

林格小心翼翼地收好,看方世忠转身要走,忙叫住了他:“教练,我想租个房子……”

方世忠蹙眉扭头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想租个房子,”林格鼓足勇气继续说,“我寒假没地方住了。您能帮我租个房子吗?我有钱。”

方世忠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你什么意思?想一个人在外面住?”

“嗯,”林格说,“就住一个月,等开学了我就去省城。”

方世忠了悟,知道小丫头不想回林家,便道:“小小年纪,租什么房子。收拾一下,住我家。”

“不用了,我……”马上就过年了,林格也知道这样打扰很不方便。

“就这么定了。”方世忠打断了她的话,“回头收拾一下,跟方超一块回去。”说完,转头走了。

林格鼻头一酸,有些想哭。

这一刻,她竟觉得很幸福。

她想象中的父亲,应该是这个样子,像山一样高大、可靠、安全。

多年后再想起这件事,林格才知道那时是自己对方世忠生分了。

在体育界,教练和弟子的关系,和普通学校的师生关系完全不同。那种伯乐与千里马般的缘分,那些在训练场流泪流汗的日子,那股对共同目标的同一腔热血,让教练与弟子之间有一种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关系。

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很亲密,很微妙,也很珍贵。

方世忠从收下她的那刻起,便已对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热情,而她一个新兵,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懵懂罢了。

聂迟见林格站在原地许久不动,好奇地滑过来问:“师父和你说什么了?”

林格垂下眼,拿出通知书,递给聂迟。

聂迟展开通知书,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仿佛是有阅读障碍一样,眼珠子恨不得把那张纸盯出一个个窟窿,半天都没看完。

林格奇怪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打算背下来呀?”

聂迟“嘁”了一声,合起来,还给林格,转身就想滑走。

“其实你也很想去,对不对?”小丫头在身后幽幽地来了一句。

聂迟倏然回头,眼神复杂。

林格心惊。她突然有点后悔。聂迟如果不是真爱滑冰,又怎么会在这里浪费这么多光阴?以他的资质,该学的早就学会了,和这帮学渣混在一起,他连个朋友都没有,真的快乐吗?

为什么要自作聪明?林格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那个……”她试图转移话题,“你刚刚那个机器人,真的会滑冰吗?”

聂迟缓缓滑回到她面前,低头再次把那个机器人掏出来,递到林格手里。

林格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

聂迟这才指了指小人的底部:“这里有内置程序的。”

“是你编的程序吗?”林格知道自己刚刚让聂迟不高兴了,故意装出格外膜拜的样子。

聂迟果然受用,嘴角重现笑意。

“你好厉害呀!”林格拔高了嗓门,略显夸张,“能给我演示一下吗?”

“可以啊。”聂迟到底是少年,是受了夸奖就忍不住有点飘的年纪,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从另一个兜里拿出遥控器,开始手控。

小人果然开始动了。和普通玩具不同的是,小人的动作居然真是标准的滑冰动作。

林格这才真的震撼了。

“现在这个机器人还很简单,”聂迟说,“我现在正在学习怎么增强它的学习能力。等它的学习模式足够智能之后,它就能完全克隆任何一个运动员的技术动作,并且会不断思维升级。这样以后陪练都可以下岗了,再不用为了一个冠军浪费那么多人的青春。”

“……”

林格觉得他大概是钻研机器人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才会说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话来。

不过天才都是疯子,所以她看向他的目光开始带了点奇妙的同情。

要说一个机器人可以做动作,可以做家务,甚至可以说话唱歌,她都信。

但要说一个机器人可以拥有自己学习的能力,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不是都说学习和思维能力是人类和机器人最大的区别吗?

他的想法真是天方夜谭。

方超一个人滑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另外两人半天没上场。

不满地号叫着冲过来,乍一看冰面上滑行的机器人,方超的眼睛亮了:“迟哥,这个好可爱啊!”

聂迟牵动嘴角,有些得意。

“这个能送我吗?”方超伸手就想去拿。

聂迟先一步把小人拿起来:“这个不能给你。”

“为什么?”方超瞪圆眼睛,“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这个给小师妹。”聂迟说着,递到林格手里。

嫉妒让方超面目全非,他吱哇乱叫:“迟哥你对我不好了!”

聂迟嗤笑:“我给你的还少吗?”

方超只好闭嘴。

林格开心地收了礼物,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方超冷哼:“别看了,又没什么稀罕的,迟哥家里有一个房间专门放这些东西,比这更好玩的多着呢!”

“我就喜欢这个!”林格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奥妙,“咦?”

聂迟挑眉,笑意加深。

“这里有我的名字啊!”她发现在小人的侧面隐约有不同色块组成的字母“GE”,好像是“格”的拼音。

“这是我的名字吗?”她激动地确认。

方超凑过脑袋来看。嫉妒再次让他泛酸,就像积了八年的老坛酸菜。

“你哪里看出这是你名字了?自作多情。”他哼哼。

聂迟却残忍地泼了他一头冷水:“就是小师妹的名字。这是我送给小师妹进入冰雪分校的礼物,有意见吗?”

“……”方超牙齿咬得咯咯响。

林格心跳陡然加快。

“到了那边好好练。”聂迟转向林格说,“等我以后研究出更智能化的机器人,我就给你定制一个你想要的陪练,帮你拿世界冠军,怎么样?”

林格觉得不光心脏热烘烘的,连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

手心里小巧的机器人,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量。

这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特别的礼物。量身定制,全世界独此一份。

她确定,聂迟对滑冰的热爱绝非等闲,而她还和别人一样对他发出质疑,真是不应该。

她该说些什么呢?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好啊,”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聂迟,眼睛里似有水雾,“只要你做得出来,我就一定能拿世界冠军。”

“成交!”聂迟朗声笑着,“我们一起加油!”

抬手,击掌,带着少年人的无知无畏,在冰场激起清脆的回响。

少年人的海口夸出来总是那么容易,可以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谁都不需要保证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实现,所以这样的意气风发才显得单纯又肆无忌惮,乃至多年后再想起来,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无限感慨。

【5】

直到体校彻底放假那天,林格才收拾东西去方世忠家。

东西收拾到一半时,唐筝突然出现。她看起来更瘦了一些。

林格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筝却似乎已经缓了过来,大方地笑着对林格说:“我来拿个东西,顺便送送你。”

林格笑笑:“谢谢你。”

“去了省城要加油啊,”唐筝握住她的手,“一定要早点出成绩,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林格面对她的热情有点不知所措,她们似乎没这么熟吧?

她正犹豫要不要抽出手时,唐筝已经放开了她,单手钩着她的肩膀:“想不想去游乐场玩?我请客,就当为你送行。”

“不了,很费钱的……”

“没事,我阿姨在游乐场上班,能免费进去的。”

林格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那行,约好了,就明天吧,是个晴天。”唐筝愉快地替她做了决定,“早上九点我在游乐场门口等你。对了,记得到时候叫聂迟一起来啊。”

林格愣了愣。

她还没找出合适的措辞告诉她聂迟不归她决定时,唐筝已经干净利落地准备离开了。

“记得啊,一定要叫上聂迟,一定啊!”

“……”

“嘭!”

林格看着飞快关上的房门,一脸无奈,默默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方超是最欢迎林格入住的。理由非常简单,他的寒假作业终于有着落了。

聂迟无语地看了眼方超,一副宛若看智障的表情。

俩男孩一人一个行李,把林格的所有家当扛在肩上。

练体育的男孩体格非比寻常,纵然重担在身,还身轻如燕,谈笑自如。

“小师妹,我发现你的脸蛋最近皴得厉害啊,你平时都不涂润肤霜的吗?”聂迟没话找话,随便找个话题就开始调侃。

林格下意识地挡了挡脸。

冰场干燥,这里的天气也干冷,她皮肤薄,特别容易皴成高原红。

“还真被我猜对了。”聂迟“啧”了一声,“你和唐筝她们住了那么久,不知道学着点呀?”

林格咬了咬唇。

是啊,唐筝是好看,个子高挑,脸蛋漂亮,皮肤白净透亮。和她比起来,自己的确和丑小鸭差不多,怪不得被他嘲笑。

照理说她是可以反唇相讥的,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是很不舒服。前所未有的难受,就像生吞了一个酸柠檬,拧巴着各种酸涩。

她突然有点讨厌唐筝了。

本来她还想着和聂迟说一下去游乐场一起玩的事,可是现在她提也不想提了。

以她现在的心情,她非常非常不想和唐筝一起玩。

聂迟本来只是闲得嘴欠,见小丫头突然变了脸,便适时住了嘴。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闷。

还好方超家就在体校后面,路程并不远。一进家门,方家欢快的气氛就把一切都冲淡了。

方母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大家吃得很愉快。

席间,方世忠问聂迟:“怎么样,都定好了吗?”

聂迟点点头:“应该是吧,不过具体我没问。”

方超耳朵尖,八卦地问:“什么事啊?”

方世忠拿筷子敲了下他的脑门:“好好吃你的饭!”

聂迟笑了笑,目光移向闷头吃饭的林格:“小师妹。”

林格轻轻哼了声,她可还记着仇呢。

“对不起啊。”聂迟说。

林格怔了怔,抬头,发现他的表情居然十分认真。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筷子咬在嘴里,含混道:“什么?”

“不能陪你一起去省城上学。”

“?”林格一愣。这人思维跳跃貌似有点太大了啊。

这句道歉,确实是聂迟的心里话。

小姑娘在最初的狂喜之后,再一提到去冰雪分校,眼神就有些闪烁和不安,让他有种莫名的愧疚。她刚从外地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还没熟悉,就又要孤身去往更陌生的省城,面对完全陌生的教练和队友,任谁都会有些紧张和焦虑,但她偏就倔强着不肯说出口,让他连个开解的机会都没有。她越是这样,他心里的愧疚就越多。他知道她曾经多么天真地期待着自己能和她一起去,可惜,他让她失望了。

特别是那天在冰场,她认真得如一个小大人一样代表被淘汰的选手义愤填膺地质问他之后,他就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他突然后悔自己全力以赴参加了比赛。为什么非要用一场完美的比赛结束自己的滑冰生涯呢?这种愚蠢的仪式感心理,确实是太自私了。对林格如此,对其他选手亦是如此。

所以他真诚地道歉,趁还有机会当面说出口的时候。

“还有,下午不该那么说你。”在林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聂迟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也是真心实意的。这丫头最近情绪敏感,他那样调侃,哪个小姑娘都会不高兴,活该甩脸色给他。

“没事,”林格郁闷的心情再被勾起,闷闷地回了句,“我没不高兴。”

聂迟忍不住发笑。小丫头气性真大。

吃完饭,聂迟告辞,林格回房间写作业。

大概一个小时后,隐约听到外面有熟悉的口哨声。

她笔尖一顿,下意识想探出头去看,却又打消了念头。

不可能是聂迟的。他不是刚走吗?

再说,就算是他,她也不想理。她还在生气呢。

口哨声响了几下,就消停了下来。大约十分钟后,方超推门进来。

看他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林格忍不住笑话他道:“你不是在做作业吗,怎么偷偷跑出去玩了?”

方超神秘兮兮地双手背在身后,挤眉弄眼地卖着关子:“猜,我手里是什么?”

林格才没兴趣知道,低头继续写作业,嘴上不依不饶继续揶揄道:“还能是什么?肯定是拿来贿赂我想抄作业的吧?”

“唉,没劲!”方超叹口气,摇着脑袋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林格眼皮子底下。

是个小袋子。

林格好奇打开,里面是六个魔方。二阶的,三阶的,四阶的,每种两个。

她奇怪:“你送我魔方干什么?”

方超把魔方全都倒出来,分成两组,每组三个,然后像香港电影里赌神推筹码一样,威风凛凛地往林格面前一推:“这三个是你的,这三个是我的。迟哥送给我们的,让我们寒假好好练。”

刚刚还真的是聂迟。

林格抿抿唇:“他突然送我们这个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买不起。”

方超抱起他的三个魔方乐得呵呵笑:“这不一样。”

林格轻哼了声。不都是魔方,有什么不一样?脑残粉真可怕。

她低头继续写作业,听见方超又说:“迟哥走了。”

林格随口笑道:“走就走呗。”

方超拉椅子坐下,双手抱在脖后,琼瑶男主角般怅然望天:“唉,这下走得可远了,去北京了。”

林格心尖一颤,猛然抬头:“去哪儿?”

“北京啊。”方超瞥了她一眼,眼神还真有点难过,“所以这是他送我们的临别礼物。”

“他去北京干什么呀?”林格无法想象刚刚还坐在一起吃饭的人,转眼间就去了千里之外。她有点无法接受,声音有些急。

“上学啊。”方超叹口气,“早就知道他早晚得离开这儿,没想到说走就走了,真是的。”

林格突然想起吃饭时聂迟和方世忠说的那些话,霍然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方超一骨碌从椅子上跳起来,跟上:“你干吗去?”

林格没理他,冲到看电视的方世忠面前急切地问:“教练,聂迟要走的事情您是知道的对吗?”

方世忠被她风风火火的气势逗得发笑:“是啊。怎么了?”

林格眼圈都红了:“那您怎么不和我们说一下呢?”

“他刚不是来楼下和你们道过别了吗?”方世忠说着,摆摆手,示意她旁边去点,挡着他看比赛了。

“……”

林格语结,顿了顿,缓口气才又道:“您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他会走对不对?”

“知道是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急。他妈突然就订了今天下午的机票,最后才告诉他。”方世忠见小姑娘根本没有动弹身体的意思,只好自己往旁边挪了点,才盯着电视屏幕继续道,“不过他要走不是迟早的事儿吗?这孩子聪明绝顶,学习上绝对大有出息,窝在这儿才是浪费了。”

林格咬咬唇。她当然也明白,只是他走得实在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准备好……至少也得等她原谅了他再走呀。

她回想了一下餐桌上他的两句道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时候可能他已经知道他很快就要走了,只是暂时没定好准确的时间罢了。

真白痴啊,她想。为什么就不知道下楼看看呢?

转头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变得阴沉沉,新一轮的大雪正在酝酿。

林格不知道飞往北京的飞机是否已经起飞,也不知道将来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可是他不是答应过她要帮她做一个可以当陪练的机器人的吗?他要食言了吗?

她突然想起妈妈。这世界还真是没什么是永恒的。

聚聚散散,似乎每个人都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要走的,怎么都留不住。

真讽刺。

寒假很快过去。

年后初十,林格踏上去省城报到的路。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是中国特有的春运景象。林格跟着方世忠,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被淹没在拥挤的人潮中。

就在两个月前,也是在这个火车站,她心怀恐慌地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如今即将逃离,本该喜极而泣,她的心却莫名平静如水。

只不过两个月,她的心也仿佛被磨砺出了一层皮,老了。

“林格!”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混杂的人群中隐约传来。

林格下意识地回过头,正看到林强气喘吁吁地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林枫朝她挥手。

“去吧,”方世忠拍了拍林格的肩,鼓励道,“跟你爸告个别。”

林格一脸冷漠地看着父子俩,脚步一动不动。

方世忠理解她的心情,但还是劝道:“去吧,马上就要检票了,以后就不常看到了。”

林格还是倔强地一动不动。

方世忠无奈,只好冲林强招了招手。林强会意,拖着林枫,翻过其他旅客大包小包的行李,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林格。”林强额头上汗水涔涔,脸色发红,看来赶得很急,“我刚从矿上夜班下来,还好赶上了。来,这是吃的,你和方教练路上吃。”说着,他递过来一个中号的塑料袋,里面都是些饮料、方便面、瓜子之类的东西。

“接着吧。”方世忠见林格还是不动,出声劝她。

林格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接了。

“还有这个。”林强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林格,“格儿,这是一千块钱,你拿着,当生活费。到了那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穿穿,总不能让大城市的人给看扁了。要是不够了,你再和方教练说,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去。”

“不用了,”林格抬眼看他,目光冷淡,“我有钱,用不着这些。”

林强脸上有点挂不住,皱眉道:“你是不是嫌少?”

“不是。”林格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强。她想,今天离开这里之后,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了,有些压在心里的话,她想说清楚,“这些钱留着给林枫吧,我用我妈留给我的钱就够了。谢谢你当初带我回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练上滑冰。”

说着,她认认真真地朝林强鞠了一躬。

这一下把林强震得一愣:“林格,你是在怪爸爸吗?”

林格抬头:“不是。”怪不怪的,都过去了,不是吗?

“我年前要你回家过年了,是你自己不肯回来啊!你生日的时候我不也买了蛋糕去看你了吗?”林强急了,隐约明白了小姑娘的决绝,忙解释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爸爸也在尽力护着你啊。你奶奶就那老封建思想,连我都没办法,你是读书识字的,别和她一般见识不行吗?”

林格微笑:“我不怪您,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接着?”林强瞪着眼睛。

“我真的有钱。”

“……”林强还想说些什么,林枫突然一把抢过红包,喊道:“她都说不要了,为什么还要给她?过年你都没给我这么多压岁钱!”

林强气得举起巴掌就要打。

林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方世忠笑着站起来打圆场:“行了,那边学校是义务教育,花不了那么多钱。小孩小,留这么多钱在身上不是好事。回头真缺钱了,我找你,行不?”

说着,他看看时间:“快检票了,人多,你收好钱,先回去吧。”

林强看看身后开始躁动起来的人潮,再看看倔强得连头都不肯回的林格,只好叹了口气,把钱装起来,拖着林枫走了。

林格一直憋着一口气,直到确认林强走了,才闭了闭眼睛,吐了出来。

她知道林强一直在对她示好,可是,她知道,这种好,不过是因为他想让她将来和这个家绑在一起,让她帮衬林枫。

所以,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觉得恶心。

还好,终于一刀两断了。

漫长的旅途尽头,是她的明天。好与不好,全在她自己手里。

压力虽大,却呼吸顺畅。

这才是她向往的自由。

和在冰场上飞起来的感觉一样,让她瞬间充满了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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