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做到的,人家杨琳做到了,人家赢了。感情世界里,假使两个人同时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的感情天平偏向谁,谁就胜券在握。
我是个输家,自尊碎了一地,挫折囚禁了我,委屈不甘夹枪带棒的汹涌而来,为自己过去付出的真情,为自己过去相信的假意,一种难以形容的,被愚弄之感逼得我喘不过气,眼眶一热,泪水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然而这会儿场子还是不能塌,气势还是要撑着,我暗自深吸一口气,语气如常的说:“杨琳,老子把你当成亲姐妹,对你一直掏心掏肺的,你过去追求爱情也好,去搞别个的男人也好,我都没有说过你啥子,那些啥子道德标准啊,社会责任啊,完全都不存在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可以挺你。为啥子喃?因为你是我的姐妹,我不问对错,只问情谊。但如果你看上的那个是我的男人,就不得行。”
电话那旁的杨琳沉默不语,我知道她正在脑子里搜索一切可能狡辩的词语。
我深吸口气,压抑住心中翻江倒海的难过,故作镇定的说:“你明晓得我有好爱他,偏偏还要来跟我抢……你咋的呢?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做双面人开心不?说真的杨琳,你的吃相太难看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太看不起你了!”
“我虚伪?我吃相难看?你看不起我?你有啥子资格说这个话?”
“我都没得资格那还有哪个有喃?可笑。你注意哈你的身份,真的不要脸,都三十多岁了,还要去做别个的小三,也不怕遭天谴!”
“你他妈说话给老子注意点!”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于是出口成脏。
我冷笑。她的气急败坏,只不过是源于我说的都是事实。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但片刻之后,还是开了口,语气中少了一些跋扈:“夏青你给我听着,不要血口喷人,什么小三不小三的。你爱魏仁是没错,可是他爱你吗?谁是第三者?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他爱不爱我,你知道?就算他不爱我了,也应该由他来告诉我,而不是你。再说了,你就那么肯定他不爱我吗?我们在一起都那么多年了,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他当然是爱我的。”
这次换她冷笑:“如果真爱你的话,恐怕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她的这句话,胜过我用千言万语来证明,就像一把利爪,狠狠的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喘不过气来,胸中郁结之气也愈发严重,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我心里早已没有底气,可依然态度强硬的狡辩说:“就算他心里没我,可到底还是属于我的。你这种行为是小偷,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才干的,猥琐,没品,下贱,无耻!”
“夏青,你他妈再说一句!你以为你算什么啊,人家也没把你当回事儿啊……”
她还在说什么,可是我本根就听不见了。
我笑着将电话移到一旁,由着眼泪不停往下滑。
很想求助,可是这种事情,我又能求助谁?以往遇到任何问题,总想着还有魏仁帮我分担,所以一点也不害怕。
然而现在,就连魏仁也被抢走了。
还有谁可以依靠?
细数从我生命里出现的亲人与朋友,竟然无一人能够替我承载这份痛苦与绝望。那一刻,我憎恨手机犹如憎恨这个无情的世界以及这对无情的狗男女,按下车窗就往大马路上扔了出去。
手机是个无辜的手机,但也是个运气极好的手机,没有因为愤怒而砸到别人或者别人的车,只是在空中划了一个幅度之后,便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杨琳说得对,假如魏仁还爱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不会被别的女人介入。假如他已经不爱我了,即便不是杨琳介入,也会有李琳王琳各种琳。
一个人的心里如果是空的,那么陪在他身边的人,无论在一起有多久多亲密,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影子,总有一天,会有人去占领那个位置。
魏仁是不爱我的,这也是我早就知道,却并不愿意承认的事。
我恨杨琳,恨她破坏了我的爱情,也恨她说出了事实。在我摔完手机之后,又做了一件后来想起都觉得丢人的事——我堂堂一司之副总经理,穿着精明干练又昂贵的套装,开了个还算不错的好车,居然在建设路祥和里这条老居民区的街道上,趴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哭就哭嘛,为什么连车窗都忘了按上来呢?
我的失态,为世界末日后第一个清晨的祥和里,平添了许多精彩。不少路过的人,会停下脚步,注视着我,然后一脸懵圈的将左手的豆浆包子换到右手去。
其中有个吃瓜群众,神经病啊,居然捡起了我的破手机,敲着我的车窗不停的唤:“妹儿叻,你囊个咯?你莫哭嘛,咋回事,要不要帮你报个警哦?”
他旁边又来了一个吃瓜群众:“哎呀她多半是遇到啥子事情咯。”
路过的大娘见缝插针,轻飘飘的发表她的看法:“失恋了嘛总是,哭得好造孽哦,手机都绊烂了。”[1]
那个热心肠的又说:“妹儿,那你叻个手机还要不要辣?不要的话,我捡起走了哟?”
另一个阻止:“哎呀你这个人咋那么莫得眼水呢?没看到别个哭的那么伤心嗦……”
“我只是想转移一哈她的注意力,万一她想要手机,就不哭了喃。”
“你是哈叻嗦,懂不起嗦,勒个时候要给别个空间,你等她哭嘛。妹儿,你莫管他叻,你哭,你放心大胆叻哭,我帮你看到他,免得他骚扰你。”[2]
“到底是哪个骚扰哪个哟,耽怕是你看到别个妹儿长得漂亮,起了打猫心肠……”[3]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在我的车窗外,喋喋不休。
我抬起头,拿出墨镜戴上,然后擤了擤鼻涕。
然而他们还在继续表演。
“你说啥子喃!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你喊老子说,老子就说是不?凭啥子喃!老子莫得脾气的嗦!”
“老子看你就是莫得脾气,瓜娃子!”
“你说啥子喃!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瓜娃子!”
“老子弄你狗日的!”
他们对峙起来,怒火看似一触即发,但按照四川人吵架的套路来说,即便是这样的对峙持续两个小时,他们也只会打无聊的嘴仗,绝对不会动起手来。
成都就是这么一个爱管闲事的地方,哪哪儿都是热心市民,就连你在自己车子里随便哭一哭,也要引来半条街的人围观,说些搞笑的话,做些搞笑的事,破坏你的忧伤。你如果在这个城市生活久一点,就会发现这个城市自带萌点,不太适合矫情伤感。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赶紧在别人掏出手机准备将我当成新闻人物拍照上传微博或者朋友圈之时,踩下油门,迅速的逃离现场。
逃离了人群,又是思绪万千缕。
可笑啊,恋爱四年的男朋友,让我一夜之间,变成了朋友圈的大笑话。
假如他不爱我,为什么不肯亲口对我说?
假如他想要分手,为什么不愿意正大光明的分开,而要用这么一个下作的方式来告诉我,他甩了我?
我突然失去了想要去质问他的兴趣。问什么呢?问他你为什么不爱我?可笑不?如果有人跑来问我这个问题,我都会无言以对,更何况是他。
现在,手机没有了,我整个人就像是活在了真空世界里,我找不到任何人,任何人也别想找到我。
车子穿过祥和里狭窄的街道,道路两旁是包子铺,火锅店,麻辣串串水果摊,店家们或者营业已久,或者刚刚拉开卷帘门,都热火朝天的生活着的,尽心尽力的服务着这条街,为这座城市的烟火气添砖加瓦。
隔着一扇车窗,我将自己圈在一个矫情又压抑的氛围内,终于将车子驶入了建设路宽敞的街道——虽然大脑里一片空白,可四肢却是有意识的操控着机械,或者说,被机械牵引着。
眼泪止不住,不停的往下流,擦干净了又有,从未停歇。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流泪最多的一天了,就像开了水龙头。
我突然想起了少女时候看过的一个台湾偶像剧,那里头有句著名的台词:“想哭的时候如果倒立,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见鬼了,我居然真的就抬起头来——倒立是不可能的,但是抬起头让眼泪流回去,却是可以的。
可是我忘了,我还在开车。
就如所有狗血的电视剧剧情发展那样,我撞上了马路中间的隔离栏,又在惊慌失措之间,错将油门当成刹车,一脚踩到底,结果车子就像疯了一样横冲直撞,直接从隔离栏上压了过去,撞上对向行驶过来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电光石火之间,气囊全开,从四面八方以保护我的名义,纷纷向我面门砸来,砸得我晕头转向。
与此同时,胸腔陡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也不知是因何而起。
我的意识,就像一个被戳了针眼的气球,逐渐开始萎缩。
在意识消失前的前一刻,我突然眼前一亮,真的好想吃家乡的鱼啊。
那是魏仁也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