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玄低着头,不甘地反复低语道:“真的不能修行吗,不能吗?”
苏士川拍着他的肩膀,冰冷而又坚定地说道:“放心,老师会将那张符林抽魂炼魄的,不管是为了青萍、还是师尊,他都不该死的太过轻松。至于那四宗以及那位道尊,我也会一一向他们讨回代价。”
陈青玄紧紧地捏着拳头,算不上长的指甲因为攥的实在用力而深深地扎进了肉里。
天际边慢慢的开始出现了点点微光,陈青玄却丝毫没有困意。他起身向苏士川恭敬地一拜,而后独自下了阁楼。
借着微弱的光亮陈青玄离开小院一路向西,出垂西门,蹚过芝溪河到了詹台青萍的坟前,少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和质问,他静静地坐在母亲的坟头前,一声不吭。
清晨的水汽厚重又过了冬至,或多或少的带了些寒意。待到初阳缓缓地升起,撒下第一缕还算和煦的日光,十四岁的少年拖着腮帮子看着红光似火的朝阳,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待到日头东斜,蒸腾了草叶间的水汽,少年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粘的土渍又拔去了母亲坟头边的杂草。龙湾山下的下龙坪上,依旧残留着数日前留下痕迹。
冬日里唯一的一块青绿草地,却有着几道碍眼的黑焦烙印。
少年深深地吸着气,直到再也吸纳不进任何气体,他缓缓地吐。
反复数次。
因为这样,感觉似乎能把心沉下去,沉到肉体的最深处。
也能把他所有的不甘,沉到心里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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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湾上的陇道上出现了道俏丽的身影,她今日随着父亲早早地去小院,待到父亲与孔笙寒暄之时,宋倾湄趁着宋阙一不留神便偷偷地溜了出来。
也不知她从何处打听到的消息,竟径直地跑向了这座龙湾山。
浔阳城宋氏是北缘檀渊城宋氏的一脉分支,北缘宋氏根源极为深厚,虽一直未能有族人能突破凡人六境但胜在枝叶繁茂族人众多,其势力在北缘盘根错节宛如万年不死的老树一般根深蒂固。
若不然凭宋阙的筑基境界实力又如何能领授浔阳城的下一个六百年归属,哪怕他在近些年里境界突飞猛进,由三阶跨越至筑基八阶,可只要他未能撷取到金丹大道,终究算不得在修行一途中登堂入室,更别想能入得族内那些个长老的眼睛。
宋阙拜别了孔笙,又在小院内留下了诸多礼品。回到府邸后,宋阙毫不掩饰心中喜悦之情,笑吟吟地朝府内家丁打着招呼。
他心中盘算着,好在自己生了个体质根骨皆是绝佳的女儿,如此才算在族内正真的扬眉吐气了一回。这次叔父为了倾湄倒真是下了血本,那天机境的问筠峰主可是传承了《上古撼海经》的元婴境大修士啊,据说近百年内更是有望能突破到问道境界,倾湄是纯粹的亲水根骨,必定能得到问筠峰主的真传,数百年后说不定我浔阳宋氏便要出一位跻身天人境界的人物!到时候我看谁敢瞧不起我宋阙?
宋阙一脸憧憬地喃喃说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这一天啊。”
陈青玄瞧见宋倾湄上山,心中难得涌现出些许喜悦心情,陇道上的女子撅着嘴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陈青玄。
“怎么了倾湄,被人欺负了?”陈青玄相迎上去问道。
宋倾湄此刻没了往日的娇蛮气,又低着头轻声说道:“我要走了。”
陈青玄不解道:“这就要回去了?”
宋倾湄一跺脚,气鼓鼓地大声说道:“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族里长辈为我重新找了个老师,明天就要来接我走了。”她起先声音喊得很大,最后却微微弱弱宛如蚊声。
陈青玄忽然有点茫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在一瞬间萦绕在心头。
宋倾湄的小嘴撅得更高,她失去了平日里的洒脱,焦急的追问道:“你说话啊。”
她此刻迫切想要一个答案,她心里想着不管余生步入何地,不管生命延续到何时,所谓的长生太过缥缈,唯有此刻是那么真实,只要你开口,她便和父亲以死相逼,决不离开这座小城。
陈青玄久久不语,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和他往后终归是两类人。
少女泪眼朦胧苦苦的等待着答案。
良久后,他说:“那你走好。”
山花烂漫三千词,原是情窦初开最相思。
少女走了。
陈青玄像是心头落下了一块大石,又如同被人钳住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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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案台上那方数百年里未曾沾染过一滴水的玄圭,此刻好似久旱逢甘霖的干涸土地遇上了第一道雨露,它贪婪地吸食着砚水。苏士川缓慢地研磨着,旁边安然摆放着那副画卷。
她无面,只在他的心间。
苏士川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么多年,那往生道与我只有一线之隔,既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外,可始终差了那么一丝。”
“那尊佛与我说去那往生界便能将你寻回,我信了。今天我突然明白,我差的那一丝是什么了。”
“那一丝,是你。”
苏士川开始落笔,用淡墨提眉,用朱沙点红,用人心画骨。
岁月无声,指尖散,唯有红颜情深难断。
“原来非是我悟不透,是我更害怕悟透。若那佛欺我,那我便连这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苏士川喃喃道:“可这人世间没有你,长生实在太苦了。”
苏士川抬笔。
画卷之上,翩翩女子与之初见两相无异,恍若有魂。
今日,苏士川得入往生道,莲开一千三百朵。
莲台大道之上,青黑莲花摇曳相伴,朵朵相依相绽,共计莲开三千九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