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林中风说完,底下听众终于打破了安静,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老赵嘴角微微上提,然后赶紧止住,绷住表情。
他把握到了一丝脉络:越族的底层民众,和卫朝的老百姓并无不同,对于灵和巫师,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敏感;而对于生活中最需要的硬通货,金钱,他们没有在价值观上超越这些小玩意。
灵并不是他们的心上人!
之后,三林寨的大当家,又说了一些毫无营养,花里胡哨的话。
诸如什么:
“大伙辛苦啦!”
“不要辜负先祖的奋斗!”
“为了大灵的荣耀!”
……
在最开始做事程安排的时候,老赵本不想让讲话的时间太长,因为他一直比较讨厌领导在台前又臭又长的演讲。
前世做探险者的时候,每个地球年的年终,就算他已经在不知道多少光年远的地方,也要听总经理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讲,而且不得不听,睡觉都不行。
神经接驳设备直接将语音送到他的颅内,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有想死的冲动。
但林中风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意志。
“一个惜字如金的头领,很难获得下属的亲近和爱护。”
在不违背自己本性的情况下,老赵是个从善如流的人,这句话让他从新考虑那些废话的价值。
如这位越族的头领所言,那个废话连篇的总经理,决定着人员的薪资、晋升以及假期,但是没有人因畏惧而远离他。
老赵所有统治术的知识和见解,来自前世所接受的通识教育。而实际的统治经验,不得不承认,他不如林中风,甚至,不如黑石。
这也是,在觉醒前世记忆之前,他从没考虑过来渝州的原因。
尽管朝廷颁布的征讨檄文举世皆知,上到公卿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知道朝廷要收复渝州。但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武者,拥有不俗的武力傍身,基本都没有考虑这条路。
他们或许可以打下一个寨子,庇佑一村的百姓,而之后怎么半,并不清楚。
这位连个茶馆都开不好的前大风碑首席弟子,与他们并无二致。
结束了埋葬的仪式,让黑石领着军人和家属先行下山,老赵叫住林中风和他一起走,正好顺路问点事情。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大人请说。”
“你属于什么部族?在越族内部。”
“坚部。”
老赵从腰间的袋子里把巫令拿了出来。
“这个玩意,应该是蛇部的巫师给我的,为什么你们都听他的,你们部族不同,侍奉的灵也不一样吧?”
林中风沉吟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是因为朴波罗之盟,大人。”
“朴波罗之盟?”
“三千年前,在远南,朴波罗城,或者说叫杨城,九族缔约,结成攻守同盟,从此九族不分彼此,所有的巫师归巫师议会,或者说贤者议会管辖。我们这些普通人,就只需听从巫师的指令,而不必管他是那个部族的巫师,侍奉的是那个部族的大灵。”
“盟约?”老赵笑了笑,接着问了句:“真的不分彼此吗?”
“大人何必明说呢?”
俩人之后又聊了一些其他事情,顺着山路走下去,一直走到居民区和团练区之间,迎面过来一个老妇人。
她低着头,走路一瘸一拐的,背着个大包袱,看起来十分吃力。
林中风看到那个妇人,向老赵告罪一声,跑了过去。
他先跟妇人说了些什么,妇人回了几句,之后又连连摆手,从这位越族头领面前走了过去。
“唉!”
林中风叹了口气,回到了老赵身边。
“那是?”
“是伊恩的母亲。”
“伊恩?”
“在阔叶山战死的,大人给取名叫林胜的。”
为了移风易俗,老赵给每位牺牲战士的墓碑上,都写上了符合中原习惯的名字。
“她前几天病重,没有来取孩子的遗物,腿脚不好,后山的葬礼也没去。”
“林胜没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不是说独子不入伍吗,还是你们没有这种规矩?”
老赵有些奇怪,子孙延绵,香火承继是大事,中原王朝一直有独子不服役的规矩,以免子孙战死沙场,后继无人。
“是有这规矩的,但是他母亲体弱多病,他不入伍,没有钱支撑家事。”
“你们可是匪寨啊!过的这么艰难?”
“没有办法的事情,”林中风也很无奈,“这附近没有医生,我又不能独厚于他!”
老赵回头看向那个妇人。
身穿一条黄色麻布衣服,一条淡青色的裤子,上面有些许污迹,赤着两条手臂,裸露出褐色的皮肤。背着一个灰色的包袱,佝偻着身子,脑袋不自觉地的颤抖。
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远处一群低矮的房屋走去。
她没有看到儿子的最后一面。因为病重,连尸体都没有见到。因为腿脚不便,儿子的葬礼也去不了。
一个人来拿儿子的遗物,没有人帮衬,也拒绝了林大当家的好意。
“唉……”
赵文举叹息一声,领着林中风继续向前走。
同时,他精神海内的莲花绽开,二禅境的大门打开。
…………
三天后,太阳在中天高悬,天气炎热,连风里都是令人气闷的热气。
演武场,白石铺地,老赵一脚把一个少年踹倒在地。
“你这是蹲马步还是拉屎呢?”
其他学员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赵板着脸,环顾一圈,周围安静下来,然后他对着倒在地上的少年,接着问道:
“马步是你这么蹲的吗?”
“是我教的不好,还是你脑后有坑?”
“啊?巳儿?”
扎马步这项课程,老赵本来安排下去后,就没再管,毕竟他有很多事情,比较忙。
今天他心血来潮,过来演武场看看,就看到自己的干儿子,蹲在了演武场上,像一只癞蛤蟆,丢尽了脸面。
以他现在的修为,不至于生气,一场教训就免不了了。
赵巳从地上起身,低着头,对着老赵,细声细语地说了句:
“我错了,老爷。”
“知道错了还不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