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忘记了,一夜缠绵,花红柳绿,所有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颓然坐在地上,整个人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没有半分精神,慕尚不让他们见面,可却说的对,如今她根本不敢去见他,也不敢,她这般样子,有什么脸面见他。
看着厢房里红的窗,青涩的酒,目光一冷,白生生的手将桌布扯下来,一时间,桌子上的茶水,点心,水果诸多东西混杂在一起。
巨大的响声传到门外,采薇吓了一跳,几乎奔跑着进来,推门而入,兰贵妃便坐在狼藉的地上,慌忙过去将人扶了起来,目光中尽是担忧,“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何苦作践自己!”
兰贵妃却不起来,目光涣散,双手自然垂着,突然间,抬手将自己头上的发钗拆下来,双目充血一般红,动作又急又快,似受了刺激一般。
采薇何曾见过兰贵妃这个样子,当下便慌了,抓住她的手臂,急忙道:“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如今我这个人不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即便见了他又如何,他还能认出是我吗?”兰贵妃脸上全无光彩,头发凌乱,衣袖翻飞,完全同方才的判若两人。
曾经的她虽在最底层,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可是胜在自由,感情自由,心自由,如今,困顿一虞,她什么都没有剩下,仅有的,是她一副残破的身子。
她怎么敢对他说,她如今是宠冠六宫的皇妃,怎么敢说,她在皇上面前一辗转承欢,却在黑暗中独自垂泪。
她本是一普通人,为何要承受这样的痛苦,突然间,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把剪子上面,剪子锋利的光芒仿佛一根刺一般,落进她眼眸中,一把抓起剪子,目光变的格外冰冷,似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一般。
采薇吓的脸色刹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过兰贵妃手中的剪子,颤声道:“娘娘,你可别想不开呀?”
“想不开?”兰贵妃满脸都是讽刺,目光一寸寸收紧,她若想不开,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又何苦苟延残喘这么久,让人糟蹋。
即便对方高高在上,是皇帝又如何,她不喜欢的男子,双手捧了江山送到她面前都是不屑一顾的。
慢慢抬起眼眸,看着门口后两盆绿植,虽然郁郁葱葱,却没有半生机,若一直在室内,终逃不出死亡的结局。
“采薇,换上本宫的衣裳,小喜子会护送你上山!”深思熟虑之后,几乎脱口而出。
采薇一愣,随即明白了兰贵妃话中的意思,昨天因着立太子一事,慕尚当天便让内务府的人送进来凋谢进来的花,于是才有这么一场出宫之旅。
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若兰贵妃不上山,那么她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找那个人,如今那个人在慕府,慕尚绝对不会让兰贵妃见到她,更何况,如今她这般样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见那个人。
兰贵妃在宫外并不认识什么呢,如今,若说她能找的,就只有一个人。
采薇后背一阵阵发冷,仿佛后背悬了一把剑一般,脸色苍白三分,慢慢道:“娘娘,此去凶险万分……”
“采薇,你跟了我多久了?”兰贵妃慢慢起身,坐在绣凳上,目光空洞,仿佛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一般,从她脸上,看不出一分生机。
“七年!”
七年,可以做很多事,大到一场预谋已久的政事,小到轻浅情事,或者一场无边无际的爱恋。
七年的时间,足可以改变一些事,也可以让这些事更加历久弥新,根深蒂固。
兰贵妃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目光中尽是盈盈之色,仿佛石子投在镜湖水面上,一时间荡起波光粼粼,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微子抬眼,又恢复万千风情,“采薇,你跟了我这么久,知道本宫想要什么,本宫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如今,再不能忍下去了。”
女人的岁月何其短暂,如花似月的几年过去,剩下的,只有垂老之颜。
美人迟暮,她不是没有耐心,她等不起了,她记不得,宫门口下了几场雪,她记不得,庭前的牡丹红了几次,亦记不得,风吹过几次她的帘子。
她仅看见的,是绯黄镜子里日渐失去光泽的容颜,还有以往乌黑如黑夜的青丝,发稍处渐渐翻灰,不如从前。
她不是没耐心,只不过没时间了而已,女子的芳华转瞬即逝,若没有容颜,她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拿去给他的。
采薇掀了掀嘴唇,劝告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说了七年了,若想放下,早就放下了。
两人换了衣裳,采薇容貌虽稚嫩,不过身量却同兰贵妃差不多,若不看脸,从外貌上根本看不出来。
而兰贵妃,容貌过甚,如今穿了宫装,活脱脱一个小宫女,只不过身上却难以掩饰其多年来形成的高贵气质。
肌肤胜雪,粉色宫装完美勾勒,却别有一番风韵。
“娘娘,这个样子能成吗?”采薇素来稳重,如今生死攸关,忍不住也害怕了起来,怯生生的问道。
兰贵妃从架子上拿了一顶斗笠,戴在她头上,斗笠是用金银丝线勾勒而成,上头的薄纱是京城中著名的薄纱,能避风,能遮阳,却丝毫不影响视线,只不过外头看进去,斗笠之下人的容貌却朦胧,大有泰山不见之感。
目光落在雪白的手腕上,瞥见上头的镯子,一时间,也褪了个干干净净,反戴在采薇身上,并叮嘱道:“小喜子会为你办妥,记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说话!”
“记下了,不过娘娘,您一个人在宫外,奴婢……”
“放心吧,待会本宫让小喜子带一套寻常女子家的衣裳,不会有人认出来的!”兰贵妃拍了拍她的肩膀,如今她已是孤注一掷,她不可能等下去,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办好慕尚托付之事,又要说服宁家丫头帮助她,下一次同慕尚见面之际,便是他的死期。
此事若能成,即便一死,能够见到他一面,她也心满意足了,如今残柳之身,她早就不做什么奢想了。
只不过他风华正茂,却为了自己,忍受了七年的禁锢之痛,如今她已经不确定,对于自己,他是爱是恨。
七年未见,恐怕再深的爱恋都变的不值一提,或者,他早就忘了她的容颜。
若能在相见,他们之间,能否还能回到初见之际,似那般明媚春光,水波湖面,和着和缓的春风,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待采薇离开之后,她便溜了出去,只因她的衣裳太过普通,店中人只以为她是后厨帮厨之人,完全没有起疑。
出去之际,兰贵妃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久别重逢的自由之感,仿佛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呼吸着新鲜空气。
一路去往宁府,她的心情是欢快的,仿佛带了无尽的希望,仿佛又回到了同他初相遇那时,连空气中,都能闻到芬芳之香气。
只不过过了桥,她却看见了赫连逸尘同一男子在亭子中,脸色一变,艰难躲了起来,再不敢往前。
看了许久,也未曾见人离开,用帕子遮了口脸,露了一个头,只一眼,她便看见了。
她虽深居后宫,在皇帝面前一副不管朝堂之事的样子,实际上,却深知朝堂风云变幻之局,如今亭子里的,正是支持赫连逸尘的一方臣子。
大隐隐于市,赫连逸尘心思也算深沉,如今看来,确是谈论立太子一事。
目光落在周围,方才见到桥两边站着两人,却是侍卫的打扮,忽的庆幸,方才没有一时鲁莽,冲了过去,否则她的身份早就露陷了。
心突突的跳着,见侍卫没发现自己,连忙转身,却在刚刚转身之际,撞上了一名男子。
“砰”的一声,兰贵妃猝不及防的摔在地上,狼狈极了。
“对不起啊,大姐!”男子一身侍卫服装,态度却很缓和,连忙想要将人扶起来。
兰贵妃摇摇头,感觉到对方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下意识想要避开,抬眼之际,却看到对方一身侍卫服,腰间一块玉佩正是八皇子府中侍卫,而且还是贴身侍卫。
心中一惊,连忙要离开,起身之际,却被对方拦住了,“大姐,对不住,这是一些碎银子,算是我给你的补偿!”说罢便要将银子塞进去她手中。
兰贵妃自然不会接,你推我壤之间,那个侍卫的目光却落在兰贵妃修长白皙的手指之上,一切身穿褴褛的穷苦大姐,想想便是靠着双手吃饭,即便不是如此,也不该有如此之手,这双手,从哪看都是一双养尊处优之手。
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想要看的更加真切,兰贵妃却注意到了他眼中的异常,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大姐家住何处?”侍卫瞥了一眼不远处亭子里的两人,心中有了算计,故而问出这么一句话。
兰贵妃一慌,目光对上他的眸子,却又很快移开,将手中的银子摔在他身上,突的跑的没影。
那侍卫看着她的背影,这女子好生熟悉,似在哪里见过她一般,而且她似会武功,方才落荒而逃的脚力绝不是一般女子有的,只不过如今情况不容许他大张旗鼓的去追人。
上了台阶,对守卫的侍卫耳语几句,那侍卫点头,当下便朝着兰贵妃离去的方向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