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黄老师又没有回家,他还是一个人待在大青树小学里。学校里好多城里来的老师都回去啦,只有他没有动窝。一连几个假期都是这样。明仔觉得好奇怪,黄老师没有家吗?他难道不想家?像他那样的人,在城里一定也有个非常幸福美丽的家吧?不,王子拥有的应该是一个王国,他怎么连自己的王国都不要了?
接下来就发生了明仔去城里找爸爸的事,他也就没有和黄老师照面了。
暑假快过去一半了,明仔找爸爸未遂灰心丧气地回到村子里的事情传开以后,想必黄老师也知道了。那天在村口,他迎面碰上了黄老师,黄老师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望着他若有所思,眼睛里还像平常那样温暖。以前对黄老师无话不说的明仔这次却并不想说什么。他怎么开口?从何处说起?说他已经不是东方远的儿子了,说他进城找爸爸什么也没有找到?明仔的心里那么乱,脑袋像被王富贵乱踩过一气,什么也记不起来了。黄老师望着他,笑了笑,正想说什么,明仔突然一转身跑走了。
可是,刚才在河边经麦子黄那么一说,现在的他还真是非常迫切地想见到黄老师,哪怕瞟见他的影子也行。麦子黄简直让他要崩溃,他想见到黄老师,黄老师总能让他躁动的心安宁下来。
和麦子黄在清凉河边分手之后,明仔下意识地向小学校走去。
现在的他,就像一条被人踹了几脚的小狗,凄凄惶惶地想要赶紧跑回家,跑回到自己的主人身边去。
黄老师正在校园里的小花园里锄草。花园里种了一大片紫茉莉,正在盛开着,整个园子紫莹莹的,映得黄老师雪白的衬衫格外好看。
学校里的女老师都说,黄老师真是个怪人,天下那么多好看的花他都不种,专门种这种紫茉莉。紫茉莉有什么好?偌大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紫茉莉,乏不乏味啊?可是黄老师就是喜欢。
明仔侧着身子走了过去,黄老师直起腰来,望着他笑:“怎么啦?又跟麦子黄打架了?没打赢?”
明仔不说话,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今天没去棋校补课?”
明仔摇头。
黄老师说:“走,咱们去杀一盘。”
明仔不动。
黄老师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别这样,去下下棋吧,一下棋就好了,就会什么都不想了。”
明仔挪动脚步随黄老师走进宿舍。
也真是奇怪,一摸到棋,明仔心里就渐渐地静了下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想了,他的心整个儿沉浸到棋盘上去,他又开心起来。
“城里好不好玩啊?”黄老师边下棋边问。
“嗯?”明仔专心地望着棋盘。
“我说,明仔,进了一趟城,感觉怎么样?”黄老师微笑着。
“哦,”明仔抬起头来,“老师,你都知道啦?”
“你的事,老师没有不知道的。怎么样,说说看,好玩吗?”
明仔想了想,说:“好玩。”
“真的?”
“真的,城里的世界好大,人好多,而且,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真过瘾。不像咱们榕树村,一条巷子通到底,连个弯儿都没有。”
“是吗?”黄老师说,“老师不管你在城里都遇到了些什么人,碰到了些什么事,老师只是想说,我好羡慕你,真的。”
“啊?”明仔呆了一下。
“你很棒,知道吗?”黄老师说,“你能为了自己的理想去行动,不管前面有什么,你想都不想就冲出去了,这一点,老师自愧不如。要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想问题很容易,可是要行动起来是多么难啊。”黄老师望着面前的棋盘,感叹着。
明仔望着黄老师,似懂非懂:“老师,我……”
“不管怎么样,你过了一个很有趣的暑假,是不是?”
“对呀!”明仔兴奋起来,“老师,你知道吗,我在城里认识了好多朋友,像风爷爷、我是一片云、马六一、二丫,还有那个铁鹰,那真是个古怪的家伙……黄老师,这个暑假真的很棒,太刺激了!”他两眼放着光。
“那就行了!”黄老师说,“像老师这样,每天关在家里下围棋,能有那么多奇遇吗?没有!所以,还是你好,老师很羡慕你。”
这么一说,明仔的心情好多了,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黄老师下着下着,皱起了眉头:“咦,奇怪了明仔,你这棋怎么下的?怎么有点不对劲儿了……告诉我明仔,这个假期你还干什么去了?”他抬起头,专注地望着明仔。
明仔愣了一下:“没干什么呀。”
“你是不是在城里遇到什么高人了?”
“什么高人矮人?没有啊。”明仔莫名其妙。
“不对,”黄老师使劲摇着头,望着他面前的棋子,“这不对,你的棋路变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在这之前撑死你也下不了这样的棋,你好像……明仔,告诉老师,你是不是在城里下过棋?”
“这,”明仔摸摸头皮,“有什么关系吗?”
“老实告诉我,你在城里跟人下过棋没有?”
“我是在城里下过棋,一个老爷爷教过我。对了,”明仔叫起来,“风爷爷!风爷爷教过我下棋!”
“什么疯爷爷?你跟疯子下棋?”
“不是疯爷爷,是风爷爷——刮风的风。”
“刮风的风?风爷爷?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捡垃圾的老爷爷,老精怪……”
黄老师一把抓住明仔的胳膊,声音都变了:“捡垃圾的老爷爷?姓风?天哪,是不是那个成渝擂台赛的‘三冠王’,叫风清远的?”
“风清远?”明仔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叫风清远,但是他确实是‘三冠王’,我听那些爷爷叔叔都这么叫他。”
黄老师直勾勾地望着明仔,眼睛里放出艳羡的光来,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这就是命运!神奇的命运!明仔,知道吗,有多少人曾经费尽心机想向风老前辈拜师学棋,可是他连眼角都不瞧一下,没想到你居然——你居然成了他的弟子,人生真是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怪不得我是觉得你不一样了,才过了二十几天,你的棋力就大有长进,连我都……好,明仔,珍惜这一切吧,要学会感谢,谢谢你的风爷爷,谢谢你的爸爸妈妈,是他们让你拥有了这一切,是他们让你有生命去享受这一切,好好珍惜吧!”
回家的路上,明仔懵里懵懂地回味着黄老师的话,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越想弄明白,就越不明白。他笑了笑,把书包背在身上飞跑起来。不过,他心里一点儿都不憋闷了,他现在是那么快乐!真的!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爷爷奶奶爸爸都吃过饭出去了,只有妈妈还守在桌子边等着,桌上是扣着碗的饭菜。明仔吐吐舌头:“妈,对不起,和黄老师下棋,回来晚了!”
王春花赶紧给他盛饭:“没事没事,妈妈刚给你热过,快吃吧!”
明仔心情大好,爬上桌子大嚼起来。
王春花坐在旁边望着他,眼睛里满是爱怜:“慢点吃,小心噎着!”
“妈,你知道吗,我在城里差点饿死!”
王春花一怔,坐直了身子。
明仔赶紧说:“不过我现在回来了,我就知道,只要回到家里,只要这个世界上有妈妈在,就永远不可能挨饿!”
王春花看了他半天,一把把他搂在怀里:“你这孩子……以后,不许再吓妈妈了,听到了没有?”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明仔已经晒得黑乎乎的了。这一天,黄老师把明仔叫到跟前,递给他一张通知书:“明仔,快收拾收拾,咱们进城去!”
“干什么?”明仔发懵。
“咱们进城下棋去!”黄老师兴高采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