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锤拿着几根锉草打磨着木锤,隔一会儿目光便越过自家的木板门向神谕殿方向眺望,期待着他爹他娘带着一个小生命回来。
阿亚趴在案子上用小棍拨动着蜡烛微弱的火苗,他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现在已是夜央,每天这个时候他早就睡得像死猪一样了。他打着哈欠道:“咱们去看看吧。”
阿锤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自己的弟弟,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二人借着月光向神谕殿走去。
物静之后万物皆静,现在到了夜央之时,所有的村民早已经熟睡。
除了阿锤家的作坊,十一村中看不到任何一家燃着烛火,黑暗、寂静永远是太逆夜晚的主题。
二人很快就看到了阿锤家那辆破旧的车,车就停放在神谕殿前面,上面还沾着血污,这与月光下神圣的神谕殿形成了反差,不过自然女神并不会怪罪,因为这辆车是载着新生来到这里的。
神谕殿是不允许孩子们进入的,阿锤站在大殿门口向里探望并没有看到他的父母。他们俩来到神谕殿的侧面的墙根,扒开藤蔓将耳朵贴在灰白的墙壁上,想要听听是否有人说话。
神谕殿内,锤母已经结束了她的痛苦,正躺在哪里虚弱地喘着气。
锤父眉头紧锁怀里抱着一个沾着血迹的包裹,正和一个穿着深绿色袍子的老妪交谈着。
他举着包裹道:“祭司大人,您再为我的儿子检查一遍吧,他怎么会是一个聋的呢?也许是你检查错了呢?”
绿袍老妪不满地回道:“我都说过了,你的儿子是聋的。难道你不相信一位接引祭司的判断吗?”
老妪的第二句话明显要比第一句话响亮的多,并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妪高声喊了一个名字,随后一个穿着同样款式长袍的年轻女子跑了过来。
她指着锤父怀中包裹命令道:“去!把这个孩子扔掉。”
年轻女子从锤父怀里夺过包裹,转身向外走去。
“快带着你的妻子离开这里!”
老妪似乎对锤父刚才的质疑很是不满,言语中还夹带着愤怒。
锤父低着头哦了一声,失魂落魄的挪着脚步,好像没听出接引祭司的不满,他一言不发,抱起妻子向外走去。
锤母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抱走,止不住的啊啊悲号,将手伸向自己的孩子。
阿锤并没有等到爹娘出来,当他看到那个绿袍女子抱着一个沾满血迹的包裹从神谕殿走出来,他和阿亚就偷偷的跟了上去。
明月高悬,万物寂静,虽是仲夏,但阿锤还是觉得今晚的微风很冷,冷的他止不住的落泪。
“别哭了,”阿亚小声的劝着,“要是哭出声,前面那个人就会发现我们了。”
于是月光下原野上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绿袍女子抱着一个包裹,包裹里传出婴孩洪亮的哭泣声,在她的身后远远地跟着两个男孩,其中一个捂着嘴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出了村庄向西经过十一村的坟场,再走两只鸡的路程就可以看见一个被太逆人称为废婴坑的大坑,坑里散落着数不清的小巧的骸骨。
绿袍女子走到废婴坑边将包裹扔到坑,向坑中瞥了一眼,神色如常,不顾坑中的哭声转身离去。
阿锤与阿亚伏在草丛中,等着绿袍女子走远后,阿锤早已泣不成声,连滚带爬地冲向废婴坑。
他跳入坑中将包裹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包裹中是一个眉眼和阿锤很相像的男孩儿。
当这个男婴看到满脸泪水的阿锤时居然止住哭泣露出了纯洁的微笑,伸着小手抓向阿锤。
阿锤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随后也露出笑容,轻轻的将男婴抱在了怀里。
“现在该怎么办?”阿亚指着男婴问道。
阿锤抬头环顾了一下废婴坑,指着这大坑中的骸骨道:“我不想让我弟弟像他们一样!”
阿亚平静地道:“这是太逆的传统。”
“不!我不管什么传统!我就想我弟弟活着!”阿锤嘶喊着。
“冷静点,这是我们的传统,我们必须遵守!只要是太逆的子民就一定要遵守!难道你忘了那些不遵守传统的下了场吗?”阿亚喝道。
阿锤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是啊,这是太逆子民必须遵守的传统!
太逆建国,国名太逆。
太逆王认为只有天生强大的婴孩才能成长为最强大的战士,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成为最伟大的逆行者!
他的想法得到其他氏族首领的支持,为此太逆的建国者们制定了一系列标准。每一个新生的婴孩都要接受祭司的检查,只有达到标准的婴孩才可以留下来,如果婴孩太过弱小、畸形、残疾,那么这些婴孩将要面对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遗弃,任其自生自灭。
如果有人胆敢藏匿收留这些被遗弃的婴孩,那么这个婴孩会被残忍地摔死,藏匿他的人也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阿锤看着男婴乌黑明亮的眼睛说:“你看他的眼睛,多好看。”
阿亚道:“走吧。”
“你看他在对我笑,他应该很喜欢我对不对?”
“阿锤!”
阿锤很想带着他回家,但是阿锤害怕,害怕村民发现他,害怕有人会摔死他,害怕自己不能保护他,害怕神谕殿的祭司再次宣判弟弟的命运。
阿锤将男婴轻轻地放在那块沾着血迹的布上,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黑色的小木锤放在男婴的胸口,然后用布将他裹好。
阿锤站在包裹面前,静静地看着弟弟乌黑明亮的眼睛,抿着嘴唇强忍着泪水。
“阿锤!”阿亚又叫了他一声。
阿锤猛地转过身大喊了一声,向十一村狂奔而去。
阿亚看着阿锤狂奔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包裹,跟着阿锤向十一村跑去。
当他们跑开后,废婴坑又传出婴孩清脆洪亮的哭声。
二人又回到了神谕殿,殿前的那辆破车已经不见踪影。
阿亚默默地跟在阿锤身边,他想要说点什么呢劝劝阿锤,但是又害怕自己嘴太笨惹阿锤不高兴。
阿锤早已经不再流泪,只是从废婴坑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走到神谕殿旁阿锤抬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低下了头,继续向家走去。
临近家门,阿锤家的小木屋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锤父的谩骂声,他似乎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向前走去。
阿亚一把拉住阿锤,将他拉倒木栅栏下藏了起来。阿锤这才反应过来探头向院子中看去,院子一片狼藉。
“啪”陶瓮被摔碎的声音。
“哐”橱柜砸在了地上
“啪”什么东西打在了皮肉上。
“啊!”女人哀嚎的声音。
“你这个可恶的聋女人!”
“看看你生的是什么东西!”
“你又给我生了一废物!”
“你怎么就不能生出一个健壮的男孩!”
“瞧瞧你生的是什么废物!第一个要不是我花了那些钱,他能勉强合格吗?”
“这回,你又生了一个聋的!和你一样的聋子!”
“你不但给我生不出一个逆行者来,还想要我去贿赂这一任的祭司然后败光我的财产吗?”
“啪”一个酒瓶被摔在了地上。
“我是指不上阿锤那个废物了,他连参加逆行者考核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我把你捡回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为的是什么?啊!还不是为了让你给我生一个能成为逆行者的儿子!”
“只要他成了逆行者,我们再也不用这样辛苦的劳作!我们也可以使用奴隶!”
“可是你,你就是个废物!你生了一个废物不说,居然又给我生了一个废物!”
“乒”“乓”“嘭”“啪”“咔”“啊”……
屋子里砸东西声,叫骂声,女人的哀嚎混作一团。
阿锤听到屋子里传出声音,蹲在木栅栏下,脑袋摇晃着身体哆嗦成一团。
阿亚扯着阿锤,低声叫道:“快!快去叫我爹过来!”拽起阿锤向他家跑去。
院子中的木具作坊里,一根蜡烛静静的燃烧着,企图用自己微弱的光照亮这无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