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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扶摇直上九万里

杜月笙其实没什么政治观念,如果一定要说他有的话,那么,他的政治观念就是朋友高于利益、友情重于立场。既然他已经成为革命党人的同道中人,又与杨虎、王柏龄结交,所以无条件地支持党人就成了他的必然选择。

靠山就是通行令

林桂生带着杜月笙,怒气冲冲地闯入公兴记赌坊。霎时间,赌场里鸦雀无声,所有的门丁、赌客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脸上乌云密布,他们都知道今天会有大事要发生。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响起一声爽朗的大笑。只见那天拒绝杜月笙的赌场老板,满面堆笑,健步而来,先热络地和林桂生打了个招呼:“桂生姐,今儿个刮的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刮来了?哈哈……”笑声中,他亲昵地转向杜月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装模作样地说,“阿笙啊,那天是我不好,有点小误会,我这不正要去找你解释吗?账房,你过来,快点过来,拿账本给阿笙看看,老板娘的头面,也是阿笙你做人漂亮,咱们给你吃一份‘长生俸禄’,嗯,每个月支领30块大洋,你看怎么样?”

当时杜月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

每月30块大洋,是个什么概念?当时的上海滩,一个警察局长的薪水也不过7块大洋,足以养活全家老小,吃得好,穿得好,还能买房置地。杜月笙每月可以领30块大洋,那是吓死人的高薪,而且赌坊给他吃的还是“长生俸禄”,就是正式的高层管理人员的意思。

从半块大洋打发一个月的辰光,到了每月可以支领30块大洋,杜月笙可谓一步登天。

这就是赌坊老板的高明之处,上一次开罪于杜月笙,原以为没什么后患,岂料老板娘亲自登门问罪,一场塌天大祸即将到来,非如此厚待杜月笙,不足以消老板娘心头怒火,不足以保全自己的饭碗。

赌场老板来了这一手,林桂生有火都发不起来,但终究怒气难消,于是嘀咕了一句:“你不是要凭据吗?现在凭据自家来了,你们看着办吧!”

赌场中人索性耍起死狗,排成一队任由林桂生训斥,只是一迭声地道歉,拼命弯腰认错。这让林桂生的心情大为宽慰,也知道场面上的事最是不可迫人情面,毕竟大家给自己面子,自己应该“就坡下驴”。

怎么个“就坡下驴法”呢?她把目光转到了赌台之上,说:“我来推几副。”

“轰”的一声欢呼,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把林桂生捧到赌台之上,赌场老板亲自上场陪赌,左右两边也是最知趣的高手。大家玩起了一翻两瞪眼的牌九,32张牙牌,一次每人发4张,配搭成双,逐一和庄家比大小。

陪林桂生玩的都是高手。“高手”的意思,不是只会赢钱,还会不动声色地输钱。不长时间下来,林桂生就已经赢了两三百元。

林桂生心里明白,再玩下去就有点过分了。笑吟吟地把手中的牌一推,对杜月笙说道:“来,月笙,你帮我接下去。”

几个玩家立即听懂了这句话,年轻的杜月笙此时已经成为老板娘的代言人。你面对的不是他,而是后面的老板娘。于是林桂生虽然走了,但大家继续输钱,好在开赌场的手边就是金山银山,不怕输,就这样输了3个钟头,杜月笙赢了3个钟头,赢到手的钱,已经有2400元之巨。

2400元,足以买下3座黄公馆!这样一大笔钱,是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看几个玩家的脸色,杜月笙心里清楚,这已经玩得过火了,再玩下去,大家就顶不住了。于是他站起来,双手抱拳,团团作个四方揖:“辰光不早,公馆里我还有事体,想要先走一步。”

“不行不行……”赌客们如释重负,口中说着不行,手上在急急收拾摊子,心里直骂:妈的,今天一口气输掉这么多,老板娘该消气了吧?

千金散尽还复来

杜月笙把赢到手的筹码兑换成钞票,居然有好大一包。他坐黄包车急急返回黄公馆,来向林桂生交账。

林桂生看到这些钱,吓了一跳,但她已经认准杜月笙是可靠之人,就笑着摇摇头,说:“月笙,这真叫是你的运道来了。我喊你代几副,原想挑你赢两个零用钱,输了呢,算你触霉头(方言,倒霉),哪里想到你会赢了这么一大票?拿去吧,这笔钱统统归你,我一文也不要!”

杜月笙哪里敢要这么多的钱?当即说:“桂生姐,这钱我不能拿。我是代你推庄的,赢铜钿是你的运气。”

林桂生说:“不是我的运气,是你吉星高照了。拿走吧,这个钱是你的。”

杜月笙更加不敢拿,执意让林桂生把钱收下。两人争执半晌,林桂生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拿400块的红钱,那2000块你拿走。”

杜月笙:“不不不,应该是桂生姐拿2000块,我就拿400块好了。”

林桂生终于火了:“我说月笙你这孩子,怎么没完没了?叫你拿去你就拿去,不要再多说了。”

杜月笙不敢再争下去,只好收下2000块钱。

夜里,林桂生在床上跟黄金荣说起这事。黄金荣当时就“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杜月笙不过是个小囝,你怎么给他这么多的钱?”

“这钱真的多吗?”林桂生冷声反问道,“他替咱们家夺回来的那麻袋烟土,从里面随便拿出几块就已经超过这个数目。你是驭下之人,应该有足够的豪气,人家冒生死之险替你夺回麻包,你又何曾回报过人家?”

“不是……”黄金荣面皮青白,支吾道,“阿拉的意思是说,就算是给杜月笙这些钱,那也应该……应该……应该吩咐他一句,把这些钱好好地存起来,不要胡吃滥嫖,把这些钱糟蹋了。”

林桂生知道黄金荣小气,就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告诉他这句话,是因为我的心中另有考虑。”

黄金荣:“你考虑什么?”

林桂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杜月笙捧着2000块钱,回到灶房后的房间,正见同屋的室友马祥生双手抱头躺在床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杜月笙问:“祥生,要用铜钿哦?”

马祥生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我缺钱,你还能给我不成?”

杜月笙把2000块钱往床上一摊:“怎样,你想要多少?50够不?要不给你100?”

马祥生没看到那些钱,懒得理他,嘀咕了一句:“不要寻阿拉开心,你真要能给我个10块5块的,我就蛮欢喜嘞。”

“那好,”杜月笙拿起一叠子钱,数出100块,扔给马祥生,“这是你的了。”

当时马祥生大惊失色:“月笙,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杜月笙心花怒放,这才把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马祥生。听了之后,马祥生比杜月笙还要激动:“月笙,你运道真的来了,有桂生姐罩着你,以后你起码再也不会缺铜钿用了。不过,月笙,你一次得到这么大的一笔钱,打算用来做什么?存起来?还是买幢房子开个店铺、成家立业呢?”

“这个……”杜月笙被问住了,沉吟道,“我还没细想过,不过……不过,我好久没回十六铺,蛮想那边的朋友们。”

于是,杜月笙重返十六铺,先找到潘盛源水果店老板王国生,记得自己挪用了人家30多块钱,现在他回来,立即掷出200块,赔偿王国生。

下一个,是知心好友袁珊宝。

再下一个,是师傅陈世昌,必须给他一笔孝敬钱。

然后是爷叔黄振亿,是他给了杜月笙机会,除了把厚厚一叠钱砸在爷叔脸上,砸他个目瞪口呆,杜月笙不知何以回报。

再接下来,是杜月笙任职花会营销员时被他吞掉了赌本的各家债主。虽然杜月笙欠每个债主的钱不多,但债主的数量多。现在杜月笙回来,给了每个债主双倍赔偿。

继续接下来,是十六铺一带,看着脸熟的人,只要以前见过面,杜月笙就觍着脸凑过去,不由分说塞过去三五十块,谁敢不拿,他就跟谁急。

杜月笙这边见人就塞钱,还不到半天工夫,2000块钱就被他塞出去大半。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把跟在他身后的王国生和袁珊宝心疼得咬牙跺脚、叹息不已。

看脸熟的人,都已经塞过了钱,杜月笙心事已了,就和王国生、袁珊宝进了家饭馆吃饭。

落座之后,王国生和袁珊宝齐声追问:“月笙,你给债主们还钱,加倍偿还,这个我们能理解。可外边那些人,有许多你连认识都不认识,最多不过是点头之交,你一出手就是三五十块,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嘛,”杜月笙满脸笑容说道,“这班朋友,平时想个3角5角都得不到,整日里为钱所苦,如今突然到手三五十块,你想他们有多么高兴。”

王国生、袁珊宝不以为然:“纵然是他们高兴,又关你屁事?不要以为他们会感谢你,他们只会认为你缺心眼,是个白痴。”

杜月笙叹息了一声:“不要忘记,我们自家也曾过着他们现在这种日子。”

这就是杜月笙与众不同的心智模式。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不择手段地赚钱,只想让众人的羡慕的眼光投向自己,杜月笙也是这个目的,但他渴望成为所有人的债主,让所有不管自己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都能够因为自己而获得利益。

事实上,他一生都在重复自己,不断地重复,最终成为独一无二的杜月笙。

许多人也曾有杜月笙式的幻想,但最终善财难舍,把手中的钱一股脑撒出去,连个响声都不稀罕。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杜月笙才成其为杜月笙,而其他人终究难以望其项背。

虚张声势,轻松筹款

杜月笙获得一支赌台的收入,霎时间身价百倍。他选择做的第一件事是回报朋友,第二桩事就是满足自己的公知愿望。

中国人,向来善于大思维,都有一个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梦。杜月笙也不例外。

到上海滩的第一年,杜月笙就曾沉迷于并参加了群众运动,渴望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只是因为自己工作的水果店怕惹麻烦,将他扫地出门,他的社会政治梦想就此破灭。

现在他有了钱,有了社会地位,就寻思着重拾少年梦想,积极投入伟大的政治事业中去。

杜月笙起点太低,读书未成,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隐痛,所以他最羡慕读书人。而他的政治理念,则是来自茶馆酒楼的说书先生,听水浒,听三国,听说唐,他尽量把自己往仗义疏财的角色上靠拢。但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又应该怎么做,他的脑子里一片懵懂。

适逢革命党人黄兴于湘湖起事,意欲推翻清朝。奈何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一大票革命党人遭到清廷通缉,逃到了上海法租界,想走海路逃往日本却空无一文,无计可施。

走投无路的革命党人就来找杜月笙:“我们有位同志说了,黄公馆里的杜月笙,同情革命、热情慷慨,如果有急难,可以找你求助。烦请帮我们筹措点路费、生活费用,我们要去日本,将革命进行到底。”

说到革命党,那是江湖道上最让人害怕的势力,他们人多势众、敢打敢杀,道上之人,不管多大的名头,莫不以能和革命党攀上交情为荣。如今革命党自家找来,是给了杜月笙天大的脸面,所以杜月笙胸脯一拍,大包大揽:“闲话一句,需要多少铜钿尽管说。”

来人道:“至少要800元,务必请杜先生帮这个忙。”

“800元?”听到这个数目,杜月笙傻了眼,“你们要是早几天找来,我手头上的钱还真够,可现在……”

来人失望道:“如果杜先生不能帮忙,那我们的革命事业就会蒙受损失了。”

杜月笙赶紧劝慰道:“你先别急,让我想想,想个法子……咦?有了。”

杜月笙把嘴巴凑近党人的耳朵,悄悄地说出了他的筹钱之法。

来人听了,顿时愕然:“杜先生,这样做……妥当吗?”

“当然不妥当!”杜月笙正色道,“但再不妥当,也比不了革命事业蒙受损失更严重了。我杜月笙身无长技,无知无识,但革命还是晓得的。为了诸位的革命,再不妥当的事,我杜月笙也会做的。”

来人想了想,回答道:“好,杜先生果然有革命觉悟,那这桩不妥当的事,咱们就干啦!”

隔日,公兴记赌坊开门,只见一排长衫大汉,俱面目冷峻,每人手托一只烟罐昂然而入。

当时赌场的管理人员一见这情景,心里就发毛,这些面目陌生的奇怪客人是哪条道上的?

再看这些大汉,进入赌场之后,分明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每人各自占据一张赌台。这些怪客,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姿势动作。恰好每张赌台上,各有一条大汉。只见他们神色漠然,把手中的烟罐放在赌台上,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动作,不下注,似乎连气都不喘。

现场气氛,极其诡异。赌场里的人越发惊恐: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有何目的?他们手中的烟罐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惊恐莫名,相互询问,可是问来问去,谁也不清楚这些怪客的来历。这时候,杜月笙挺身而出:“诸位莫急,待阿拉上前盘盘海底。”

杜月笙上前,向怪客们中的一个低声询问了几句。等杜月笙回来时,但见他脸色惨白,目光惊恐,连声音都打着战:“不得了,不得了,这些人大有来头,来头太大,他们是……是……”

“是哪条道上的?”

“是死道上的,是血道上的!他们是革命党!”

“革命党?”这3个字像一颗炸弹,霎时间炸飞了赌坊人员的魂魄。

说起革命党,哪个不怕?谁个不惊?这世上之人,无论是不是在道上混的,所求者财,所谋者色,哪个不想多在这花花世界上再多活几天?偏生这革命党一意求死,拿自家性命全不当回事,而且专门找势力最大的朝廷死磕。

最可怕的是,党人无所不在,尤其记仇。一旦你碰了他们中的一个,党人就会络绎不绝、浩浩荡荡寻上门来报复,不死不休。所以,不管是哪条道上,最怕的就是党人。而道上之人,如能够与党人攀上交情,就意味着身价百倍。

“党人是专门和朝廷死磕的悍勇之士,他们突然跑来公兴记赌坊干什么?还有,他们手中的烟罐又是什么名堂?”

杜月笙低声道:“这些党人手中的烟罐,装的全都是炸弹,只要一枚炸响,公兴记赌场和在场的所有人俱无谯类(指连基本的守望楼都没有了,形容屠城)矣。”

“可这是为什么?”赌场中人吓得面无血色,“党人你造你的反,我赌我的博,双方有什么仇什么怨?这些党人干吗要来炸我们赌场?”

“不为什么,就为了钱。”杜月笙给他们详细地解释,“刚才党人说了,他们舍弃身家性命,与朝廷死磕,所为者何?就是为全天下人,主持公道。按理来说,这公兴记赌场也是党人行动的受益者。可是现今党人欲谋大举,可偏偏差了几个铜钿,所以希望公兴记赌场,能以国事为重,有点民族尊严感,掏出几文来赞助一下。”

“党人想要多少钱呢?”

杜月笙低声道:“800块。”

“哎呀,”赌场中人长舒一口气,“我以为党人有多大的胃口,原来只是想要这么点小钱,快点拿800块给他们送过去,800块不过是赌场一天赚到的零头。为这点打打杀杀,还搞这么多的炸弹,真是吓死人了。”

杜月笙把800块钱送过去,党人神色严肃、冷漠,说了声“有劳”,手托烟罐,鱼贯而出。出门之后,扔下空烟罐,立即向码头狂奔,买了船票奔日本去了。

不久,他们还会再回来,带动着对残酷的政治充满天真幻想的杜月笙,进入一个晦暗无光的地带。

但现在,杜月笙的名气在党人之中,比之于在上海滩更有影响。这潜在的影响力,决定着他最终的人生成就。

只不过,并非每个人都能认识到这一点,比如黄金荣。

富在深山有远亲

忽然有一天,林桂生把杜月笙叫上楼:“月笙,上次上公兴记赢来的2000铜钿,用得差不多了吧?”

“这……”杜月笙支支吾吾。这段时间以来,他就像一个散财童子,那2000元的巨款见人就塞,已经挥霍一空。这事他怎么敢告诉林桂生?可又不敢隐瞒,只好尴尬讪笑。

但林桂生一定要问个清楚,杜月笙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这些钱的用途向林桂生交代清楚。

林桂生听了,没有吭声。但晚上睡觉时,她正式向黄金荣提出:“月笙这小囝,堪可大用。你考虑一下,准备让他独当一面吧。”

“堪可大用?”黄金荣一听这话反感至极,冷声道,“如何一个大用法?”

林桂生说:“很简单,法租界里的3家赌场都是咱们的,你考虑挑1家给他,这是一。二呢,喊他也在同孚里租幢宅子,靠近方便,相互联络,有事也好有个照应。还有,你以后截长补短,要多多给他脸上贴点金,抬高他的地位,这也算是给咱们家留条后路吧。”

“凭什么?”黄金荣一听这话就气炸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跟了我几十年,到现在还未有个出头机会,杜月笙算什么?我如果撇开那些苦兄弟,单单给杜月笙这个机会,又如何让别人服心?”

林桂生哂道:“跟了你几十年的兄弟,竟无一人获得机会,这足证你自己心眼太小、嫉贤妒能。这个杜月笙可不一样,你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肯定会还你一个惊喜的。”

“惊喜?我看未必!”黄金荣悻悻不已,“我就不明白了,杜月笙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这样抬举他,你不会和他……”

林桂生气恼道:“你敢再说?敢再说,信不信老娘掐死你?”

黄金荣急忙把话岔开:“我说了又怎么着?今天你给我说清楚,杜月笙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当然了不起?”林桂生道,“我观察的是他如何花掉那2000块钱。那么大一笔钱,他如果狂嫖滥赌、恣意挥霍,这就证明他是个有胆量、有肩胛、手条子宽的义气之徒,但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白相人,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他如果把那笔钱存银行,买房子,开个店铺,不过是个普通的守财奴,最多是第二个黄金荣罢了。一个我就腻了,再来一个更消受不了。但现在,杜月笙把这些钱都用在清理旧欠、结交朋友上。他这样做,是因为他不但要做人,而且还要做人上之人。从这一点上,我断定他是我们最需要的得力帮手,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培养他、扶植他,免得他从别人那里获得机会,等日后发达了,倒显得我们自己太小人、太下作。”

黄金荣听了,呆怔半晌,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也不能操之过急。嗯,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欲速则不达。嗯,欲速则不达。”

“不达什么?”林桂生怒目而视,“你还是过不了自己的小人心,我可警告你,再一味压制他,迟早你会后悔的。”

“你懂什么!”黄金荣悲愤地叫了起来,“你替我想想吧,我手下众多兄弟,有的为我流过血,有的为我拼过命,有的替我赚来大钱,有的为我建过大功,可这些人我一个机会也未曾给过他们,如今把这个机会给了杜月笙……总之,这事得慢慢来,一定要慢慢来。”

“嗯,”林桂生眼珠一转,“要不这样好了,杜月笙要成亲了,你好歹给他个面子,在众人面前抬举抬举他。”

“他要结婚了?”黄金荣大吃一惊,喃喃道,“看不出来这小囝心计颇深、聪明过人,在我的公馆里打杂,居然什么事也没耽误。”

苏州南桥有个行商,姓沈,带着妻子、女儿远赴东北哈尔滨做生意,但时运不济,钱没赚到,沈姓商人连性命都搭上了。他死后,妻子无依无靠,就带着女儿沈月英,回到了上海居住。

沈月英是个典型的江南美女,秀发如云,长眉入鬓,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婴儿的眼睛一样纯净。杜月笙不知因何缘故见到了她,从此神魂颠倒,三天两头找借口去沈家串门。

杜月笙迷上了沈家姑娘,被林桂生看在眼里。于是,她把杜月笙叫过来,问道:“听说你有了女朋友?”

“唔……”杜月笙满脸通红,想承认又感觉不对,不承认又不敢,只好忸忸怩怩,站在林桂生面前低着头捻衣角。

见他如此羞怯的模样,林桂生感觉好笑,径直道:“我只问你一句,你阿欢喜她?”

“这个……”杜月笙只有点头。

“那好,”林桂生吩咐道,“你就把她讨回来吧。”

“讨回来?”杜月笙吓了一跳,“桂生姐,现在我的情形……”

“你的情形怎么了?你的情形蛮好嘛。”林桂生道,“娶亲的钱,你不用担心,媒人嘛,我叫老黄替你出面,你看如何?”

“这怎么敢?”杜月笙惊呆了,“老板出面为我求婚,我……我……我担当不起。”

林桂生鼓励道:“只要你好好干出一番事业来,这世上就没什么担当不起的!”

林桂生逼迫“小气鬼”黄金荣出面说媒,目的就是要找个事由,把杜月笙抬起来。无论黄金荣手下有多少兄弟对杜月笙眼红,但杜月笙大婚这件事,他们总不好横插一杠子搅浑水。然后再借着给杜月笙养家的理由,悄无声息地把公兴记赌场转到杜月笙名下,让这件事成为既定事实,旁人就无话可说了。

黄金荣是上海滩上有名的人物,他亲自出面,给足了沈家面子。沈老太太只提了一条要求,她要跟着女儿过来,让女婿养老。这件事容易,黄金荣一口应承下来——黄金荣就这样钻进了林桂生下的套子里,他既然替杜月笙承诺下来,就必须给杜月笙安排好前程,否则就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于是,黄金荣不得不考虑替杜月笙在同孚里买幢宅子。此外,有了宅子就有了日常开销,单靠赌场的一点收入是远远不够支撑的。这时候,他就是不想把公兴记赌场给杜月笙也不行了。

这次婚事,成了杜月笙人生上升的一个台阶,让他从一个江湖白相人一跃而成了有头有脸、有产业的人物。

终于发达了,杜月笙如愿以偿、心花怒放,于是开始筹办自己的婚事,想到自己这边应该叫几个亲戚来捧场才好。

说到亲戚,杜月笙忽然想起伺候了他整整100天,把他从垂死的边缘拯救回来的姑母万老太太。他有钱了之后,见人就满地撒钱,唯独忘了救过自己性命的姑母。幸好这件事没人注意到,要不然就会被人指责忘恩负义。于是,杜月笙急忙找人把姑母接来,还替姑母打了一对乡下人最喜欢的金镯子。

姑母来了,看着杜月笙双手送到眼前的金镯子,却连连摇头,叹息不止。

杜月笙很诧异姑母看到镯子为什么不但不欢喜,反而有这样的反应,于是问道:“姑母,你不喜欢吗?”

姑母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笙啊,你有了出息,姑母岂有不喜欢的道理?可是你要大婚了,高桥镇那么多的亲戚,你应该全部请到才对啊。”

“我在高桥镇还有亲戚?”杜月笙惊讶地眨了眨眼说,“没有吧?我就记得姑母一个人。”

“有,有很多呢。”姑母假装没听出杜月笙心里的怨气,说道,“你的老娘舅、舅母,还有个嫁到黄家的阿姨,还有……”老太太一口气给杜月笙拉出一个长长的亲戚清单,让杜月笙全部请来。

列完亲戚清单,姑母又拿起那对镯子,笑眯眯地说道:“阿笙啊,这副金镯头,我不要,你最好拿它送给你舅母。”

“你这是……”杜月笙不明所以,以为她在讲客气,“姑母,这副镯头你一定要收下。舅母和嫁到黄家的阿姨,我再叫人给她们置办一份。”

“这样才对头嘛。”姑母满意地将金镯子收了起来。

经过姑母这一番含而不露的点拨,杜月笙总算醒过神来了: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既然发达了,那数不清的亲戚自然而然就全冒出来了。要让这么多的亲戚满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体,只能把好人做到底。

但好人难做、好事难为,必须把事业做到足够大,让所有人都满意。如果事业太小,哪怕一个人你未能满足,你也没资格称好人。

不会看人品,娶错妻收错徒

杜月笙的事业步步高升,头一个点拨他,给他出难题的是姑母,然后是妻子和岳母。

原本沈老太太对女婿是无所求的,只让他给自己养老就够了。但当她跟女儿过来后,发现杜月笙这边场面极大,老太太顿时高开高走,提高了条件,要求杜月笙替自己的两个亲戚安排事情做。

杜月笙答应了,把沈月英的两个亲戚安排在自己正在置办中的杜公馆工作。

然而,接下来,杜月笙发现新娶的娇妻沈月英很不对头。

沈月英这姑娘,生得美艳,性情贤淑,对杜月笙温柔体贴。要说毛病,也只有一个——爱吸食鸦片!

没人会想到,这美貌的新娘子居然是一杆“老烟枪”,鸦片瘾极大。自从嫁过来之后,她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躺在床上吸鸦片,从早吸到晚,从晚上吸到天亮。她全部的人生意义,就在于吞云吐雾之中。如果她没有吸鸦片,那么一定是正在吐烟雾。鸦片烟严重摧残了她的身体,以至于她在杜月笙的人生事业之中形同于无。除了替杜月笙生了个儿子,她的生命毫无价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娶了个爱吸鸦片的姑娘回家,是因为杜月笙看人品的眼光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呢?这可以从杜月笙收的唯一门徒江肇铭身上看出来。

江肇铭,字小棣,苏州人氏,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不过,最奇特的是他的相貌,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失声叫道:“陛下,你怎么出了皇宫,来这里闲逛了?”

他的相貌与末代皇帝溥仪有如孪生,毫无区别,所以江湖人称他“宣统皇帝”。

就因为他长着这副模样,再加上他善于揣摩、很会来事,所以成了妓馆中最受姑娘们欢迎的客人。他长年流连妓馆,纵欲无度,结果患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病。每一发作,两条腿就会抽筋,相互交缠起来,扭成麻花状,纵然是力气再大的人,也无法扳开他的两条腿。

就这么个奇怪的人,不知怎么被杜月笙看中了,立即收了他做自己的门徒。

收他为徒之后,杜月笙后悔莫及,后悔到了再也不敢收第二个徒弟的地步——这又让江肇铭占了大便宜,他成了杜月笙门下唯一的弟子,单凭这块招牌,这辈子就足够吃喝的了。

杜月笙之所以后悔收他为徒,是因为就在杜月笙风生水起,入居同孚里,正要执掌公兴俱乐部之时,江肇铭给他惹来了一场大祸。

英租界有家赌场,坐镇的是上海滩头的“赌神”严老九。严老九其人赌风凌厉,干脆利落,喜欢用一只缸子摇晃几枚骰子比大小。这明快的风格吸引了江肇铭,于是他竟然跑到英租界,去砸人家的场子。

到了严老九的赌场,江肇铭就用了个蹲守的法子,死盯着三点押注,开缸一看不是三点,赌注就输了进去。再押三点,再开还不是,还押三点。就这样,他“狗皮倒灶”,死盯着三点不放,却一直输个不停。终于他输红了眼睛,拿出身上全部的钱——100多块大洋,一次性全部押上,这实际上是等于向庄家叫板,让庄家也惊出一身冷汗。

庄家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摇那只摇缸,“砰”的一声摇缸落桌,开盖一看,赫然两点。

江肇铭彻底输惨了。

庄家长舒一口气,哈哈大笑,顺手把摇缸的盖子合上,就来收江肇铭的赌注。却见江肇铭疾跳而起,拿手护住自己的赌注,叫了声:“咦,明明是三点,我赢了,你怎么可以收我的赌注?”

庄家怔了一怔:“乱讲,明明是两点嘛,是你输了。”

江肇铭哈哈笑道:“勿要开玩笑,如果不是三点的话,你怎么会把摇缸的盖子合上?”

盖子?庄家拿眼睛一扫,顿时面色如烟土。

原来,玩摇缸比大小,赌场上的规矩是,庄家开缸,让大家把点数看清楚后,必须动作缓慢地把摇缸放在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最大的忌讳就是在收清赌注之前就将摇缸的盖子合上。因为赌注尚在桌上,倘若一合上缸盖,万一对手抵赖,那就是空口无凭,只有经验不足的庄家才会犯这种严重的错误。

与江肇铭对赌的庄家,本来经验是很丰富的,但江肇铭一次性掷出上百元这么大的赌注,仍然给庄家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紧张之下,一时疏忽,庄家竟然在收取赌注之前,就先行把摇缸盖给合上了。

这就给了精明的江肇铭以机会。他理直气壮地吼叫起来,非说刚才摇出来的点数是三点。而庄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犯了赌场大忌,纵然他一再辩解说刚才明明是两点,可是证据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毁了,再怎么说也是枉然。

事情闹大了,黄浦滩头“赌神”严老九不得不出面摆平。

姜是老的辣,妖是老成精。严老九出场,先命赌场原数照赔江肇铭,不管是几点,既然庄家自己犯了规矩,只能任打愿罚。趁江肇铭兴奋不已,鼻尖淌汗,一个劲儿地往兜里揣钱的工夫,严老九旁敲侧击,只几句话,就盘清了江肇铭的海底。

得知江肇铭是来自法租界的人,是青帮最小辈分的杜月笙的弟子,严老九当时就气炸了,长身而起,厉声呵斥道:“了不起,了不起,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想不到我这片赌场,只好照你的牌头打烊了!来人,与我关门,收档!”

“轰”的一声,全赌场的人惊得跳起来,疯了一样向门外狂逃,生恐等一忽儿砍杀起来,刀枪无眼,别把自己的小命搭在这里。

赌场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江肇铭面对着数十个形容狞恶、虎背熊腰、手持利刃的护场打手。

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出犄角反怕狼

那一天,江肇铭认为自己根本不会活着走出赌场,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他是法租界的人,却砸了人家英租界的场子,严老九要是放过他,那才叫怪事!

但是,就在江肇铭双手捧着钱,战战兢兢走出去的时候,脸色铁青的严老九手激烈地颤抖着,最终也未说出那个“杀”字。

终究是投鼠忌器。“赌神”虽然不把杜月笙放在眼里,可是在杜月笙的后面,还有个黄金荣。

如果砍了江肇铭,杜月笙肯定会央求黄金荣出马,而这就意味着法租界和英租界的两大势力必定会发生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严老九纵然是“赌神”,也不敢轻启战衅。就这样,在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之间,他最终眼睁睁地看着江肇铭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他的赌场。

而严老九既然落了门,自己的赌场就再也不能开门了。于是,上海滩疯传正在崛起之中的杜月笙胆大包天,只派了一名弟子就将“赌神”严老九挑翻马下,封了严老九赌场的门。

这场仇,结得大了。

江肇铭虽然是个惹祸精,却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不敢隐瞒,回来后就告诉了杜月笙。

杜月笙听了,当时眼前一黑,劈头盖脸就把江肇铭一顿臭骂。

杜月笙一边骂,一边心如电转,急寻解决问题的方案。骂了一会儿,终于想出来一个办法。

只有钱才是硬道理

严老九落门下闩,轰走江肇铭后,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落门下闩,是盛怒之下脑子一热未加思考发布的号令。现在门已关上,再开可就难了。知道的会说黄金荣无礼、杜月笙以小犯大,不知道的会说自己惧怕法租界的势力。再者,自己开赌场是为了赚钱,现在放着钱不赚,任性赌气,岂不是堵自己的财路?只能看黄金荣是不是明白事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如若不然,自己是不怕黄金荣的,但靠赌场吃饭的手下兄弟们就不好打发了。

正在犯愁之际,忽听门外骂声不断。严老九大惊,急忙出门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

门外杜月笙威严而立,押着惹事的弟子江肇铭。见到“赌神”严老九,杜月笙恭恭敬敬地鞠躬,连声赔罪。又呵斥双手捧钱的江肇铭,命他把从严老九赌场弄来的钱统统归还。

然后,杜月笙语气诚挚,态度谦和,恳请严老九开门抽闩,并向他承诺,自己一定会亲带朋友们来捧场,当时把个严老九差点没活活气死。

你杜月笙上门赔罪?还要带人来捧我的场子?你够这个分量吗?我严老九纵横上海滩头时,你杜月笙还在娘胎里!要赔罪,理应黄金荣自己来!

可是,江湖上自有江湖的道理。虽说眼下这事错在黄金荣身上,可严老九心里也清楚,以黄金荣的为人,断不可能亲自来给自己赔罪。杜月笙来了,已经算给面子了。如果连杜月笙也不来,自己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再者,如果不答应杜月笙,赌场不开门,自己手下的兄弟们又如何吃饭?不开门吧,没了日进斗金,这是自断财路,实属不智。开门吧,等于承认杜月笙这个小玩闹跟自己这个成名已久的“江湖赌神”平起平坐。这事弄得是进亦忧退亦忧,左右为难!

杜月笙有句话:“世间有三碗面最是难吃:人面、情面和场面。”现在的严老九就被这“三碗面”堵得心塞,不吃不行,吃又咽不下去。

思前想后,犹豫再犹豫,最后严老九一咬牙:什么面子不面子?什么赌神不赌神?这世上,只有铜钿才是王道,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就坡下驴,赌场开张,快点赚钱,才是正道!

于是,严老九只好收起怒容,客客气气地对待杜月笙,吩咐赌场开门。

这一开门,严老九发现自己又上套了。

严老九是上海滩上有名的“赌神”,跺一下脚,整个黄浦江的江水都要泛滥。可是,他却被小白相人杜月笙拿捏住,砸了你的赌场,你“赌神”屁也不敢放一个,让你开门,你就老老实实开门,就算是杜月笙自家养的狗,也没这么听话吧?

严老九绝望地发现,要想恢复自己“赌神”的声誉,就必须把杜月笙高抬起来。杜月笙地位高了,自己的让步才有道理,否则,就意味着他混来混去,还不如一个混子。

无奈之下,严老九只好在朋友面前把杜月笙说得非常了不起,称杜月笙为人“四海”。经“赌神”如此一捧,杜月笙声名大振,不复昔日吴下阿蒙。

杜月笙名气大了,林桂生趁热打铁,逼着黄金荣把公兴记赌坊转到杜月笙的名下,理由是,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杜月笙的名头,让杜月笙成为“法租界的严老九”。

如此一来,杜月笙终于成了大人物,连带着黄金荣的地位也迅速上升。

这一年,杜月笙刚刚24岁。

慧眼识人很重要

杜月笙25岁那一年,革命党人峰起,激战正酣。

就在这一年,中国同盟会外围革命团体共进会大举进入武昌,其门下弟子发动了辛亥革命。黎元洪出任革命军大都督。黎元洪心里很清楚,以武昌弹丸之地,绝非凶悍的北洋军之对手。于是,他召集党人死士,派他们潜入各省展开游说。一时间,四方响应,南方18省齐齐易帜,转入革命阵营。

北洋袁世凯遣人秘密联系黎元洪,双方一边在战场上血战,一边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鱼龙混杂的上海滩头,更成为双方必争之地。大批党人纷纷入沪,密谋大举。

黄公馆里热闹非凡,每天都有些奇怪的客人秘密来访。此时的杜月笙,已成为黄金荣手下头号干将,这些秘密人物入沪,都由他亲自安排。

来的第一个人物,是名角梅兰芳。

与梅兰芳接触,让杜月笙莫名其妙地染上了戏瘾,从此附庸风雅、说学逗唱,希望自己也能像梅兰芳那样深受欢迎。

杜月笙替黄金荣接待的第二个人,是杨虎。

杨虎,字啸天,安徽人。他一来到上海,就直奔主题,跑到黄公馆登门拜访。杜月笙出来一见,顿时心惊,急告黄金荣,此人深沉隐忍、豪气干云,必有大事在身,请黄金荣赶紧出迎,以免开罪潜在的权力人物。

黄金荣亲自为杨虎设下小宴,但凡杨虎有求,要人要钱要枪,黄金荣因为有过杜月笙的告诫,虽然不知杨虎的底细,均有求必应。

刚刚接待了杨虎,又来了个王柏龄。杜月笙静观其人,但见其气度沉稳、长身玉立、言谈举止莫不透出大将之风。杜月笙知道此人必是与杨虎一起潜入沪上密谋大举的党人,于是急忙再叫黄金荣亲自迎请,并答应王柏龄的所有要求。

杨虎和王柏龄离开黄公馆后,就失去了消息。几日之后,上海闸北突然枪声大作,帮会人士与党人一起缴了警察局的械,向制造局发动了猛烈进攻。

攻打制造局,是辛亥年有名的战事,主持人是蒋介石的结义兄长陈英士,其麾下的两支队伍打起仗来最为骁勇。这两彪人马的首领,一个是杨虎,另一个是王柏龄。

这场战役,堪称罕见的“狗血之战”。攻打制造局的,是同盟会、共进会和光复会各路江湖会党。据守制造局的,是晚清名臣李鸿章的外甥张楚宝。事实上,攻打制造局其实并无丝毫军事意义可言,但会产生一个象征意义,表明民军在行动,张楚宝必须投降,以成全上海转型为革命军政府的政治目标。

但张楚宝这人犯了牛劲,说什么也不肯弃械投降。制造局中拥有6尊排炮、无数小钢炮和水冷式机关枪,其优势火力轻松压制住了民军的40几条步枪。但张楚宝也知道清廷已经失其道义、丧失民心,因此不敢反抗得太过激烈,只是象征性地搞了一轮扫射,当场打死民军1人,打伤2人。

民军气馁,顿时四散。陈英士气愤不过,挺身而出,单枪匹马进入制造局劝降,结果被张楚宝顺手捉住,捆在了一张条凳上。

随后,党人不断杀来,向制造局猛投烟土炸弹,并四面放火。张楚宝吃不消,干脆撇下陈英士不管,率亲信乘小火轮逃入租界,从此不问世事,退出江湖。

上海就此光复,沪上革命成功,杨虎成为沪上军政府的要员,黄金荣和杜月笙的地位也随之上升。

此时的黄金荣,本来已经完全落伍过气,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全是因为听了杜月笙的话,才接连押宝成功,说起来也算是跳到了革命的战船之上,随了革命的大流向前行进。

晚上睡下时,黄金荣想想这一系列事情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月笙这小囝,果然有眼力。”

林桂生在一边冷哼道:“早告诉过你了,抬举杜月笙就是抬举你自己。如果不是他慧眼识人,于芸芸众生中认出杨虎与王柏龄是非凡之辈,你就错过了这个机会。”

黄金荣嗫嚅了一句:“可是阿笙终究太嫩,于赌桌上总是把持不住,我还得截长补短,多多提醒着他点。”

林桂生说道:“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朋友高于政治,友情重于立场

杜月笙其实非常想参与军政事务之中,但当时上海的情形过于复杂,军政府中各方势力纠结,有奉孙文为首的激进派党人,有听北洋袁世凯之命的立宪派,还有不看好民国、渴望清廷复辟的保守势力。几大势力每日激斗,暗杀不断,枪击事件连连。虽然杜月笙智力过人,但一看到诸方势力轮番激战、打得不可开交就头大,更遑论参与了。

面对民国建立之初的复杂政治势力对决,涉世尚浅、头脑单纯的杜月笙犹如狗咬刺猬,不知何处下嘴。

杜月笙其实没什么政治观念,如果一定要说他有的话,那么,他的政治观念就是朋友高于利益、友情重于立场。既然他已经成为革命党人的同道中人,又与杨虎、王柏龄结交,所以无条件地支持党人就成了他的必然选择。

这一年是1913年,杜月笙26岁。

这一年,日本财阀三井集团暗中赞助中国的革命党人,出钱出枪,蛊惑党人起事,推翻北洋政府。但党人如果想要起事,首先要过扬州徐宝山这一关。

徐宝山,字怀礼,江苏镇江人氏,其人气宇轩昂、威风八面、气势雄浑、声如洪钟。他的祖上,世世代代都以篾匠为业,他和弟弟徐宝珍从小就被家人安排学习篾匠手艺。但这兄弟二人却各有大志、好勇斗狠,最终走上了他们的必然之路,进入黑道成为盐枭首领。

徐宝山对枪械有种天然的亲近感,第一次碰到枪就会射击,仅开过几枪就达到了百步穿杨的境界,成为令人叹为观止的神枪手。他的拿手好戏,是在黑夜之中一枪击灭线香火头。此种眼力与枪法,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

盐枭生涯,充满刺激,镇江对岸的七濠口成了徐宝山与各路江湖人士争夺的战场,枪声不断,血染黄沙。每日里少说也有十数条性命栽于徐宝山之手,曝尸荒野。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徐宝山及其手下盐枭成为当地人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手下的杀手,整日里四处游窜,寻找仇家。他们最喜欢的是在乡间戏台下,趁着热闹之时,挤入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杀人。一旦发现仇家,他们就会一左一右慢慢挤到近旁,两人各执匕首,只等戏台上演出个搞笑段子,目标仇人和所有观众齐齐大笑之时,两把匕首就会“嗖”的一声,从仇家左右腰穴刺入,刀尖直抵脊骨的笑筋。此时仇人虽然痛不可忍,但由于笑筋被刀尖戳着,仍然会发出失控的大笑。

然后,两名杀手也会同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将目标仇人慢慢从人群中架出,慢慢架远。实际上,仇家此时已经死了,但仍然在发出大笑。等到了无人之处,尸体已冷,但笑声仍然在夜风中回荡,像阴魂一样摄人心魄。等到两把匕首齐齐拔出,笑声这才戛然而止,冰冷的尸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种杀人手段极为诡异可怖,让人想想都毛骨悚然。于是,徐宝山名闻四海。他在盐枭道上座次排第五,所以人称“徐老五”,又以谐音称其“徐老虎”。

徐老虎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天怒人怨,朝廷再不来管一管,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于是官兵出动,围剿徐老虎。一时间,徐宝山四面楚歌。

据徐宝山后来自述说:“……当匪首时,从没有按时吃过三餐饭,有时连一餐饭也不得到口。更是没有睡过一夜安身觉,有时睡在土地庙里,有时睡在麦田或芦苇里。不管睡在哪里,手上总缠一支线香,等香燃到手指时,就要赶快起来换个地方,以防被捕。甚至睡到死人棺材里,这样可以多睡一会儿,但很麻烦,要先把棺材盖撬开,进去后还要弄一块大砖头,把棺盖垫起来,才不会闷气。”

徐宝山且战且退,极力逃亡,朝廷拿他毫无办法。这种状况持续一段时间后,双方都顶不住了,朝廷最先表示和解,招安徐宝山。徐宝山在逃亡的日子里没有一天活得像个人样,他太想过几天人类的正常日子了,于是热烈响应,双方一拍即合,从此徐宝山成了官兵。

辛亥革命时,镇江的上游、下游全都举旗光复。徐宝山孤军难立,也顺应潮流,通电反正。

北洋袁世凯最喜欢徐宝山这种悍匪出身的干将,让徐宝山的次子在自己身边当了侍从武官,又以徐宝山的弟弟徐宝珍为北洋大将。至于徐宝山,袁世凯命其驻扎镇江扬州,扼住长江咽喉,控制京沪要道。党人欲谋起事,就必须先过徐宝山这一关。

可是这一关,即使党人有天大的本事也过不去。

无奈之下,蒋介石的拜把子兄弟陈英士对王柏龄下达了命令:采用暗杀手法,除掉徐宝山,打开通向京畿的门户。

可是,徐宝山一身武艺、枪法如神,江湖上无人能敌。党人这边的敢死之士原本数量就极为有限,更别说大半已经折于辛亥之役。剩下来的人,论身手根本无法与徐宝山相比。

找不到合适的人手行刺,王柏龄坐困愁城,苦思多日,束手无策,只好找杜月笙商量个法子。

杜月笙的脑子果然灵光,给王柏龄出了个好主意。

只要掌握正确方法,就能一击致命

起初,王柏龄也没想把谋刺徐宝山之事告诉杜月笙。说到底,杜月笙虽然热心革命,但终究是个不明真相的群众,可以团结,可以利用,但党务秘事不可与闻。

但是,杜月笙却对王柏龄极力巴结,因为王柏龄的人生正是杜月笙羡慕至极、求之不得的人生。于是,他热情对待党人,供茶奉酒,递钱送物,让党人们宾至如归,聚在杜月笙这里密议革命事宜。

密议了很长时间,也议不出来个能和徐宝山相匹配的杀手来。无奈之下,王柏龄不得不群策群力,搞死徐宝山。

王柏龄能够找到的人,当然就是杜月笙。

见党人拿自己不当外人,让自己与闻党务秘事,杜月笙兴奋莫名。自打他在林桂生的全力扶持下获得财富与地位,他发现自己的智力飙升、心思灵动,即使遇到天大的难题,他张嘴就能说出解决方案,而且极尽完美。

杜月笙道:“既然徐老虎如此厉害,无人可敌,为何不用炸弹?”

“对啊!”王柏龄如梦方醒,“你看我这猪脑子……等等,徐宝山杀人无数,仇家满天下,所以他对自己的安全最是防范,陌生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算找到敢死之士,这炸弹也丢不过去啊。”

杜月笙道:“那就想法子把炸弹送过去,确保炸弹到了他身边时才会炸,如何?”

“就这样干了!”王柏龄一拍大腿,爽快地决定道。

王柏龄立即开始行动,找到了对炸弹极为精熟的老手黄复生。黄复生曾与汪精卫一道去行刺清朝摄政王载沣,用的就是炸弹,虽然行刺失败,但一举成名天下知。

黄复生根据杜月笙的建议,设计了一颗奇特的炸弹,行动开始进入执行期。

徐宝山坐镇扬州,眼见党人汹汹,知道必有大乱,于是对身边的人和事更加百倍留心。

1913年5月23日,徐公馆门外忽有客人到访,送来一只朱砂红花瓶,花瓶放在一只小铁箱里,此外还有徐宝山最熟识的一位古董商人的信笺,里面装着铁箱钥匙和写有花瓶报价的纸条。

徐公馆卫士收下花瓶,给徐宝山送去了。徐宝山当时正忙于其他事情,就说:“先放那儿吧,等有时间再看。”

一直到了第二天,徐宝山才腾出空来,叫来理发匠给自己理发,顺便拿钥匙打开铁箱。

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扭,铁箱里突然发出“哧”的一声,随之,冒出一道细细的黑烟,徐宝山大叫一声:“不好,这是党人的炸弹!”赶紧将铁箱一丢,但已经迟了一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盖世枭雄徐宝山连带理发匠一并被炸得粉身碎骨,当场惨死。

徐宝山被炸死,党人趁机宣传,说是袁世凯炸死了徐宝山。袁世凯一方当然极力否认,反称是革命党人所为。如此一来,徐宝山之死就成了一桩疑案、悬案。

此事再掀暗杀风潮,党人杀人飘忽不定,不时有袁世凯的支持者或不支持党人暴力的名人被暗杀。每杀一人,照例搅动浑水,指袁世凯为凶手。

袁世凯不为所动,迅速以北洋悍将段芝贵、张勋、倪嗣冲、雷震春、殷鸿寿、徐宝山的弟弟徐宝珍数人,统师沿京浦铁路南下,以扼制党人北上。与此同时,日本三井公司的赞助经费到位,孙文先生发布“二次革命”的战令,于是战火再起,其势已不可逆。

上海滩头党人身影闪现,每日里双方激战,杀得血流成河。

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杜月笙全然摸不到头绪。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平民百姓,一生只认朋友,对政治斗争一向隔膜。如果党人带着他,他也会卷入战争之中。但杜月笙自打拥有了公兴记赌坊,智力飙升,党人不以暴力行为诱惑他,所以当大战在即,杜月笙立即被边缘化了。

没人搭理他,杜月笙好生无聊,就想:要不,我正好趁这工夫整理一下赌场事务,解决几个老大难问题,如何?

领导使绊子,下属要装傻

公兴记赌坊的麻烦,实际是黄金荣暗中给杜月笙上的眼药。

老实说,如果不是林桂生一再逼迫、吵闹不休,黄金荣才舍不得把这么好的一家赌场白白送给杜月笙。黄金荣是个吃相很难看的人,胃口极大,从来都是饭菜俱吞,一点汁水都不肯留给别人。如今不得已把个金银山公兴记赌坊给了杜月笙,黄金荣的心理如何能够平衡?

所以,自打杜月笙接掌了公兴记赌坊,就面临着两个大麻烦:一是“剥猪猡”,二是捕房抓赌。

所谓“剥猪猡”,就是杜月笙接掌了公兴记赌坊之后,江湖兄弟、黑道中人成群结队地来到公兴记门外,暗中窥伺,一个个脸上笑嘻嘻,抽着纸烟,拿着枪械,只要看到衣衫华丽的赌客想进入公兴记赌博,他们就会突然冲上来,将人架走。被架走的赌客轻则出血本破财,重则一去不返,唯见黄浦江上浮尸具具。

天天发生这种事,公兴记赌坊哪里还有赌客敢登门?公兴记在黄金荣手上时,从来没有谁敢来“剥猪猡”。换了杜月笙掌管就血案不断,杜月笙再笨也知道是黄金荣在难为他。

但杜月笙对此从来都只字不提——事实上,他一辈子都没对人说起过这件事。他所做的,仍然是在黄金荣面前毕恭毕敬,只是借用自己身在青帮的人脉暗中寻访门外那些“剥猪猡”的首脑。

不久,那些幕后的首脑人物全都被找了出来。于是杜月笙设下酒筵,请这班道上的朋友来,好言好语,请对方放弃剥自己的“猪猡”。

但这些兄弟却不肯买账:“月笙哥,现在你发达了,难道我们这些苦哈哈(即苦中作乐,多与“穷兮兮”连用来指代穷苦的人)就活该饿死吗?江湖道,大家走;天下饭,大家吃。兄弟们不识文没本事,只有一身用不完的‘剥猪猡’力气,你不让兄弟们剥,这岂不是断我们生路?”

这些人谋财害命,还说得这么振振有词,让杜月笙大开“耳”界了。他毕竟是有备而来,当即回答道:“想不到兄弟们的日子过得如此窘迫,是我杜月笙疏忽了。现在我向兄弟们赔罪,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兄弟们以后就不要冒生死之险‘剥猪猡’了,咱们化暗为明,把‘剥猪猡’的钱堂堂正正地拿出来,分给兄弟们。嗯,这样好了,我公兴记赌坊每个月的盈利拿出一成,拜托几位分给手下兄弟,如何?”

“这个好。”道上兄弟顿时亢奋起来,“不过嘛,只有你一家公兴记的十分之一,怕真的不够兄弟们分。万一分配不均,再激起哪位兄弟的杀性,给你弄出大事来,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杜月笙问:“那依兄弟们的意思,又该如何?”

对方一锤定音:“必须是你们法租界的3家赌场每家各出一成,这样才马马虎虎。”

“这个,”杜月笙为难了,“公兴记我可以做主,但另外两家赌场,我只能去说说看,成或不成,这就不敢确定了。”

对方冷笑道:“月笙哥,你最好能够说服他们。否则的话,我们也难以说服兄弟们收手啊。”

杜月笙绝没想到,谈判竟然谈出来这么个天大的麻烦。

姜还是老的辣

杜月笙知道黄金荣小气得要命,绝对舍不得拿出自家赌场盈利的十分之一白白送人。杜月笙只能去找另两家赌场的负责人金廷荪和顾掌生,私下里商议这件事。

果不其然,这建议一提出来,金顾二人摇头不迭:“想也别想,3家赌场十分之一的红利,那是多大一笔钱?黄老板一个铜板都舍不得掏出来,这事根本不可能答应。”

“二位,”杜月笙温和地说道,“我不是强求二位答应,只是让二位分析一下。横竖我公兴记是要出这一成钱的,那些人已经‘剥猪猡’剥得上瘾,一日不剥,全身不舒服,倘若他们拿到了我公兴记的钱,不好再难为我,肯定会转到你们两家的门下,专门剥你家‘猪猡’为快。请二位想想,到时候你们能扛得住吗?万一搞到赌场关门,黄老板怪罪下来,还不是你二位担着?”

说这番话,是因为杜月笙吃准了金廷荪和顾掌生二人都是理财圣手,是优秀的职业经理。这种人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江湖人捣乱,而且以他们的智力,应该知道所谓的“剥猪猡”实际上是黄金荣暗中撺掇所为。

听了杜月笙的话,金廷荪和顾掌生这才猛然醒悟。杜月笙所言不错,“剥猪猡”这种事怕就怕有个开始,一旦开始尝到甜头就难以停手了。一旦杜月笙与“猪猡帮”达成和解,出了钱给他们,那些人肯定会转到自家赌场门口,大剥特剥。到时候黄老板才不会责怪自己打开魔盒放出恶鬼,反而只会骂自己没本事,镇不住场子。

思前想后,金廷荪和顾掌生一咬牙一跺脚:“这一成的钱,我们出了。如果黄老板反对,我们一同来说服他。”

3家赌场把这笔钱拿出来,平定了“猪猡帮”,霎时间上海滩头气象一新:

第一,犯罪率大幅下降,那些靠“剥猪猡”打闷棍营生的地痞流氓此时突然有了收入,不再是一贫如洗,自然就不再会为几个小钱越货杀人。法租界的治安,产生了空前的好转。

第二,黄金荣和杜月笙在法租界的3家赌场平白获得了无数免费保镖。所有的“猪猡党”有事没事,都自觉跑到赌场附近,严令任何人不得在赌场犯案,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赌场的股东,赌场赚到的钱多,他们分到手的才会多。除此之外,“猪猡党”还转型为保镖业,有大赌客赢了钱,就由他们护送,平安送到家,只希望赌客们再来赌,服务周到而且体贴。

第三,赌场的生意节节走高迅速翻番,虽然拿出盈利的一成来送人,但总收入却远高于此前。因为法租界的赌场最安全,去的时候没风险,回来时有人护送,上海的赌客闻风而来,几度挤爆3家赌场。

第四,杜月笙从此有了大批追随者,所有在赌场拿钱的小赤佬、小瘪三,无不是靠杜月笙才有了一笔体面的收入,从此对杜月笙敬佩有加,将其奉若神明。但凡杜月笙有一个字交代下来,他们无不欢喜交加、积极应命。能为杜先生做点事,大家都感觉脸上有光彩。

但获益最大的,还是黄金荣本人。

由于法租界治安迅速转好,犯罪率几降为零,让其他租界惊诧莫名,纷纷赶来向法国佬求教。法国佬平白享此盛誉,饮水思源,觉得原因在于黄金荣有本事,名气大,镇得住那些江湖兄弟、黑道中人。于是,黄金荣再受法人嘉奖,成为法国人心目中的得力干将。

黄金荣再一次搭上杜月笙的顺风车,坐享大名,心里极为感动:月笙这小囝,果然有一手。林桂生也真的有眼力,没看错他这个人。既然如此,那就再“提携提携”杜月笙好了。

于是,黄金荣传令各捕房,即刻出动,去公兴记赌坊把所有的赌客统统捉起来。再把这些赌客全部游街示众,让每个踏入公兴记的赌客从此没脸见人!

杜月笙,你还嫩得紧!想跟我玩,那我就玩死你!不死不休!

有些生意不需要本钱

要化解黄金荣对公兴记的妨碍和刁难,难度极大,因为法租界是黄金荣的地盘,他不让你好好干,你就甭琢磨赚铜钿。

但对于杜月笙来说,这件事又易如反掌,因为说到底,他是黄金荣的人,法租界也等于是他的地盘,再加上他这边有林桂生的绝对支持,以及他能够以体面的身份经常出入法租界总翻译曹振声的家,很容易说服曹家支持自己。

所以,要完成这件事,只需要林桂生与曹振声双双出马。

这是黄金荣与杜月笙的关系在极为紧密又龃龉的状态下所特有的解决矛盾的方式。说到底,杜月笙仍然是黄金荣的手下,黄金荣再不愿意看着他起来,终究是利益相关、休戚与共。心情不痛快时给他下个绊子添点乱,这是免不了的,但要是在明面上为难对方,黄金荣是不好下手的。

于是,杜月笙装作若无其事,借助自己的人际关系,与法租界展开交涉,希望对方放自己一马,别再堵在自家门口抓赌了。

这一交涉,新的麻烦又来了。

原本法租界对界内赌场是默认的,但这段时间受到黄金荣的蛊惑,突然搞起了抓赌,这一抓就成了台面上的正式工作。这个工作既然已经开展了,再想停止下来就不容易了。

好在杜月笙脑子灵活,提出来一个折中建议:“诸位,你们看咱们这样行不行?这个抓赌呢,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好说停就停。但抓赌总得有个规律,有个时间吧?阿拉建议,兄弟们白天上工时,想抓就抓,堵着门口抓也行。我们赌场呢,白天就不营业,等到了晚上再开张,晚上兄弟们就不要抓了,让我们消停消停,赚赚铜钿,如何?”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法租界人面有难色:“可是,那些法国佬又不是你亲爹老祖宗,凭什么这么惯着你?你说什么时候抓就抓,什么时候不抓就不抓?你以为你是谁?”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赌场的股东啊。”杜月笙说。

这句话说出来,就把话说开了。黄金荣之所以能在法租界开上3家赌场,那是因为租界里的法国佬在这里面都要拿钱的。而法国佬之所以静极思动,突然抓赌,是因为他们想扩充股本,加大筹码,从赌博的生意中拿到更多的钱。

这些法国佬想要多少钱呢?不多不多,明面上的账,每人每月2万元。

这是明面上的账,法国驻上海总领事范尔迪和头号捕探萨利每人每月各拿12万。除此之外,3大赌场每月还另外给总领事范尔迪18万元的暗账。这些钱,范尔迪愿意分给手下一点,随他;全都吞了,也算他的本事。

前面说过,以当时的物价水平,3000元可以买4座黄公馆。总领事范尔迪每月居然拿到30万元,可以买下半座城池了。

范尔迪的30万元,再加上头号捕探萨利的12万元,加起来犹如一座金山,让小气的黄金荣感觉像是身上被挖去了一块肉。

他的眼睛转向杜月笙:“阿笙,法国佬太贪婪了,好不容易赚到点铜钿,差不多全给抢走了,你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有!”杜月笙胸有成竹地回答。

“什么好法子?”黄金荣精神一振。

杜月笙说:“进军烟土业!”

“烟土业?”黄金荣怫然变色,“你上哪儿去弄烟土?又哪来那么大的本钱?”

杜月笙笑了:“有些生意,是不需要本钱的,比如说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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