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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与官联手发横财

少年时代的经历,固化了他一生的行为模式,他渴望赢得每一个人的尊重,希望所有人都愿意拿他当朋友,一旦遭受否定与冷落,他就会产生一种孤独无助的凄惶感。

他的内心太脆弱。他需要外部世界的不断肯定,才能维系他那脆弱的尊严感。所以才会不顾严老九的冷落,执意想要结交他。

困难越大,越要勇于挑战

杜月笙开始经营他的杜氏天下,收罗江湖上那些嚣张的豪客。

他收的第一个人,就是昔日“大八股党”的沈杏山。曾经,沈杏山被黄金荣一记大耳刮,夺走了烟土保护权。沈杏山为防黄、杜斩草除根,逃到哈尔滨,但生存无路,只好返回上海。杜月笙让黄金荣登门去拜访,化解双方隔阂。

黄金荣亲自来请,沈杏山大喜,终于有了台阶下,于是率“大八股党”效命于杜月笙。

接下来,杜月笙要拿下“赌神”严老九。

他和严老九算是交过一次手了。昔者,杜月笙的唯一弟子江肇铭闯入英租界砸场子,迫得严老九下闩落门。事后虽然杜月笙登门赔礼,但双方的梁子已经结下,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杜月笙派了个有头有脸的兄弟去严老九那边递话:“杜月笙先生说,他想来你这里打麻将。”

“哦。”严老九听了跟没听见一样,继续玩牌。

“什么?不搭理?不搭理不要紧,那就硬请。”杜月笙派人带了帖子,直接叩响严老九的大门,请严老九赴宴。

为了软化严老九,杜月笙还请出了排帮大魁首顾竹轩。

顾竹轩,江北盐城人,只身入上海,赤手空拳打出了一片天下。现今他手下有8000名黄包车兄弟,这些兄弟个个愿意为他出生入死,打架舍命。如果谁得罪了顾竹轩,8000名兄弟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杜月笙觉得如果有顾竹轩出场,应该能压住严老九了。但“赌神”终究是“赌神”,不会把你那8000拉黄包车的苦哈哈放在眼里,所以严老九来虽然来了,但态度仍然冷冰冰。不管杜月笙说什么,他只是用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心生寒意,话都说不囫囵(方言,完整、清楚),居然紧张得结巴起来。

连杜月笙都给弄结巴了,排帮大佬顾竹轩更是如坐针毡。这不过是场酒宴,居然让在场的几个陪客人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更尴尬的是,菜还没有上完,严老九忽然起身,说了声:“走起。”

说罢,带着跟他来的几个人起身离席,扬长而去。

杜月笙慌不迭地追到门口,冲严老九背影喊了一句:“常来啊。”

顾竹轩几人看得当场失笑:“杜月笙,你看你刚才的模样,十足十的一个妓院老鸨。”

严老九如此冷漠,拒他于千里之外,杜月笙又何必非要结交严老九呢?这就是杜月笙与众不同的地方,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悲哀。

少年时代的经历,固化了他一生的行为模式,他渴望赢得每一个人的尊重,希望所有人都愿意拿他当朋友,一旦遭受否定与冷落,他就会产生一种孤独无助的凄惶感。

他的内心太脆弱。他需要外部世界的不断肯定,才能维系他那脆弱的尊严感。所以才会不顾严老九的冷落,执意想要结交他。

杜月笙没想到,自己越是这样刻意结交,严老九越是厌烦、冷漠,越是毫不留情地关上了他们之间的心门。

但是,有人从门里面一脚把严老九关闭的门踹开了,迫使严老九不得不向杜月笙发出宴请,请杜月笙去饭局。

投人所好,也要讲究方法

严老九拒绝杜月笙,也非本意。大家都在上海滩这块地方混口饭吃,又没深仇大恨,有必要这样扭劲吗?

他冷冰冰地对待杜月笙,只是端一下“赌神”的架子。可麻烦的是,架子端起来容易,再想放下可就难了。

正僵持之际,严老九的一位知交好友,孙传芳部队中任军长的谢鸿勋途经上海,严老九为他接风洗尘,谢鸿勋却提了个要求:听说你们上海滩的杜月笙非常的豪气仗义,你认识吧?

为了展示自己混得不赖、人缘广,严老九当然会回答认识。

“那,”谢鸿勋要求道,“让我见见杜月笙呗。”

“没问题。”严老九承诺道。

谢鸿勋好歹也是位军长,何以想见杜月笙呢?有两个原因:

一来,早在清末,杜月笙就喜欢往军队里掺和,帮助过革命党人杨虎和王柏龄,还曾献计炸死了徐宝山。这些事,革命党人都记得,当然会把他视为己方在上海的一个臂助。但凡军队中人说事,就会说:上海有个杜月笙,非常仗义,有事可以去找他,报我的名他就会见你,要钱要人要枪,闲话一句。这样一来,杜月笙的名声就传开了。

二来,孙传芳的军队完全是靠了帮会体制维系。孙传芳自己都要开香堂,收军官们当门徒,谢鸿勋也不例外。大家都在帮,而杜月笙是帮中大财主,这个关系,不能不笼络。

于严老九而言,有个军长主动向自己提要求,是非常给自己面子的事情。于是他隆重设宴,心里还担心上次架子端得太大,杜月笙不来。

不来才怪,杜月笙太需要人捧场子了,所以接到帖子大喜,立即应诺赴宴。有位军长想见他,这就证明他杜月笙的名声在外,是他非常满意的局面。

就这样,双方各有所需、各有所求,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一起,海阔天空扯起闲皮来。聊天中,谢鸿勋随意说起他曾在日货公司见到一些西洋的工艺品,非常奇特。听到他说这事,杜月笙招手叫听差过来,吩咐道:去我的车子里,把我那只鸟笼拿来。

听差去了不一会儿,拎了只鸟笼回来,笼子里有只黄莺正在婉转地鸣叫。

杜月笙接过鸟笼,双手捧给谢鸿勋:“谢军长请看。”

谢鸿勋失笑,心说:我这里才说西洋工艺品,你就给我送来鸟笼和鸟来了。顺手接过,扫了一眼,顿时大惊:“这鸟是假的!”

“没错。”杜月笙慢声道,“这就是只西洋玩意儿,那只黄莺是只机器鸟,能飞会唱,堪可乱真。要说洋鬼子就是不务正事,天天制造这玩意儿。”

“这个好,太好了。”谢鸿勋手捧鸟笼,舍不得放下,“这东西,上海有得卖吗?”

杜月笙笑道:“现下还没有,是位法国朋友送给我的。”

严老九瞧出来了,谢鸿勋想要这件货,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暗示杜月笙:“这东西,应该很值钱吧?”

杜月笙道:“换算成大洋,应该是五六百块吧?听差过来一下,我车里还有只盒子,你一并拿过来,把鸟笼放进去,等会儿放在谢军长的汽车上。”

“那怎么可以!”严老九断然拒绝,“谢军长两袖清风,肯定不会收的。”

杜月笙道:“那就劳你先收下,再送给谢军长好了。”

严老九大喜:“好格。”

杜月笙来赴宴,事先带来了这只鸟笼,可见他精心考虑过,算准了这东西会打动谢鸿勋。他这次手笔,不只是给自己挣了场面,也给严老九挣足了面子。此后,严老九成为杜月笙寸步不离的牌搭子(方言,打牌的搭档)。有此人在,杜月笙可以放心豪赌,起码那些不成气候的老千在他面前动不了手脚。

凡事总有例外,虽然严老九享有“赌神”之盛誉,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不久就会有个手段高明的老千专门在赌桌上骗杜月笙这伙大佬,纵然严老九火眼金睛,也无法看出对方动过什么手脚。后来严老九被逼急了,将对方抓起来拷打,才见识了这绝顶高明的老千术。

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

就在黄金荣成功解决孙美瑶临城劫车案,返回上海,发现露兰春携带他一生积蓄与薛二私奔的辰光里,有一位比他更倒霉的老兄来上海寻找平衡感来了。

这位老兄,就是被北洋武人挤兑下台的民国政府大总统黎元洪。

黎元洪,湖北人,中国近代史上一个充满了传奇的人。他本是贫家子弟,少年时怀着一腔热血,加入了大清帝国的南洋水师。日清战争爆发,甲午之战开始后,他乘“广乙”号战舰为北洋水师运送给养,恰逢双方开打,结果,他就这么被动地参加了甲午海战。

这一战,北洋水师劳师败绩,被日军轻而易举地击溃。黎元洪所在的“广乙”号在海面上疯狂奔逃,临近岸边时搁浅。船上统领管带乘小船登岸而走,留下黎元洪等水兵在船上。统领管带走后不久,日本水师追了上来,黎元洪等人誓死抵抗,凿沉战船,然后所有的水兵投水自尽。士有蹈海而死,此之谓也。

黎元洪投海,灌了一肚子海水,却没有死掉,而是被海潮推到岸边。他挣扎着爬起来,侥幸生还。

见他保全性命而还,大清帝国大喜。甲午海战大败亏输,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战败责任吧?别人不好找,黎元洪可是自己从海里爬回来的,于是以败军之罪判处黎元洪蹲了半年的大牢。

黎元洪老实巴交,比较“肉头”,海战未死,却要蹲大狱,蹲就蹲吧,这事他认了。出狱后,他到湖北军中寻找活路,因为表现出精湛的操船技巧,迅速在新军中脱颖而出。此后他的官运高开高走,成为湖北新军中极有威信的人物。

紧接着,湖南共进会大佬焦达峰入湖北,在军中发展成员,准备武装起事,推翻清朝。对此,虽然清廷一再严令缉查军中党人,但黎元洪睁只眼闭只眼。他倒也不是对革命有什么热心,而是他的性格与一切暴力斗争相隔膜。在他看来,营中士兵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说不过去?何必非要打打杀杀?

在他这种暧昧的态度之下,辛亥首义枪声起处,湖北诸军纷纷响应起事。黎元洪极力弹压,甚至手刃一名党人,奈何大势已去,只好逃回家里躲了起来。未几,党人群龙无首,急需有影响力的领导人一名,于是摸到他的家中,强行将他拖出,逼迫他出任革命军大都督。

黎元洪是汉人,对清廷固然缺乏好感,但对革命也没什么兴趣。此番革命军赶鸭子上架,黎元洪只好勉为其难走马上任,率领革命军死中求活,派出大批的党人学生奔赴各省游说,终于赢得了南方诸省齐齐易帜的转机。此后,黎元洪与北洋袁世凯暗中媾和,迫使清廷退位,袁世凯做了大总统。

民国政坛几经波折,黎元洪获得机会出任大总统。奈何他一不谙政治斗争,二没有兴趣抓兵权,最终被北洋武人挤兑,赶出了北京城。

落魄潦倒之际,他就带着新婚夫人黎本危来上海散心。他在上海没什么势力,只能联络如杜月笙这类闲人。

虽然黎元洪已经不再担任总统,但对于上海人来说,前大总统也还是真龙天子。杜月笙为能有机会接待黎元洪,兴奋到鼻尖淌汗。

黎元洪到上海,有两件事值得一提:

第一件事,是老共舞台后面的许多狐狸,在当天纷纷搬迁而走。上海人坚信,黎大总统是天上的星宿,他来了,狐仙们不敢停留,只好搬走。

第二件事,是黎元洪的秘书长饶汉祥为杜月笙题了一副楹联:

春申门下三千客,

小杜城南五尺天。

这副楹联是杜月笙一生的最爱,而且联中的典故正切合了他内心深处的愿望。

上海,在战国年间,是楚国春申君的地盘,所以黄浦江又称“申江”,就是春申君家里那条江的意思。楚国的春申君,与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魏国的信陵君,是历史上有名的“战国四公子”,都以养士而闻名。

杜月笙虽然出身贫寒,但内心极度渴望能像战国四公子那样结交天下,食客盈门。饶汉祥的这对楹联,正好切中了杜月笙的愿望与性格,让他欢喜不尽。

但天下事向来是乐极生悲,杜月笙只顾迎来送往,浑不知大乱已至,他的三鑫公司正面临一场空前的危机。

做人有原则,对敌人讲道义

其实,三鑫公司的经营始终是在危机中行进,只不过杜月笙、张啸林等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个危机来自曾多次帮助过黄金荣的青帮大佬张镜湖。

杜月笙两次登门,都没有见到张镜湖,是有缘故的——“镜湖”,根本就不是名字,而是号。

这个人真正的身份,说出来会把杜月笙吓晕过去——他根本不是江湖中人,而是民国初年苏北三大镇守使之一、通海镇守使张仁奎。

民国初年,在苏北设了三大镇守使:海州镇守使白宝山、淮扬镇守使马玉仁、通海镇守使张仁奎。通海镇守使张仁奎所管辖的地盘包括启东、海门以至南海。这是位有实力、有实权的军阀,岂会见杜月笙这类草莽人物?

张仁奎拒见杜月笙,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实际上是被杜月笙炸死的徐宝山的部将。

杜月笙不知道张仁奎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张仁奎在徐宝山手下起初只是个低级军官,后来迅速升至旅长。又做了16年的通海镇守使,俨然坐地虎,势力极为庞大。

张仁奎创建了仁社,社中成员都是他的门人弟子,而且全都是高官显贵、军中要人。此外,张仁奎一嘴吃三家,他是北洋政府任命的军事主官,又是青帮中极具影响力的大佬,还是党人喜欢结交的道上朋友。

幸亏,党人在炸死徐宝山后,为防其心腹报仇就大肆宣传,声称徐宝山是被袁世凯暗杀的。张仁奎了解袁世凯,认为袁世凯并非真凶。他隐约感觉到,杜月笙在徐宝山被害事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但这作用究竟有多大,张仁奎也不是太清楚。

这位躲藏在重重迷雾中的张仁奎、张镜湖、张老太爷,有自己的做人原则。黄金荣得罪卢筱嘉,被抓进龙华护军使看守所,他一句话就帮忙把黄金荣捞了出来。黄金荣赴孙美瑶处拜山,他允许黄金荣使用他的名号。这两件事完全是出于江湖道义,不做说不过去。

此外就是狙击三鑫公司的经营业务,实际的目的就是为屈死的徐宝山报仇。这件事不做,难免失其道义。

最先发现三鑫公司出问题的,当然是天天看账本的金廷荪。这一天,他拿着账本来找杜月笙和张啸林,让他们两人看上面的数字。

两人拿眼一瞄,顿时惊叫起来:“怎么搞的?怎么钱越赚越少?”

金廷荪一摊手:“我哪里晓得咯?两位老板,你们得出去看一看到底哪里出岔子了。不把问题找到,过不了多久,我们就没生意可做了。”

两人派出无数手下,四下追查,没多久结果就报上来了。

原来,通海镇守使张仁奎涉足了烟土行业。他们与上海的另一批人取得联络,在海门、启东一带开辟了鸦片贩运新航线。他们实际上完全抄袭了杜月笙的法子,雇请海外洋轮将鸦片驶入长江北汊,再用小船接驳,将大批量的烟土络绎不绝地转运苏北,深入内地。

这招够狠,等于抄了杜月笙的后路,一下子切断了他的市场,让他措手不及。

军队的营生,不是普通白相人惹得起的。得知这一消息后,杜月笙与张啸林坐困愁城:军队里的人?他们既然要插手,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再说也没人规定这长江水路就归你杜月笙、张啸林独家使用,只能认瘪。

纵是杜月笙多智、张啸林狠辣,也都没有想到,那位含而不露、介入烟土生意的通海镇守使,就是两次帮助过他们的张老太爷张镜湖。

当然,后来他们还是得知了这件事的真相。但在此之前,烟土市场突然间发生了一个大扭转、大逆袭:一夜之间,无数人涌入三鑫公司,金廷荪狂喜之际,不假思索地下令打开库房,敞开来卖。

不日之间,三鑫公司的烟土存货告罄。

金廷荪急叫:“老板,上货啊。”

可是货没了。长江辽阔,烟水茫茫,苍凉的水面上见不到一艘烟船。

出什么事体了?

人脉没了,财源就断了

上海烟土市场突然断货,不止杜月笙措手不及,就连张老太爷张镜湖也始料未及。

但张镜湖是军方人,肯定比杜月笙更早知道消息。这个消息就是,自打卢永祥出任浙江督军,密令“杀人王”王亚樵于温泉浴池门前袭杀上海警察局长徐国梁后,齐燮元与卢永祥就结下了仇。两家自此开始了一场拉锯战。

这场战争,堪称战争史上的异事,值得大书特书。

齐卢二人,派系不同,但到底是北洋同枝。军中诸部,多是兄弟子侄、亲朋好友,仗是要打的,但又不好真的打出火来,所以这场战争就演变成为声势浩大的友谊赛。

齐卢之战,按时掐点。时间到了,双方士兵齐声吆喝,进入战场,相互炮击。炮击时间严格,打3个小时,一起停火,双方士兵下场,洗漱吃饭。这期间双方隔炮相望,亲切招呼,哪方面改善伙食就友好地给对方送一部分。

饭后,双方齐齐吹响熄灯号,士兵们脱光了衣服,上炕睡觉。

次日早晨,号兵吹响起床号。两家士兵愉快起床,吃早餐,然后抽烟聊天。一个小时后,双方齐齐进入阵地,开始打炮。

就这种怪仗,居然也会有人吃败仗,说起来都让人难以置信。

吃败仗的,是卢永祥和何丰林方。失败后,齐燮元策马来到卢永祥处,双方喝茶、聊天,然后卢永祥拿了张船票,走海路去日本。何丰林带着卢永祥的大公子卢筱嘉来到上海找杜月笙,想叫上黄金荣,凑成一桌打麻将。

还打个屁麻将啊?何丰林此前是龙华护军使,是负责替三鑫公司运送烟土的,他突然下野,撂挑子不干了,杜月笙的三鑫公司可咋办?

事情还没完,齐卢之战激怒了福建督理、后来自封“五省联帅”的孙传芳。孙传芳驱师而入,收编了卢永祥、何丰林的军队,另派前海州镇守使白宝山出任上海防守总司令。

齐卢大战的直接后果,导致了上海周边的军事力量变换。昔日张啸林的关系人脉不复存在,长江水运的烟土运输渠道彻底切断。

三鑫公司对此全然不察,还在稀里糊涂地卖货,几天之内,存货卖光,才发现后面的货源断了。下游的无数烟土经销商推着一车车大洋,苦苦哀求爷叔可怜,要求提货,可三鑫公司根本无货可提。

没货就算了。黄金荣从容淡定,他为人小气抠门,此前赚到手的钱除了遭遇露兰春私奔的不可抗力的那笔损失之外,还有相当部分存款,足够他花到死。货源被切断,对他根本没影响,惨的是杜月笙和张啸林。

杜月笙原本不过是个过手财神,大笔钱财进了他的手,立即“哗哗”地流了出去。“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这副楹联可是有巨大成本的。这个巨额成本支出,需要后续现金源源不断地流入,才能继续支撑。可此时现金流断了,杜月笙顿时傻眼。

张啸林不学杜月笙,舍不得把钱花在别人身上,但他也不是黄金荣,他是个喜欢大排场的人,在莫干山购置了大面积的山林,那里竹影摇曳、风景秀丽,需要大笔的钱维护。现在没有了后续的钱跟进,张啸林顿有捉襟见肘之感。

张啸林的困窘比杜月笙更甚。当时他几乎狗急跳墙,竟逼迫他的太太——江湖人称“茄力克老四”,把手上、头上的金银首饰全部卖掉,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还惹得“茄力克老四”满地打滚、号啕大闹。

比张啸林更惨的,是“小八股党”的8位兄弟,这8位都正在铆劲向“亨”字级别冲刺,刚刚添置了几座公馆,娶了几房美貌的姨太太。忽然之间货源断绝,姨太太们虽然不见得每个都翻脸,但平均下来,每位兄弟都会不幸遭遇一个翻脸型姨太太,逼得可怜的“小八股党”整日里家都不敢回,孤魂野鬼一般在黄浦江边乱逛,极力克制跳江的冲动。

正在仓皇之际,不知是谁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国会议员、大总统段祺瑞的知交好友陆冲鹏手中或许有货。

天下乌鸦一般黑

陆冲鹏,江苏海门人,前清秀才。晚清废除科举,他就改攻法律。他家是海门大号的地主,拥有沙田千百顷。他家的佃户,多达数千家。早在安福系当政时,他被选为国会议员,和段祺瑞的关系不是一般的铁。

若搁在往常,以“小八股党”的地位,是不敢仰望陆冲鹏的。段祺瑞的好朋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可现在,大家全都急疯了,竟然不管不顾,径直找到陆公馆,开门就问:“陆老爷,帮帮忙,我们真叫是过年白相相的赌本都没有咧。”

“小事体。”陆冲鹏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要用多少钱呢?”

“小八股党”回答道:“陆老爷,我们不要借钱,是想向你老人家借点烟土。”

“借烟土?”陆冲鹏当时就惊呆了,心说:如此机密之事,这伙烂人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但他依然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回答道,“你们一定要借,我去跟朋友商量商量。”

商量商量?“小八股党”听出名堂来了,陆冲鹏这里居然真的有烟土,可这是不可能的事啊。不管怎么说,打蛇随棍上吧?“小八股党”继续试探:“陆老爷,要是办得到的话,我们借个20箱好不?”

陆冲鹏摇头:“不要太贪心,最多10箱。”

10箱就10箱,这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小八股党”抬着10箱烟土回来,正在屋子里坐困愁城的杜月笙吃惊得差点连眼珠子都跌落在地上:“你们这……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烟土?”

大家急忙回答道:“是从陆老爷陆冲鹏的家里借来的。”

“陆冲鹏?”杜月笙使劲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体嘛。陆冲鹏是法律人士,又不是做烟土生意的,怎么可能有10箱烟土借给你们?”

“小八股党”解释道:“陆老爷说了,他是从朋友那里匀出来的。”

“这更不可能!”杜月笙猛力摇头,“烟土断档,奇货可居,没有人会匀10箱烟土给别人。”

“小八股党”面面相觑,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对杜月笙的判断深信不疑:“那么,这些烟土就是陆老爷自家的?”

“就是这样。”杜月笙两眼放光,“这些烟土一定是他自家的,而且他家的烟土数量还不少。既然他随意地就借给你们10箱烟土,可知他的家中至少有200箱的存货。”

这一次,杜月笙的判断彻底失误了,陆冲鹏处并没有200箱烟土,而是有1000多箱!而且,他的烟土还卖不掉,不然也不会随意借给“小八股党”。

说起贩卖烟土,那是十足十的罪恶,是针对全体中国人民的犯罪,是对中国人身体和智能的摧残。杜月笙靠这个行业敛财,最终背负上了永世不得卸下的包袱。无论任何时代、任何人来解读他,都绕不过这个坎。

唯一能替他辩解的理由是:他无知,他草根,他刚刚上学就辍学,他混迹于黑道底层,沾染上黑道的恶习。即使如此,这仍然是不可饶恕的罪恶,无法替他开脱。

可无论如何,杜月笙终究是个没文化的草根。他走上贩烟土的错误之路,有着他必然的人生逻辑,但陆冲鹏就不一样了。

陆冲鹏是当时的高级知识分子、司法界高人。杜月笙都知道贩运烟土是不名誉的事体,陆冲鹏会不知道吗?

杜月笙贩烟土,好歹沾了个“穷”字,沾了个底层。可陆冲鹏家有良田千顷,佃户数千,又是国会议员、国政要人,他手中的烟土居然多到杜月笙都不敢想象,此事又该如何解释?杜月笙困惑莫名。

当他把消息打探明白之后,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陆冲鹏手中的货,竟是北洋政府大总统段祺瑞的,是政府在贩毒!

在北洋政府大模大样、堂堂正正贩毒的时代,却要求一介底层人士拒腐蚀永不沾,不是匪夷所思吗?北洋政府何以放着正事不做,干起了私贩鸦片的无耻勾当?

这件事,还要从被北洋赶下台来的前大总统、黎大胖子黎元洪说起。

当时,黎元洪的大总统做得好端端的,没招谁没惹谁,日子本来可以过得很安稳。可是,一到逢年过节、每个月令,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因为军队都等着发饷,警察等着工资,全都是喘气的活人,要吃饭要养家。可是,北洋政府很无奈:没有钱,一个镚子(原指清末不带孔的小铜币,10个当1个铜元。后把小型的硬币叫钢镚子或钢镚儿,也说镚儿)也没有。

北洋政府没钱正常,毕竟民国初年百废待兴。兴,大家要吃饭,等政府掏钱;不兴,大家一样要吃饭,也要等政府掏钱。正所谓兴,政府惨;不兴,政府惨。

大总统黎元洪没有钱,就被北洋武人挤兑,雇请了社会闲散人员上街游行,搞得黎元洪没面子,只好挂冠而走。

赶走了黎大胖子,段祺瑞往大总统的宝座上一坐,放眼一看,四面八方,无数只手伸过来要钱。

当时段祺瑞眨了眨眼,黎大胖子之所以被大家赶走,就是因为没有钱,现在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了,仍然没有钱。

没钱,军饷没得发,工资没得领,麻烦大了。大批军人杀进门来,要求海军总司令杜锡珪支付军饷。杜锡珪央求段大总统干点“人事”,把积欠多年的军饷给发放了。

对此,段祺瑞只回答了他一句话:“你先自己想想法子,不等不靠才是好司令嘛。”

杜锡珪怒不可遏,当场辞去海军总司令职务,跑到上海炒股票去了。

忽然之间,段祺瑞无限思念黎元洪:这哪是什么大总统宝座?纯粹是个火山口。

困窘之际,日本三井财团又钻出来了,说:“缺钱是不是?小事体。我们日本人帮你们解决。”

饱汉不知饿汉饥

三井财团派来的使者叫中泽松男。

中泽松男建议,由他出面垫付一笔钱(实际上是三井财团的钱),每个月打一张日本人主持下的“大连政府”护照,向波斯采购红烟土500箱,由波斯运往上海销售。所获得的利润,北洋政府可以拿去支付欠饷。

中泽松男这条计策,端的毒辣、无耻,至少给段祺瑞下了3个套:一是通过此事迫使北洋承认日本人在大连的利益存在;二是牵着段祺瑞的鼻头,把他领上贩运鸦片的罪恶之路;三是从此北洋和段祺瑞就欠下日本人的一笔巨债,日本人可以随时索还。

面对日本人下的这3个圈套,段祺瑞毫不犹豫,“嗖”的一声就钻了进去——不让他钻也行,你能替他把军饷工资全付了,他保证不钻。

于是,走投无路的北洋政府就此走上了贩运鸦片的不归路。

段祺瑞政府贩运鸦片,销往上海,就得在上海寻找自己人。隶属安福系的要人陆冲鹏临危受命,成了中国当时最大的烟土屯积商。

可是,陆冲鹏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是富二代,家里并不缺钱,也从未干过贩运鸦片这种毒害同胞的肮脏活。几批货络绎进入上海后,陆冲鹏就硬着头皮去找自己的朋友圈,透露风声说自己手里有烟土货,价格低廉,质量上乘,欲购从速。

陆冲鹏的熟人、朋友闻风而至,纷纷表态要把陆冲鹏的货全部吃下。陆冲鹏没有经验,大喜过望,当场带着他们去码头提货。

等到提货时,这些人才露出穷酸面目。原来,他们根本没有一文钱,打的主意是先从陆冲鹏这里套到货,出手后再回款给他。最让陆冲鹏无法接受的是,这些人穷得吓死人,提货时根本不敢多要,半箱或一箱已经算是大手笔了。

这下把陆冲鹏气得发疯。要知道三井财团已经连运两批货1000箱进入上海,陆冲鹏这边要是半箱一箱地零售,得卖多久才能卖完?自己的熟人、朋友又全是卖光货再付款,到时候如果他们揣钱走人,自己上哪儿讨债去?

再者,他陆冲鹏何许人也?他可是国会议员、知名大律师。难道要他放了法律事务不干,天天蹲在码头零售鸦片吗?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他还怎么混?

悲愤的陆冲鹏被北洋政府逼得上蹿下跳,不得已联络通海镇守使衙门,先把这1000箱鸦片搬到自己的田庄存放。这一联络,消息就走漏了。

想一想,通海镇守使是哪个?昔日盐枭手下的张仁奎、青帮大佬张镜湖,这俩名字是一个人。

张镜湖的开山弟子吴昆山火速赶到,开口就要500箱,要销往苏北各地。上海军警两界换人,杜月笙这边麻爪,张镜湖那边也一样。现在大家都疯了一样地寻找货源。可令人气愤的是,陆冲鹏是个走上层路线的富家大少,根本不晓得张镜湖、杜月笙这些人。在陆冲鹏眼里,这些人都是不靠谱的苦哈哈。你要是借个10箱8箱烟土还是可以的,但说到大手笔的买卖,他只能摇头再摇头。

了解到这些前因后果后,杜月笙从容淡定,祭出了他的一张妙牌——“大八股党”沈杏山。

妙牌并不管用

当初,杜月笙率“小八股党”强夺了“大八股党”沈杏山的鸦片保护权,吓得沈杏山逃往哈尔滨避祸。那时节,如果杜月笙派人杀了沈杏山,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江湖嘛,黑道嘛,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残酷有什么不妥?暴戾有什么不对?

但是,杜月笙渴望成为民国时代的春申君,他不想杀沈杏山,想和沈杏山做朋友。他这个姿态,说好听了,是善良厚道;说难听了,是心机老辣——如沈杏山这类人,在英租界盘踞多年,积累了丰厚的关系人脉。这些社会关系,杜月笙分分钟都需要,所以他执意收服了沈杏山。

沈杏山没有被杀,而且黄金荣亲自出面给他恢复了名誉与财源,这种先捏你到死,再让你原地满血复活的手段,一下子重塑了沈杏山的人格,让他从此死心塌地地臣服于杜月笙。

杜月笙巴结不上陆冲鹏这种通天人物,但沈杏山却是陆冲鹏的座上宾,在陆冲鹏面前能说上话。

于是沈杏山出马,一见到陆冲鹏就说:“现在,上海的大公司断了货源,黄浦滩上的鸦片缺到了造反的地步。杜月笙想请你卖个交情,你的货卖到苏北也是卖,何不拨出一部分,也好让法租界的朋友们救救急?”

陆冲鹏听了一头雾水,困惑地问道:“杜月笙?谁叫杜月笙?”

“杜月笙他是……”沈杏山急忙开始解释。

陆冲鹏却摆了摆手:“老沈,不要说了,看你的脸色就知道,那个什么杜月笙不过是黑道上打架起家的亡命之徒。我陆冲鹏何许人也?你让我和这种人打交道,平白让我看低了你。”

沈杏山已经落了下风,想抢回主动权:“老陆,你先别这样,听我说……”

陆冲鹏再次斩断了他的话:“老沈,我问你,如果我把这些货交给杜月笙,出了麻烦怎么办?”

沈杏山再次开口,想让他打消疑虑:“老陆,这个你放心……”

陆冲鹏又不等他说完,打断道:“好好好,老沈你既然来了,我好歹给你个面子,让你在杜月笙面前有个交代。老沈,你了解我的为人,我陆冲鹏岂是贩运鸦片之人?这些烟土,后面有人,我可以把你的要求转述给人家,行或不行,咱们等人家一句话吧。”

“老陆,你……”沈杏山还想再说什么,又被打断了。

只听陆冲鹏收尾道:“就这样吧,老沈,你也不要难为我。”

陆冲鹏是大律师,几句话就把沈杏山挤住了。

沈杏山无奈,只好追问一句:“老陆,你说等那边回话,我什么时候来听你的消息?”

陆冲鹏:“一个星期后吧。”

沈杏山耷拉着脑袋,失望而归。陆冲鹏的话外之意,已经明明白白了。人家不认识你杜月笙,不信任你杜月笙,这笔生意根本就不会跟你做,别瞎琢磨了。

听了沈杏山的报告,杜月笙面青如铁:“上王牌!”

关键时刻必须出王牌

打发走沈杏山,陆冲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交际场所,最忌讳的就是拒绝别人。一旦遭遇拒绝,被拒绝的一方就会深感难堪,拒绝者也会背负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心里正别扭之际,忽然有人登门。

来者姓单,是山东督军张宗昌驻上海办事处的负责人,是张宗昌的亲信,军中要人。陆冲鹏对他是不敢虚与委蛇的。

单先生出面,当面一句话:“老陆,你脑壳灌水了?缺心眼了?老杜想跟你借几百箱烟土,应应市面上的急。你既然有,这个顺水人情为什么不做?难道你怕老杜拿了你的货,不给你钱吗?”

“老杜?谁是老杜?”陆冲鹏一脸茫然。

“什么?杜月笙你都不知道?”单先生露出夸张的惊讶之色。

“这个……杜月笙当然听说过。”单先生的夸张表情搞得陆冲鹏顿时产生羞愧感,感觉自己不再是手眼通天的安福系要人,而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情急之下,他说道,“依你的意思,我应该拨一票烟土给老杜?”

“那当然,这还有疑问吗?”单先生“正义凛然”道,“上苏北,到上海,不都是一样的卖货?你只要拨500箱给老杜,下了船,由他自己负责押运,出了差错,我替老杜担保。”

这个杜月笙,到底是谁?陆冲鹏心里困惑到了极点。鸦片贩运,岂是容易做的生意?别看北洋政府也在贩运烟土,段祺瑞也参与其中,可私贩烟土终究是违法的勾当,各地军警都在严密查缉。我把货交给一个混混杜月笙,万一在路上被军警查出来没收了,或者被不要性命的黑道人士给抢了,或者杜月笙不要性命不讲信义,把烟土吃了不给钱,我找谁说理去?

这些念头瞬间掠过,陆冲鹏做出了决定:“好,我就拨500箱烟土给杜先生。不过,交货日期要等到一礼拜后。”

单先生大为不满:“你不是有现货吗?为什么要等到一个礼拜后?”

陆冲鹏解释道:“现货不在手边,而且已经订出去了。但是西贡的电报已经来了,下批货500箱,一个礼拜后到岸。”

那就等下礼拜吧。这段时间,杜月笙趁机与陆冲鹏频繁接触,想要拿下这位通天人物。但两人出身、教育背景、身世经历、习惯爱好全无半点相似,他们两个完全是不同的人类,沟通起来痛苦而艰难。

越是这样,杜月笙越感受到自己与高端人物之间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越深,他越想跳过去。

杜月笙精心研究过陆冲鹏的心理弱点,当下就发了狠:老子这次跟你玩个火辣的,不迷死你,我杜月笙就……到时候再说吧。

有胆有人脉,才能干大事

1924年,杜月笙37岁。

这一年阴历大年夜的前3天,一艘外国巨轮在吴淞口外的公海落锚。陆冲鹏登上北洋军舰,驶往公海接驳。

这艘军舰的舰长是当时海军总司令杨树庄的弟弟。

考虑到前任海军总司令被士兵追饷而辞职逃走,北洋武人以军事武装贩运鸦片的行为就可以理解了——混口饭吃而已。

军舰载着来自波斯的烟土,驶入高昌庙水域。陆冲鹏于黑夜中落下小舢板,划到岸边,不知找了个什么场所,打杜月笙的电话:“杜先生,我已经抵达高昌庙。”

杜月笙回答说:“好。”

陆冲鹏心里充满了担忧,对杜月笙说道:“杜先生,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知道孙传芳想白抓我们的小辫子非止一日了。这要是被他们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想先行卸下100箱,试试路上有没有风险。如果能够平安到货,咱们明天继续运。”

杜月笙说:“可以,要卸货就一次卸完,干吗像个女人一样哼哼唧唧、拖拖拉拉?”

陆冲鹏心里十分忐忑,解释道:“杜先生,你低估了这次行动的风险。实话说,我不像你这种江湖人物,冒不起这个险。”

杜月笙笑道:“哈哈,陆先生多虑了,要不咱们这样吧,我马上打电话给孙传芳的心腹爱将宋希勤,让他立即宣布,自高昌庙到枫林桥全部戒严,今天的码头,闲杂人等,概不可入,让咱们平安卸货。”

“什么?”陆冲鹏这一惊非同小可,“宋希勤在今天的上海滩上红得发紫,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一身正气,他怎么会听你的话?”

杜月笙叱道:“陆先生,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全部货物,你尽快卸下,我们的戒严到深夜两点为止。”

“不是,”陆冲鹏彻底被震惊了,“那我,那我要不要也跟货一块到码头?”

杜月笙怒道:“你上码头干什么?闲的吗?马上一个人来法租界。”

这时候,陆冲鹏已经麻木了,机械地问道:“法租界哪里?”

杜月笙说:“维祥里。”

随着杜月笙这句话落下,一阵疾速的汽车笛声传来,一辆汽车在陆冲鹏面前停下。车上人露出头来:“陆先生,杜先生让你马上上车。”

“我就来。”陆冲鹏慌不迭地上了车。

汽车风驰电掣,向法租界疾速驶去。到了法租界维祥里,陆冲鹏下车,仔细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从枫林桥到维祥里,车灯照耀,人影幢幢,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在公路上杀气腾腾地巡视。这光景,若有哪个百姓闯入进来,被乱枪打死算是便宜的了。惨的会被拖进大狱,10年8年不见天日,那才叫生不如死。

最让陆冲鹏惊心的是,沿公路巡视的竟是孙传芳部最精锐的手枪旅,人手一支短枪。如此精锐齐出,只为了保护杜月笙的鸦片生意。这世道,委实让陆冲鹏为之感叹。

再向前,是维祥里的三鑫公司,从军舰上卸下来的烟土,正迅速被运入仓库中。这一带负责警戒的,是“小八股党”率手下兄弟,人手一支长短枪。陆冲鹏终于看到了杜月笙,他亲自坐镇,也在情理之中,但杜月笙的腰上竟然别着一支短枪,这让陆冲鹏有点惊讶。

这是杜月笙精心设计的形象,是做给陆冲鹏看的。他摸准了这些所谓的安福系要人身居高位,与“小八股党”这类草根隔着几十道阶层,向来不把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但安福系要人对正规军却是敬畏有加,因为军队就意味着实力,意味着地盘和财力。

所以,杜月笙这次直接出了一对王,张宗昌与孙传芳两家的实力一下子就把陆冲鹏吓老实了。杜月笙确定,必须是对王,陆冲鹏只认这个。

被震慑的陆冲鹏回到北京,向段祺瑞极力推祟杜月笙。此外,为了表示自己也够分量,有足够的资格成为杜月笙的朋友,陆冲鹏从北京返回,给杜月笙带回来一样对他来说最稀罕的礼物:委任状!

两张委任状,由北京政府财政部签发,内容是聘请杜月笙、张啸林二人为财政部参议。

这张纸对江湖人物来说,可谓价值连城,可以对外宣称自己也算是个通天人物了。从理论上来说,杜月笙和张啸林得到这张纸应该是如获至宝才对。但实际上,杜月笙和张啸林把这两张纸藏得严严实实,一辈子也没拿出来给人看过。

为什么?因为北洋过气了。试想,堂堂北洋政府竟然无力承担军警的饷资,导致正规军沦为鸦片贩子,到了这个地步,北洋政府还怎么撑得下去?

地方势力迅速崛起,霎时间上海滩再现歌舞升平。衣香鬓影之中,猛然炸出震惊世界的大惨案。

杜月笙迅速走向政治舞台,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落脚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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