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封邮件终于出现了。和之前四封一样,这封邮件依然只有一句话,上面写着:“也许相爱,是我们人生最后的退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封邮件不用排查IP的来源,因为在信的落款处,写了三个字:猫耳朵。
北角开始意识到,从自己看到第一封邮件开始,就有一个影子一直在跟随着他,委婉地告诉他,他曾经爱的人活得不好,他必须回去看看;又引诱着他来到阳朔西街,住进有孔雀羽毛的旅馆,现在又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地方,盛凌也可能是其中的棋子。
就像是黑夜里一束若隐若现的光,那光芒强如白夜,这种感觉让他万般恐惧,但只能跟着走下去。
他马上网络搜索猫耳朵的关键词,西街跟这个词相匹配的,是一家古老的咖啡馆。信息显示,这家咖啡馆在西街已经有了近二十年的历史,是西街最长寿的咖啡馆。邮件写的是这家猫耳朵咖啡馆吗?那里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第二天下午,北角走进了这家名叫猫耳朵的咖啡馆,老板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神情自若地靠在最里面的墙壁读报。趁着点单的空隙,和老板聊了几句,知道了老板的子女都在国外,留他一个人在国内生活,日子很无趣,好在有这家咖啡馆供他消遣,他在这里听了不少南来北往的故事。
北角无心听故事,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一个笑起来很明媚的少女给他送来了咖啡,身上穿着印有“猫耳朵”的工作服,是一件绿色的布褂,少女的声音很好听。
“也许相爱,是我们人生最后的退路”,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家猫耳朵咖啡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北角仔细打量了一下整个店面,有七十多平方米,前台是用灰色木雕堆砌的,三个服务员在忙碌,一个负责制作咖啡,一个负责收银喊客,一个负责包装和现场服务。刚才送来咖啡的少女看上去虽然手脚麻利得很,但手面上还是有点生疏,应该是新来的。可能正因如此,她显得比另外两个要热情,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老板貌似什么事都不管,戴着老花镜,不停地翻阅报纸,现在他看的是《参考消息》。要说这家店有什么不一样,好像有一股松脂味,北角对松脂味很敏感,青木镇的冬天,不少孩子都会去山上的枞树上刮松脂,用来助燃。松脂香味是从蜡烛里散发出来的,冬日漓江边的门店里点上松脂蜡烛,确实令整家咖啡馆多了暖意。老板的身后,有一扇小木门,门是关着的,看上去不对外开放,像一扇假门,但老板会时常往那边瞟几眼,北角猜测,可能是老板的卧室之类的。
待了大半天,没有值得怀疑的人或事发现,昨晚的邮件太诡谲。
咖啡喝完了,其间那个少女过来给他续过一次杯,和两次开水。
实在没什么头绪,店里也没什么人了,就在他准备走的时候,少女又过来续了一杯开水。这次,少女对他说:“先生,您看上去对我们店好像不是很了解,我们店里的特色除了咖啡很香醇,还有个好玩的地方。”说完,她往那扇门指了指,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推开那扇小门,里面有一面墙,有很多很多的人在上面写满了纸条,很有趣,先生如果觉得无聊,不妨去看看,如果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那面墙在等你哦。”
一面墙,墙上都是客人留的字?这个手法也很常见,在北京有很多这样的店,上海、苏州、青海,甚至是法国,这样的店都存在,有什么新奇的呢?但少女异常热情,她的眉目如画,走近了看,少女的耳垂看上去像打了个耳洞。这么小就有耳洞了,现在的孩子啊,北角苦笑了一下。
给他续完这杯水,少女转身就去前台拿了一个盒子,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有各色的小便签,也有折叠成各种形状的信纸、信封、明信片。
“先生,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写在上面,说不出来的话,憋在心里多难受啊,写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很多呢。”少女俏皮地游说,客人少了,她看起来闲了点。
“我看起来像心事重重的人吗?”北角问。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心事的啊,我有,大叔,你也会有的。看你今天喝了两杯咖啡三杯开水,我每次来给你续杯,你都没说话,如果没有心事,我想一般人应该不会这样续杯。”
少女都这么幼稚吗?北角想。但少女说得不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脑袋里一直在想昨晚那封邮件的落款,是自己匹配错了,还是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这样想着,他起了身,跟在少女的身后,走到门边,少女停了下来,示意他去推开那扇小木门。
原来推开门,是一座别致的小后院。
后院里有一面非常斑驳的墙,有一棵很高的枫树,地上落满了红黄色的枫叶,一片一片,干净整洁,看得出主人用了心,脚踩在上面,厚厚的,枫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从门边走到那面墙,像是要先踏过一座美丽岛,让人内心充满希望。
北角走到那面墙上下扫视着,墙上贴满了各色各样的便签,全部是手写的,内容纷繁,有分手哭泣的,有渴望团圆的,有骂的有笑的,总之,就是人间百态,不知道当初写这些话的人,现在是否都圆满了。
但很快,北角就被一张青色发黄的便签吸引了,就在墙最中间的位置,那张青色又泛黄的便签,像是在枫叶的最底层埋葬了许久又被翻出来,此刻在北角眼里,仿佛是一张生死书。
他伸手把便签撕了下来,上面写着:“也许相爱,是我们人生最后的退路。”
原来那封邮件的秘密在这里,现在它如此刺眼。
北角仔细辨认着字迹,字迹有点潦草模糊了,无法辨认是不是简翎写的,只是日期还清晰可见:2012年。
北角早已忘了这是一家咖啡馆,他也忘了去想为什么一张2012年的便签会被贴在最醒目的位置,此时他像一个失心者,疯狂地在墙上寻找着其他青色的便签,青色,青色,萧青暮,萧青暮……这一定是简翎写的,一定是她写的,没错,只有她,才会挑选这样的青色。
他恨不能把墙上所有的便签都撕下来,迫不及待。但很快,他找到了另外几张,按照年份不同,把它们整齐地摆在一起,每一句都如烈日灼心。
他仿佛看见简翎坐在这家猫耳朵咖啡馆,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便签上的字。
2011年。我们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了,这黑夜,就如白夜之夜,照着那条永远回不去的路。
2010年。还会有未来吗?我看不见。
2009年。如果生活让人一次次麻木,我们还要一次次地选择相信吗?
2008年。我愿意代你去受你人生所有的痛。
2007年。等你长大了,我们就说再见。
2006年。再多的苦楚,也不过是一瞬间。
2005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青暮?
北角一共找到八张,最遥远的一张是2005年写的,而这一张清清楚楚地写着萧青暮的名字。写这些话的人,无疑就是简翎!可是,2005年之前她来写过吗?2012年之后还有吗?是不是再也没来过了?是她没来,还是自己没找到?
每一张便签上,写的全部是痛苦。
北角又疯狂地找了一遍,翻遍了整面墙,一张都没错过,直到他确定可能再也找不到哪怕多一张的便签了,整个人瞬间无力,瘫躺在红黄色的枫叶上,睁着双眼,此刻的心像是被火焚烧着,除了痛,还是痛,有什么东西锁住了他的身体,除了眼角的泪,身体再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门被推开了,是刚才那个少女,看到北角躺在枫叶丛上,不免有点惊讶,这个中年大叔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人间灾难般痛苦。过了很久,她才提醒躺在枫叶上的北角,咖啡馆要打烊了。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存放便签的墙,或者是被你们收起来的便签?”北角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刚落地的枫叶。
“对不起,先生,没有了,如果你在这里没找到,其他地方也没有的,这家店二十年来所有客人留下的故事都在这里呢。”少女的声音也很轻柔。
良久,北角从枫叶堆上爬起来,踉跄着往外走,他手里紧紧握着那八张便签,那是简翎这些年生活过的足迹,他这才知道,这十九年,简翎过得比他辛苦一千倍一万倍。
“先生,您小心台阶。”少女不忍,扶他走到门边。
“先生,老板说,您是我们这家店二十年来最伤心的客人。”少女又自顾自地说,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了之前的座位上,见他出来了,也没抬眼看他。
道了声谢,北角打开咖啡馆的门,一阵冷风立刻吹到脸上,眼泪流过的地方瞬间被风干。
少女的头发被吹散了,她习惯性地把吹散的头发快速地拨到耳垂后面,对着远去的中年男人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男人连背影都如此悲痛欲绝。
回到房间的北角,手里拿着那几张青色发黄的便签,字字灼心,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简翎这些年的心声。此时此刻,他确定简翎曾经来过西街,很可能现在还在,他又打开了邮箱,把那五封邮件全部打开,这些邮件刻画出了一个影子,影子就在他的旁边,躲在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让他一步一步陷入回忆的深渊。
所有线索和疑问堆积在一起,如恶魔缠身,这黑夜,似乎永远等不到天明。
简翎到底在哪儿?张楠楠在哪儿?发邮件的人是他们吗?从邮件和简翎写在便签上的句子来看,似乎是同一个人,但也有可能是在模仿简翎的语气引诱他,如果不是他们,发邮件的跟他们又会是什么关系?
很难相信,还会有其他什么人,知晓了他们曾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