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362500000001

第1章 小三儿

(画外音)

童小乐:小三儿,你觉得咱们青木河最漂亮的是什么?

小三儿:咱们这些古老的房子。

童小乐:不是。

小三儿:那是东郊的凤凰山?

童小乐:也不是。

小三儿:那是什么呢,我说不上来。

童小乐:是你。

青木河及其它

故事开始的那年,我七岁。

我生活的小镇是个古镇,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青木河。青木河镇有条贯穿全镇的不大不小的河,也叫青木河。那天我正在青木河边玩耍,捡了一根长长的木棍去挑掉落在水里的一个旧作业本。我不知道那本子是谁的,但我很想看看本子上都密密麻麻写了些什么。太阳照着我脏得不成样子的白裙子,我看到童小乐从河的那头狂奔而来。他走近我时,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哑着嗓子对我说:“小三儿,你妈死了。”

你妈死了!

童小乐说:“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家去!”

他的手用力地往后一摆,指着我家的方向。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的是一片白花花的阳光,眩晕得差点站不住脚。

然后,童小乐牵着我的手一直跑一直跑,刚跑到家门口,我就被我爸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刮子。屋子里传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我舅妈的,外婆的,三姑六姨的,她们哭得那么的声嘶力竭不可救药,好像天已经完全地塌了下来。我扶着墙边慢慢地蹲下,抚摸渐渐麻木的脸颊,巴不得此时此刻耳聋目盲。

过了一会儿,童小乐偷偷地蹭到我身边来,问我:“小三儿,你疼不疼呢?”

“你说疼不疼?!”我很凶地喊回去。

“我有药。”童小乐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把它打开,巴巴地递到我面前,我闻到一种很特别很清凉的味道,于是忍不住使劲地闻了闻。

“我被我爸打了,就用这个。”童小乐说,“你试试,很灵的。一擦就不疼了。”

“不疼。”我把他的手一把推开,“用不着。”

“你别难过。”童小乐低声说。

我转头看他,他却不看我,低头拨弄着墙边的一棵草。

傍晚,我爬上小阁楼,看到一轮圆得不可思议的月亮。楼下的哭声终于停了,我可以清楚地听到阁楼上的小闹钟在滴嗒滴嗒地走,还有老鼠窸窸窣窣爬过的声音。那个时候我才彻底明白过来,那个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只能躺在床上痛苦哼哼的女人走了,那个被我叫做妈妈的女人走了,以后,我再也不用替她洗脸洗脚或是端水送饭了。

我轻松了。

我可以在青木河边想玩多久玩多久了。

我好像一点儿也不难过,七岁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不知疼痛的孩子。

可惜,我高兴得太早。没过多久,我就被送进了学校读书,是因什么干部到我家来,逼着我爸爸送我去上学的,我已经过了七岁,她们吓唬我爸说如果再不送我去上学就要坐牢,爸爸一开始跟她们吵得很厉害,后来兴许实在是有些怕“坐牢”,于是就送我去了。我没有新书包,背的是我爸以前用过的一个怪里怪气的黑包,包好多年没用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橡胶一样的味道。上学的第一天,它就被高年级的男生从我的肩膀上扯下来,挂到了很高的一棵树上,我够不着那棵树,童小乐也够不着,我看到他在树下做一次又一次的跳跃,想要替我把书包拿下来,但是他做不到。

童小乐只比我大几天,他已经念二年级了。在这个学校里资历比我深一些,可是一样被欺负,那些高年级的男生抱着手臂看着童小乐跳个不停笑得东倒西歪,有个很胖的男生一面笑还一面说:“努力呀,还差一点点就够得着了哦。”

童小乐的脸因为痛苦和激动已经涨红。

我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粗粗的那种,走到那个胖男生面前,什么话也没有说,一下子就猛抽到了他的脸上。他被我打得尖叫起来,捂住脸,脸上的红印清晰可见。

我继续疯狂挥舞着手里的树枝,男生们被我吓得四处逃窜。我回过身来,用树枝指着那个胖男生说:“你,去把书包给我拿下来!”

那男生显然被我吓倒了,忘了我拿的不过是一根树枝而不是一把刀或是一把剑,他乖乖地把书包取下来还给了我,然后捂着脸跑掉了。童小乐用吃惊的眼神一直盯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很久后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我说:“小三儿,没想到你这么凶。”

其实我对童小乐一直都很凶,就像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一样。我们从小玩到大,童小乐的妈妈对我一直也很好。那天我们回家后,童小乐的妈妈给我买了一个新书包,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书包的价格是十块钱,就在街边的一个小店里买的,小店的老板长着很难看的山羊胡子,他说:“开学了,书包最好卖,十块钱算是很便宜了。”

童小乐一直冲着他做鬼脸。他都有些火了,在童小乐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重复说:“十块钱真的是很很便宜了!”

我把爸爸的黑包拎在手里,背着新书包进了家门。正在饭桌上喝闷酒的爸爸歪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问:“书包是怎么回事?”

我说:“是童小乐的妈妈给我买的。”

“什么?”

“是童小乐的妈妈给我买的。”我的声音小下去。

他一把拖过我来,没头没脸地就是一顿狂揍。“我叫你要人家东西,我叫你要人家东西,你这死丫头,我们家的脸全让你给丢尽了……”

我不记得他打了我多久,反正肯定是打累了,才住了手。他继续坐到桌边去喝酒,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桌上只有一盘孤孤单单的花生米。我觉得脸上很腻很脏,于是走到水龙头前面洗脸,有红色的东西和着自来水慢慢地流到白色的瓷盆里,我知道我的鼻子又出血了,血流了很久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可是我真的不觉得痛。

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学,也没有吃饭。

黄昏的时候他回来了,看着我,递给我一袋子米花糖,我没有伸手去接,他说:“你不吃东西,是不是也想死?”

我不说话。

我觉得死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把米花糖硬往我手里塞,我拼命地往桌子后面躲,就在我以为他又要打我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敲门了。

敲门的人是我的班主任秦老师,她二十多岁,长辫子,说话温柔极了,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跟在她后面的是屁颠屁颠的童小乐。秦老师摸摸童小乐的头说:“这里真难找,多亏小乐替我带路,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找多久呢。”

爸爸抢先说:“老师,我们小三儿病了,明天就去上学。”

“呀,什么病,要不要去看医生?”秦老师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来,她的手柔软极了,一贴到我额头上就让我有想睡觉的感觉,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小三儿的身体是最棒的。”童小乐多嘴多舌地说,“她长这么大,都没有挂过一次水,我还挂过呢,去年得重感冒的时候。”

“是吗?”秦老师奇怪地说,“干吗叫小三儿,难道你还有哥哥姐姐吗?”

“没有。”我爸爸又抢先说,“就这么顺口叫的。”

“你的脸这边怎么了?”秦老师忽然把我的脸扭过去问。

“没什么。”我别过头,轻描淡写地说,“碰了一下而已。”

“下次小心点儿哦。”秦老师微笑着说,“我还有事先走啦,要是病好了,明天记得来上学!”

“好的。”我说。我把嘴咧开来,用一个非常做作的微笑送她离开,那微笑让我的脸变得无比僵硬,但我还是坚持了好长时间。

秦老师前脚刚走,我爸爸后脚就出了门。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破天荒地在桌上留下了五块钱,用一个碗压着,旧旧的已经毛边的纸币。

“走。”我把纸币飞速地从碗下抽出来,对童小乐说,“我请你吃面条去。”

童小乐出人意料的沉默,他默默地和我一起来到街那头那家叫“王记”的小面馆,黄昏时的小面馆寂、孤独。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大碗红烧牛肉面,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抬起头来,才发现童小乐的面一点儿也没动。他只是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神忧郁得有些神经质。

“你不饿吗?”我问他。

“他打你了。”童小乐盯着我的脸说。

“你不饿我吃。”我用双手把他的碗捧到了我的面前。然而就在那个时候,我听见自己响亮地打了个饱嗝。

这个饱嗝让我觉得丢脸极了,于是我站起身来就冲出了面店。童小乐追上来,在我的身后喊:“为什么你不告诉老师他打你了,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就算是做爸爸的也不能乱打人,要是打过分了,抓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你有完没完?”我回过身去看着童小乐说,“你这个讨厌的家伙,你是不是想他被抓起来,你是不是想我什么也没有!”

喊完后,我跑掉了。

童小乐没有追上来。

我在青木河边一直坐到天黑。很黑的夜,天上却有一朵很白很透明的云。月亮不停地在云边滑来滑去,像是要寻求一种温暖。

我没有月亮。

这个月亮是很多人的,但不是我的。

小阁楼和公主裙

两个月后,我被告知,我有新妈妈了。

那是个快四十岁的女人,长相还可以,但牙很黄,说起话来声音很大。

我放学的时候,她站在我们家的外屋,正在指指点点地说:“这里改造一下,开个杂货店是完全可以的,地方这么好,不利用起来可惜了!”

“是的,是的。”我爸说。

女人把手臂张得老开。“我们可以卖得比别家便宜一点,我哥就是开超市的,很大的超市,连锁的,要什么有什么!这方面我有经验!”

“是的,是的。”我爸说。

说完,他看到了我,把我一拉,拉到那个女人面前。“小三儿,叫妈妈。”

“就是她?”女人看着我,身子往后仰一点,用惊讶的口吻说,“你女儿长得很漂亮啊,不像是你生的!”

我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是我妈生的。”我说完这话就进了里屋。

屋外传来那女人的大笑,我听到她跟我爸爸夸我很有意思,然后她又说了一次,她很大声很大声地说:“这丫头真的很漂亮,真的不像是你生的。”

她的喉咙就像是破锣鼓做的。

后来我知道,这个女人是外省人,一条腿有点跛,左耳失聪,离婚后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有一点积蓄,是我姨妈介绍给我爸的。

我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娶了她。

除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个词,女人来到我家后还让我深深懂得了另一个词:大刀阔斧。首先,她改造了我家的房子,除了翻新不说,我们家的外屋真的被她变成了杂货店,卖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人来买东西的时候,他们就支上桌子打麻将。我本来一直在外屋有张小床睡觉,现在,我只好睡到阁楼上了。不过这倒是我愿意的。女人也挺勤快,把阁楼上收拾得很干净,还买了药水来打。老鼠没有了,小窗户上加了纱窗,夏天的时候我可以开着窗睡觉,有风吹来,不会有蚊子。然后,女人开始改造我爸爸,有一天我爸爸忽然穿上了西装,头发吹得一边倒。他直着身子从我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我居然没有认出他,还以为是到我家来买东西的顾客,一直到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是他,当时我真的是吓了好大一跳的。一个你一直认为很熟悉的人忽然变得一点儿也不熟悉了,你想不吓一跳都不可能。

再过了些时日,女人开始想改造我。她给我买了一条公主裙,粉红色的那种,硬是要我穿上试试。我很坚决地告诉她我是从来都不穿裙子的,我不喜欢穿裙子。她用两根手指拎着裙子用一种无限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不气馁地说:“穿上看看?”

我转身跑上了阁楼。

那天晚上我又被打了,是因为吃饭的时候把碗和筷子碰得叮当响。我爸爸说我这是“没修养”的表现,他手里的筷子很“有修养”地落到我的身上,“啪”的一声打中了我的脖子,我疼得当场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女人说:“啧啧啧,打什么打,孩子是要教育的哇。”我爸就打得更欢了。

我没有哭。我一直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不哭,我就赢了。

那条公主裙后来穿到了我一个表妹的身上。我那个表妹差不多有两个我那么宽,那裙子穿在她身上,她就像动物园里的小丑,可她偏偏得意非凡。你看着她的样子想不郁闷都不行。

我要做的事开始越来越多,洗衣服,洗碗,在他们打麻将打得如醉如痴的时候替他们看店。每晚,女人都会把钱细细地数一遍,然后大声吩咐我说:“小三儿,洗脚水给我端上来!水不要太烫哦,用手试一下!”

她不这样打招呼也许还好一些,她这么一讲,我就老有一种要用开水烫她的冲动。但事实上,我当然什么也不敢做,我忍辱负重,只盼着这样的日子可以早一天结束。

有一天清晨,我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于是没有吃早饭。他们要上城里去进货,命令我在家里看店、洗衣服,那衣服有整整的一大盆,“女人”诱惑我说:“你在家乖乖洗衣服,再把家里收拾干净,把店看好,钱数好,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买一个布娃娃,好看的。”

“我要上课的。”我有气无力地说,“不然老师会找来。”

“一天不上有什么要紧!”爸爸说,“老师来了你就装病!”

“不可以的。”我说。

“老子说可以就可以!”我爸把拳头举起来。

我还是背着书包往外走,他一把把我扯回来,拿着粗粗的洗衣棒就敲我的头。我被敲得眼冒金星,伸出手就去抢他的洗衣棒。他没想到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于是愤怒地抓住我的衣领,轻而易举地把我拎了起来,不顾我的尖叫,一直把我拎到了小阁楼上,我听到“嗒”的一声,他用一把铁锁锁上了小阁楼的门。然后我听到他喊:“上你个龟儿子的学,老子喊你做点事还喊不动了,养你这死丫头有什么用!”

我的头被他敲得疼死了,只想睡觉,于是我对自己说,也好,就这样睡一会儿,也好。

没想到的是,我被关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我开始发烧,并饿得头晕眼花。在这期间,我听到童小乐数次敲门的声音,但是我没得力气应他。我把头从小阁楼的窗户伸出去,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我的全身发烫,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希望童小乐可以绕到后面来看一看,但是他始终没有。

我竖起耳朵,也一直没有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因为饿,我开始觉得冷;因为冷,我开始觉得怕;因为怕,我烧得越来越厉害。我想喝一口水,想扑到清凉的青木河里去透口气,我希望有人来带我出去,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轮不属于我的月亮,在远远的天边无用地照着。

再醒来的时候,我是在县医院里,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去县城。我透过病房的窗口看到了一幢很高的灰色的楼,再转过头来,看到了童小乐的妈妈。

“好了。”童小乐的妈妈爱怜地摸摸我的脸说,“小三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怎么了?”我问她。

“你病了。你爸妈出去进货,耽误了时间,第二天一早才回家,发现你已经烧得昏过去了,急性肺炎,镇里的医生说是治不好了,多亏了秦老师坚持要送到县医院……”她一面说一面抹眼泪。

正说着,秦老师和童小乐一起进来了,原来,秦老师带着童小乐去给我买吃的去了。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大碗馄饨,秦老师说:“小三儿你放心,我们教育过你爸爸了,以后他再也不会打你。”

童小乐说:“他要是打你,你就告诉秦老师。秦老师会告诉派出所!”

我低头不语,无论说什么,我都会觉得羞耻。

七岁的时候,我的爸爸让我懂得“羞耻”这个词最深刻的意义。

我的病很快好了,我回到了镇上,回到了那个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却不得不回的家。我看着那两个人的眼色小心行事,我每天不得不洗一大盆的衣服和所有的碗筷,在他们打麻将的时候,捧着一本语文书等着别人来打酱油或是买包烟,我还是穿着旧旧的衣服在破旧的校园里穿行。我没有好朋友,每天上学放学,只有童小乐会跟在我的后面,说一些不太有意思的笑话给我听。就在我觉察不出生活有什么意思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

什么都是突如其来

那天放学,我们一、二年级所有的女生都被赶到学校的操场上排队集合。校长领着好几个人站在台上指指点点,我在学校从来没有见过那些人,他们穿着很夸张的有好多口袋的衣服,还有人扛着一个很大的照相机一样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摄像机)走来走去。校长的表情很严肃,秦老师则看上去很轻松,她拍拍我前面一个女孩子的肩膀说:“大导演来选角儿啦,挑小演员,演电影!你们都要好好表现呢,选中了,也给我们学校长长脸!”

那些女孩都兴奋极了。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看完了手指又看天,看完了天再看教学楼的一角,太阳晒得我晕头转向,我只盼望这一切早点结束。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把我一把推到了前面去,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面前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点了点头说:“就是她了。”

“她吗?”校长说。

“她。”大胡子肯定地说。

说完,大胡子在我面前蹲下来,问我:“想不想拍戏?”

我想也没想就说:“不想。”

大胡子一拍大腿说:“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个感觉,绝了!”

我被他弄得稀里糊涂完全没有方向。

秦老师从后面挤过来,她兴奋地握着我的手说:“真好,小三儿,导演选中你了,还不谢谢导演?快谢谢导演!”

“谢谢导演。”我稀里糊涂表情僵硬地说。

导演指挥着他手下的人。“请老师帮着联系一下,马上跟她家长签合约,明天就开拍。小李,你今晚负责跟小孩子说戏!晚上让她住在宾馆里,别回家住了。”

我忍不住转头问秦老师:“他们要干吗?”

“傻孩子。”秦老师低声对我说,“这可是全国最有名的大导演啊,来咱们青木河拍戏,戏里要个小演员,选中你啦,多高兴的事啊!”

“我不会演戏。”我说。

“导演说你行你准行!”秦老师坚定地说,“这是全国最有名的大导演。”

结果,那天我没能回家。一个大姐姐把我接到了青木河最有名的宾馆,是三星级的,饭菜很香,床软得让你一挨着它就想睡觉。我刚要睡着的时候来了个中年女人,她拎着一个大包,告诉我她姓李,是导演助理,负责来跟我说戏的,跟我住在一个屋。我那时不明白什么叫“说戏”,虽然很累很累了,但吃了他们的饭睡了他们的床就只好强撑着眼皮听她说下去。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一面摆弄着那个本子一面开始跟我说故事:“有一个全国有名的音乐家,因为婚姻的不幸,离开了他最深爱的舞台,带着他有自闭症的女儿来到了乡下定居。”

说到这儿,她停住了,看着我说:“你要演的就是这个音乐家的女儿。”

“什么叫自闭症?”我问。

她想了一下说:“就是不说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哦。”我说。

“我继续讲啊,你认真听啊。”她摆弄着本子继续讲下去,“后来,一个美丽的乡村教师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她给父女俩的生活带来了欢笑。女儿的病终于好了,音乐家也重新鼓起勇气,回到了北京他热爱的舞台。他复出后的演出非常成功,可是这时候,却传来了乡村教师患了绝症的消息……在这部戏里,虽然你没什么台词,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是联系音乐家和乡村教师情感的一个纽带,特别是……”

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因为宾馆外面传来了一阵很嘈杂的声音。我们一起站起身来趴到窗口看,发现宾馆外面全都是人。好多保安一直在拦啊拦的,连警车都开过来了。

“怎么了?”我吓丝丝地问。

“还不都是叶眉吗。”李老师叹口气说,“她走到哪里都这样。”

“叶眉是嘛?”我问。

“难道你不看电影吗?”李老师奇怪地看着我说,“或者,看电视?”

我摇摇头。

“她可是现在最红的明星啦。”李老师说,“在这部戏里,她演的就是乡村女教师,你到最后要喊她妈妈的,你是很幸运的咯。”

“哦。”我说。

我们坐回床边,李老师继续跟我说戏,但是我眼皮实在太重,最后很不争气地就睡着了。睡到半夜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声吓人的尖叫,看到李老师从床上弹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门。我也跟着跑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叶眉,她穿着漂亮的睡衣,披着长发,赤着脚,惊慌失措地站在过道里,指着自己的房间慌乱地说:“有,有老鼠。”

“叶眉小姐,不可能的。”服务员慌慌张张地说,“我们这里是才装修过的,不可能有老鼠的。”

“哎,我来陪你睡吧。”李老师走上前,拉住她说,“快睡觉快睡觉,明天一早就要拍戏,辛苦着呢,我替你看着,保证没事。”

李老师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着我说:“小朋友你怕不怕,要不也过来跟我们一块儿睡?”

“我不怕的。”我说完,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那个晚上,我并没有看清叶眉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我在餐厅里吃早饭的时候,秦老师来了,她跟我说让我安心拍戏,每天晚上会过来给我补功课,还告诉我我爸爸妈妈也特别的高兴。

我偷偷问她:“要拍多久?”

“一个月吧。”秦老师说。

“要那么久?我都不用上学,也不能回家?”

“家这么近,你随时可以回去看看的啊。”秦老师说,“学习我刚才说过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学校会安排老师给你补课。你能演这部戏,不仅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也是我们全青木河镇的骄傲啊。”

“哦。”我说。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叶眉,听说她在戏里演你的老师?”秦老师低声问我,“她是不是和电影里一样漂亮?”

“我不知道。”我说。

我没有看过电影,也没有见过叶眉。我当然什么也不知道。

“记得给我要个签名。”秦老师走的时候,咯咯笑着对我说。

吃过早饭,我被李老师牵到一个临时搭成的化妆间,叶眉已经化好了妆,坐在一个高高的椅子上。她穿着非常普通的乡里教师的衣服,但是她的脸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光彩照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有点傻傻地看着她。

“嗨。”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跟我打招呼,“你是蓝蓝吗?我们昨晚见过啦。”

“我不叫蓝蓝。”我说。

“在这部戏里,你叫蓝蓝,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得叫蓝蓝。”叶眉从椅子上跳下来,拍拍我的头说,“快,叫我陶老师,从今天起我叫陶老师了。”

她笑起来真迷人。

我昏头昏脑地喊:“陶老师。”

“你还要叫我爸爸。”一个浑厚的男声忽然从我的身边响起,我转头,看到一个中年的男人,他也长得很好看,干净,帅气,正微笑着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他姓程,叫程凡,和叶眉一样,全国知道他们的人成千上万。

“叫啊。”李老师在旁边催我。

我叫不出口。

“该你化妆啦。”就在这时候,有人把我从叶眉的身边一把拉走,“快,换衣服去。”

救我的人是化妆师,他把带我带到一堆漂亮的衣服前,把衣服拎起来比划得我眼花缭乱,化妆师好一阵折腾,才终于把我收拾好了。我被他推到众人的面前,叶眉第一个叫起来:“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呵。”

“是啊,很漂亮很漂亮啊。”一堆人都在附和。

就这样,我正式开始了我的“演艺生涯”。

我在拍戏的前三天就爱上了这种生活,叶眉他们老喊累,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累。因为我在戏里不用说话,我被“爸爸”牵着下火车,找房子,找学校,坐在窗边听“爸爸”拉小提琴,一句话都不用说。导演对我说,只要用眼睛和心演戏就可以了,自闭症的孩子,是不爱说话的。

我很庆幸两点,第一点,不用说话,因为我的普通话实在是糟糕极了;第二点庆幸的是:自闭症是病,但不是神经病。我不能让人家笑话我第一次演戏就演一个神经病。

镇上对剧组非常的支持,我们镇长还特别把他的家借出来给我们拍戏。镇长夫人对我也很巴结,称我为“小明星”,我一去,就给我拿饮料喝。程凡叔叔的小提琴拉得很棒,黄昏的时候,太阳落山了,他站在镇长家的院子里拉着小提琴,我的心就有些要碎裂的感觉,在这之前,我并不懂得任何的音乐。琴声让我的眼睛忽然变得潮湿,让我有一种想奔跑的冲动,可是导演一直要我玩玩具,脸上不可以有表情,要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我那时候觉得导演真是最残忍的人。

后来戏演进去了,才开始觉得,自闭症最残忍,得自闭症真还不如得神经病。

我们镇上有个神经病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挺甜,有时候我和童小乐到她家院子里偷葡萄吃,她也不骂我们,还冲我们直乐。

可是“自闭”,真的是一点儿感觉也不能有。

有一场戏,是拍我走丢了,我一直一直在青木河边跑,后来躲在了草丛里,“爸爸”和“陶老师”还有“村民”一起来找我,拼命地喊我的名字。就是那场戏,我看到了我真正的的爸爸和“大嗓门”后妈,他们是群众演员,一起跟着喊:“蓝蓝,蓝蓝……”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小三儿,小三儿……”

我听到导演骂他们说:“是喊蓝蓝,不是喊小三儿!”

他们露出我从没见过的谦卑的笑容。

我蹲在草丛里,腿渐渐发麻,我看着我一直非常熟悉的青木河,忽然开始困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来自北京的著名音乐家的女儿蓝蓝,还是一直在这贫穷逼仄的土地上长大的小三儿?

这种交错的幻想让我窒息,我这么想着,昏了过去。

导演本来就是要让我昏的,可我是真正地昏过去的。

那场戏,导演说我“演”得逼真极了。

好在我身体好,恢复得快,当天晚上就活蹦乱跳了,不过叶眉却真的发起烧来,烧得很厉害,戏也不得已停了下来。镇长夫人买了药,又煨了稀粥给她,我一口一口地喂她,叶眉强笑着说:“蓝蓝你真能干。”

她不知道,这是我的拿手绝活儿,我五岁起就开始这样喂别人饭,直到她离去。

那个人是我真正的母亲,演过这部戏后,我才明白我跟她之间的感觉淡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我想再去好好爱她的时候,她已经永远不在了。

我永远不会有机会去爱自己的妈妈,多绝望。

戏停了,好多费用还得交,导演急得上火,三五分钟便到叶眉房间问一次何时可以上戏,我终于忍不住顶撞他说:“等陶老师休息一下不行吗?”

导演看看我,甩门而去。

叶眉伸出一只手,手心放到我的脖子上来,她的手心滚烫滚烫的,我把湿毛巾叠好放到她的额头上,让她睡觉,她听话地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叶眉的病终于好了许多,她坐起身来,让我替她梳头发,就在这时,李老师推门叫我:“蓝蓝,你有同学找你。”

“让他进来啊。”叶眉说。

过了好半天,童小乐才磨磨蹭蹭地进来了,他看了我半天后说:“你穿得这么漂亮,我都不认得你了。”

我好多天没见童小乐了,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点儿,书包带子拉得长长的,斜背着,装帅气。

“同班同学啊?”叶眉问我。

“不是,我们是邻居,我比她高一个年级。”童小乐抢着答。

“那就是青梅竹马喽。”

童小乐的脸忽然红得像个番茄。然后他拉着我说:“出去,我有话说。”

我们在宾馆过道的一个小窗户前站住了,童小乐问我:“小三儿,你好多天没回家了吧?”

“嗯。”我说。

“你还是回家看看吧。”

“要导演批准才行呢。”

“那你拍完这部戏回家吗?”

“当然,不然我能去哪里?”

童小乐用鞋在宾馆的地毯上蹭啊蹭的,蹭半天才问我:“小三儿,你觉得咱们青木河最漂亮的是什么?”

“咱们这些古老的房子。”

“不是。”

“那是东郊的凤凰山?”

“也不是。”

“那是什么呢,我说不上来。”

“是你。”

童小乐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背着他的长带子书包慌慌张张地离去了。我回到房间,叶眉的辫子已经梳起来了,她看上去神清气爽,更加的漂亮。

“陶老师,”我问她,“外面是什么样的?”

“什么外面?”

“就是青木河外面。”

叶眉的回答让我觉得很失望,她说:“在我看来,在哪里都一样。”

不过她又说:“等这部戏拍完了,姐姐带你到外面去看一看。”

她戴上墨镜和草帽,要我陪她去商店买点东西。我想问她做明星是不是很累,但我没有问,因为我发觉这是个很愚蠢的问题,不累才怪呢。

没想到爸爸在宾馆的外面等着,他跟叶眉说好多天我都没回过家了,要带我回家吃顿饭。叶眉拍拍我说:“快去快回吧,晚上李老师还要跟你说戏呢。”

“对,快去快回。”我爸说,“吃完饭就送回来。”

我跟着爸爸回到家里,“大嗓门”做了好几样饭菜,我爸把椅子往我面前一端说:“坐。”

我疑心我听错了,他又说:“坐。”

我坐下,他们俩轮流替我夹菜,“大嗓门”问我宾馆里的菜是不是很好吃,我一扭头,忽然发现货架上的东西全都没有了。我猛地一回头,他们都把头低下来吃饭,不看我。

“怎么了?”我说,“不开店了?”

“哦哦!”女人说,“歇歇,太累了,歇歇再开。”

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好累的。

“你拍戏不累吧?”爸爸问。

“还好。”我说。

“小三儿,”爸爸说,“你再去问一下那个导演,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戏可以演的,我可以再跟他签一个合同。”

“什么?”我没听懂。

“就是拍完这个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拍的!”爸爸说。

“拍完这个他们就离开青木河了。不会拍了。”

“你不问怎么知道!”爸爸急得开始拍桌子,拍完后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凶,又把语气低下来说,“你再问问去嘛。”

我放下碗筷就往外跑,我一直一直跑到童小乐的家门口,拼命地敲门。他们一家子也在吃饭,童小乐的妈妈热情地招呼我说:“呀,小三儿,吃饭没?来来来!”

我粗声粗气地对童小乐说:“你出来一下。”

他摸摸后脑勺出来了。我把他拉到门外边,问他:“什么事,你一定知道是什么事,对不对?”

“我也是听说。”童小乐继续摸后脑勺。

“说啊!”我不耐烦地推他。

童小乐说,“都是你姨妈干的好事。听说你后妈本来嫁了个老头子,可是她不喜欢,骗了人家的财礼后逃掉,嫁给,你爸爸的。结果人家找到青木河了,搬光了你家的货不说,还要赔一万块,不然就要你家的房子。”

童小乐的妈妈也走了出来,她扶住我的肩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小三儿你别急,你爸爸自然会有办法的。”

我没有回家,摇摇晃晃地回到宾馆,童小乐一直在我后面跟着,见我进了宾馆的大门才止步。

叶眉买完东西回来了,桌上一大堆零食,她热情地招呼我:“吃啊吃啊。”我说:“我吃不下。”她说:“蓝蓝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我说。

“蓝蓝你是不是累了,那就睡吧。”

“什么叫合同?”我问她,“演戏是不是要签什么合同?”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叶眉说,“你拍戏啊,何时拍啊,给你多少钱啊,当然要签一个合同了。”

“为什么我没签?”

“你还没成年,要签得跟你家大人签啊。”叶眉说。

“那我拍这个戏可以拿多少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叶眉说,“改天我替你问问?”

“不用了,谢谢。”我说。

我又是好多天没回家。

夏天来了。

那天,是最后一场戏。

夜里十点,专车送着我和“爸爸”直奔医院,叶眉早就化好了妆躺在病床上,“陶老师”要死了,她的脸色苍白,看着我和“爸爸”的到来,眼神里立刻发出光来。程凡“爸爸”应她的要求,给她拉起了小提琴,优美的旋律中,她微笑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扑到她的床头,哭着拼命地喊:“妈妈,妈妈!妈妈!”

这是我在整部戏里唯一的台词。

叶眉和程凡都演得好极了,他们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完全忘掉了自己是在拍戏,我忽然想起了妈妈离去的那一天,我没有喊她,我甚至都没能看她最后一眼,她就那样仓促地永远地离开了。我扑到“陶老师”的床边,在程凡爸爸惊奇的眼光里,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妈妈,几乎流尽了我所有的眼泪。我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袖,一只手拍打着她的脸,我已入戏太深,生怕她会真正地离去。

叶眉的眼睛睁开了一下,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又闭上了。

程凡爸爸也流泪了,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我,泪水流到我的脖子里。

导演激动地说:“CUT。”

医院的门就在这时候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了,我擦掉泪水,看到的是童小乐。童小乐跑得一脸都是汗,他的手用力往后一挥,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哑着嗓子对我说:“小三儿,你家,你家着火了!”

我推开众人撒开腿就往医院外面跑。医院离我家不算太远,我奔出去没五分钟就看到了远处的熊熊火光,还有消防车呜呜作响的声音。火光印映红了半边天,差不多全镇的人都出来了。

我只觉得双腿发软迈不开步子,好不容易跑到近处,有人拽住我,硬是不让我靠近。童小乐也跑近了,叶眉、程凡爸爸、李老师、导演等都来了,叶眉一把抱住全身颤抖的我,把我的头按到她的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终于慢慢地熄了,我拼了命才挤到那片废墟前,看到有人抬着什么东西出来,跟在我身后的程凡“爸爸”一把蒙住了我的眼睛。

那次火灾把我家烧得精光,还殃及了好几家邻居。是青木河镇史上最大的一次火灾,死了三人,伤了六人。除了惨烈,它还牵扯出一些足够给人丰富想像的细枝末节,所以对于青木河镇的人来说,很多年后提起依然津津乐道或是心有余悸。

死的三人中,除了邻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就是我的爸爸和“大嗓门”。

我在心里一直喊她“大嗓门”。直到她死,都没弄清她的名字。

剧组就要离开青木河镇了,走之前叶眉来找我,那时我正在姨妈家洗一大盆的衣服。叶眉穿了很好看的红裙子,她没有戴墨镜也没有戴帽子,甚至没有化妆,身后跟了一大堆热情的叽叽喳喳的影迷。叶眉把我姨妈家的院子门砰的一声关起来,把那些好奇的眼睛统统关在外面,然后蹲到我面前问:“小三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摇头。

“我可以带你走的。”叶眉说,“去省城,我让你上最好的学校。”

我还是摇头。

叶眉问:“为什么?”

我不答。

她叹气,从手上取下一个漂亮的手链,拿起我全是肥皂泡的小手在水龙头下冲干净了,替我把手链戴上。然后说:“小三儿,我留电话号码给你,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记得找我。”

她蹲在地上,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上她的电话号码。然后,把纸叠起来,放进我的上衣口袋,再次叮嘱我说:“记得,有事可以找我。”

“嗯。”我说。

“再见,小三儿。”叶眉说完,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拉开门走了。红色的裙摆一闪之后,童小乐从门外窜了进来,他充满好奇地问我:“叶眉跟你说什么了?她有没有给你钱?”

“你走开!”我费劲地端起一大盆衣服往里走,不理他。

那晚,姨妈偏说家里丢东西了,然后就一直在家里“找东西”,最后一直找到我的书包里和衣服口袋里,我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

她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只好把叶眉留给我的手机号掏走了,我唯一庆幸的是我把手链藏到了院子里的杂草丛中。

就在这时候,有警察来敲门,他们高声喊着我姨妈的名字,然后,在我表妹声嘶力竭的哭声里,带走了我的姨妈。

原来,这场灾难的确是“大嗓门”给我们家带来的,纵火的人本意是要吓唬吓唬他们讨回财礼钱而已,谁知道竟会弄假成真。“大嗓门”是我姨妈介绍给我爸爸的,她当然脱不掉关系,她被关了好些天,因为证实和纵火无关,才最终被放了回来。

回来后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灾星,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许再呆在我家里。”

很多年后,童小乐告诉我:“放火的人被抓到了,我去听了审判,你想知道他们最终被判了什么刑吗?”

我摇摇头。

这些对于我都不重要了,因为,青木河已经成为过去,小三儿都已成为过去。那些过去,早就随着时光灰飞烟灭不留丝毫痕迹。只要不刻意想起,就如同从来未曾发生。

同类推荐
  • 爱在星空

    爱在星空

    不知为什么,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的心便不再惶惶不安。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我的心就掉进了你的红色引诱之中。你是那样的美丽动人。你是我这一生中见到的最美的的女生了。因为有了你,中才充满了阳光!在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了,你是我一生找寻的那一个女子……如果没有爱情,那么世界上便没有创造,也就没有生机。如果没有女人,世界便失去了美的载体,幸福的生活就无从谈起。所以,爱情是科学、诗歌、一切艺术的母亲,书籍的存在也是爱情的结晶。有一首诗写道:没有不美的女人,这是指一般的女性而言的。是的,女人走进生活中,便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 唯爱一生0a

    唯爱一生0a

    《逗比,呆萌,可爱,还有点小天真。》――三岁,她跟着哥哥去上学,因为没有爸爸妈妈,一度患上了臆想症,从此,没在踏入学校半步;七岁,她发高烧,下跪求哥哥不要扎她;十七岁,终于走出了竹林,面对着花花世界,她将如何决择,“臭丫头,你给我过来,”大哥指着自己墙壁上的涂鸦,气的脑袋上的筋疼“我腿疼大哥,过不去。”飞奔到二哥身后的她半露着小脑袋……――“二哥,我没有,是她。”拉着二哥苦苦哀求,“别这样,二哥信你,二哥带你走。”“不你不信我,是她,是她,我要杀了她……”本文讲一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走入社会于古诗词的一生羁绊。小南。最喜欢的作者排名1:尼图,2:玉司司,3:忘记呼吸的猫,4:叶非夜,5:柴鸡蛋
  • 那些年里的你和我

    那些年里的你和我

    这是我的回忆录,写下的是我记忆当中的人和事。
  • 微伤初恋:秋天别来

    微伤初恋:秋天别来

    进入大学的何秋奈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地遇见了自己的初恋。初恋是美好的,也是深刻的。只是和大多数的初恋一样,客观现实以及不成熟的性格,给何秋奈的初恋也蒙上了阴影。在百转千回、分分合合之后,她最终忍着痛为自己的初恋画上了一个不完美的句点。--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三生三世莲上舞(全集)

    三生三世莲上舞(全集)

    那个少年祭司,傲娇哭包,意气风发,手握回楼生杀大权,却幼稚地和花盆打架。那个少女剑客,身手敏捷,神情委顿,身负一世血海深仇,却时常被他打乱步伐。那年长安大雪,她的仇敌新婚,他硬拉着她去假扮新娘闹得人仰马翻,放火烧人家的宴席,狼狈到被大狗追……那晚烟花绚丽,大雪飞舞,他拉着她漫步在人群中,时不时偷看她一眼。那般孤高一世的他,眼神中却透着少年初恋般的羞涩和激动,也在那一年,他悄然问她,“如果雪落满头,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白头偕老?”青衣少女,身子如蝶在莲上飞舞,荆棘开出的红色花瓣被她凌厉的剑气掀飞在空中,漫天飘扬,如一场纷飞的红雪。她捧着一捧落梅送到他身前,醉意盎然地望着他,笑道:“莲绛,我送你一捧红梅落雪吧。”你送我一捧红梅落雪,我赠你一片无悔痴心!
热门推荐
  • 今晚看星星吗

    今晚看星星吗

    这是Justin的同人文,剧情有点乱,同喜欢小姐妹一定要来看不要错过!!
  • 爵少的迷糊妻

    爵少的迷糊妻

    冥爵辰,商业界的风云人物,叱咤风云,一个活在顶端的帝王。遇到她之前性格冰凉,心狠手辣,有重度洁癖的他视女人为毒蝎,遇到她之后,摇身一变为宠妻奴。“总裁,夫人想要种花”“把后花园重新改造,世界上的花种拿去给夫人挑”“总裁,夫人被欺负了”“把那个人剁了喂狗”“总裁,夫人跑路了”“什么?我亲自去”“冥爵辰,我要和你离婚”某女哭着吼道,某男当没听见……“小筱,跑路是要付出代价的”一场腹黑总裁的追爱过程展开,又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冥爵辰:宁可负了全世界,可又怎舍得负你。 欢迎加入群聊[群聊号码:935418085]
  • 超神——合成

    超神——合成

    贱圣降临,祸祸不止,尊号贱圣的宋建穿越到苍澜大陆,化为宋小剑,与金手指超神合成器同流合污,开启了流祸无穷的祸祸生涯,但凡有他参与的事情,都会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总有意外会不期而至,炼丹大会,到他这里成了黑暗料理展示现场……各种阴谋交织的秘境,他变身拆迁队,刮地三尺,将幕后黑手的手段破坏得一塌糊涂……各种排名争霸赛,他都是抱着打酱油的想法去的,并不在乎名次,能不出手绝对不出手,人畜无害。但是,莫惹他,莫激怒他,更别砸钱挑战他,因为,只要他一出手,所有的对手都会被打成酱油…………凡是他出现的地方,主办方跪了,天骄跑了,地皮没了,敌人…呃,敌人早特么挂了,别问是怎么挂的,他也不知道。无数年后,凡是有人问到传奇英雄宋小剑,知道真相的人无不咬牙切齿,“特么的,那就是一个贱祸,贱人一个,还特么到处祸祸……”轻松、搞笑、还有恶搞是本书的风格,喜欢的赶紧收藏……
  • 比遥远还远

    比遥远还远

    在共和国版图的最西端,有一条河,叫霍尔果斯河。不大,也不算小,自北而南地流着。这是一条界河,河西便是当时的苏联,现在的哈萨克斯坦。河上有一座简易木桥,大约百十米长,一米多宽,没有栏杆。这座木桥是霍尔果斯河两岸两个国家的重要联通口岸,中方的地名叫霍尔果斯。一九七五年春夏之交,我来到霍尔果斯。霍尔果斯驻扎着一个边防团团部,辖管南北很长一段边防线。在遥远的边疆,一个团级边防站,那是一个相当大且相当重要的单位。遥远,到底有多远?这是一个不到新疆,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概念。
  • 快穿之我变成了一只小妖精

    快穿之我变成了一只小妖精

    钟情在意料之中死去,却在一片神奇的纯白空间之中醒来。震惊!少女身患绝症,却死而复生,这其中隐藏的秘密,竟然是——她变成了一只小妖精!任务之前:系统淡然:“宿主你的任务是陪在男主身边,帮助他走上人生巅峰!”任务之后:钟情悲愤:“系统你出来!说好的只是需要奉献爱与关怀!”“……”系统默默装死。早已经锁定猎物的男人:“宝贝儿乖别闹,来,跟我回家。”
  • 长城英雄录

    长城英雄录

    生于乱世,你我皆英雄,烽烟狼起,活着即是荣耀。
  • 神棍老公太难缠

    神棍老公太难缠

    “师父,你真厉害!”“小丫头说的是哪方面?”“我艹!封玄奕,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多么的高冷,如今呢?请你捡起来!”男人转身把我压在身下,极具诱惑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对你,不需要!”从他出现以后,我的生活被打乱,蛮以为是一面之缘,却不料早已注定终身。
  • 神医嫡妃

    神医嫡妃

    一朝穿越,两世为人,来自现代古中医世家的大小姐,慕容久久,待一睁眼,发现自己成为一个古代版受气包时,姐妹算计她,继母陷害她,便宜亲爹视她为不祥,高深祖母利用她……没法子,家人靠不住只好靠自己。自此之后,她巧施毒计,扶摇而上。莲花小妹喜嘚瑟,姐边让你知道,残花败柳怎么写。伪善继母毒计多,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狠心老爹,无情无义,那就别怪女儿断你香火,从此两清……可没了家人怎么办?于是姐步步登高,今日你们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们高攀不起,却不想误惹妖孽男,意外打开了一场,天下大局。他说:“我许你生生世世的情缘荣华,你可愿与我并肩闯上一闯?”某女磨牙,“我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九州·无尽长门Ⅱ

    九州·无尽长门Ⅱ

    《九州志》重磅作品,续写非典型长门僧安星眠和尸舞冷傲少女雪怀青的传奇经历。地狱的大门已经打开,九州的存灭悬于一线,跨越道道长门,终极谜题即将揭晓!烈焰中走出地狱亡魂,雾中的鬼船勾走人的灵魂,羽人城邦的领主被离奇分身,凶手直指雪怀青的父亲……非典型长门僧安星眠,在前往宁州解救女友雪怀青的过程中,遇到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经历了种种阴谋、陷害、生死挣扎后,发现了自己骇人听闻的身世之谜以及自己身上难以解释的怪病。海上亡歌已经奏响,九州大地即将走向毁灭,安星眠能成功拯救九州大地,并且和雪怀青过上安逸的生活吗?
  • 农药玩家修真日常

    农药玩家修真日常

    吧唧,修仙失败!施语阳熬夜猝死,一路结交小伙伴,带着农药去(真)修仙的欢乐故事。=====================玉堭仙宗招聘启事,招聘对象:有灵根者择优录取,天资好的优先。。五险一金,包吃住。???内门弟子享有一年一次仙境试炼度假机会。?????"现招聘剑修:二十人,要求熟练掌握剑道,会多种招式,抗压能力好。熟练因对魔修等突发状况。????招聘阵修:十五人,要求会独立制作阵盘,多年绘制符篆经验,?????丹修:岗位人数已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