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不解，赵鱼晚轻笑着扫了他一眼，似是觉得看不清姬无奢的手段也没什么丢人的，毕竟姬无奢是这世上罕有被赵鱼晚放在眼中的人，若说乱世枭雄落子可走一步看五步，那姬无奢便是其中少数能走一步观十步之人。
其狡诈，谋划，算计，运筹，分毫不差，着实有那么丁点儿可怕！
赵鱼晚不禁咋舌，眼中碎芒流转似有那么一丁点儿微不可闻的赞许，都被盖在嫌恶和鄙视的嫌弃中慢声道来：“想来经历了锦安城一战，姬无奢故意让东方凌白察觉到了他的踪迹，使得东方凌白噤若寒蝉，依他那般谨小慎微又清高自负的性子，不可能再把枳儿藏在某处，他怕姬无奢找上门去，想来想去应只有带在身边才最为安全，可他应是做梦都不会想到，就是他这般谨慎反倒是着了姬无奢的道儿，正中了姬无奢的下怀，打上门去锦安城不过是明修栈道，只为此番姬无奢必去玉坝城暗度陈仓，十有八九这次才是姬无奢真正动手的时机，他会趁机劫走枳儿！热闹！这玉坝想想都觉热闹，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少了我那？玉坝啊！我们不去是不行咯！”
罗刹点头，“属下这就去准备贺礼。”
赵鱼晚拧着眉抬起头来，眉心隐一抹不悦，“准备什么？请帖都不给我发，还想让我送礼？不速之客本就是大礼了，他殷有时受不起！寡人就是要去白吃白喝还给他捣乱，寡人倒是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这……不太好吧！”
论不要脸这种事情，罗刹根本达不到赵鱼晚的境界，他心想，怎么也是一国之君，这要是传出去赵帝白吃白喝空手去了人家的婚典，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啊……
赵鱼晚似是看出了罗刹的心事，又道：“怕什么？天下人的嘴本就碎的很，要想骂，就让他们骂去好了！我赵鱼晚怕骂吗？再者说，骂也是骂我，你怕什么？”
罗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细细想来赵鱼晚说的不错，只能点点头退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折腾了一夜，天明十分，女子才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东方凌白拧眉看了看床榻上的程南橘，抬眼扫过女子冷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走？”
女子不以为意的回看一眼，继续收拾东西，卷好银针放入药箱中，“她已经没事了，想必在休息两个时辰就会醒过来，既然人没事了，我留下也无用，一斛春还等着我回去。”
“呵。”东方凌白冷笑，“区区一个药铺，架子倒是不小。”
女子将药箱背到身上，转过身，不卑不亢的盯着东方凌白，“架子大与不大，我不是都来了，也救了你要救的人，看这柄剑便知公子身份贵不可言，该付的诊金一分也不能少，否则我一斛春虽是笑笑药铺，却也不信这天下还有这般救了人反倒被人责难的道理。”
东方凌白面色微寒，眸中渗出杀气来，女子却依旧嘴角含笑，毫无畏惧之心道：“若是我没看错，公子这柄剑名唤竹叶青，我家主人与公子甚有渊源，所以小女子才会为这位姑娘医病，可如若公子想杀我灭口，毕竟我家主人也不是吃素的，公子此举不禁辜负了故人之心，怕是还要搭上公子一行人的性命，不值当！”
“你威胁我？”
女子摇了摇头，“只为自保。”
“好，即为自保，就留下来等她醒了，我便放了你。”
女子摇头，“公子怕是也留不住我，不如这样，诊金我先不要了，若是两个时辰内她醒了，公子派人送到一斛春便是，若她没有醒，公子派人来拿我便是。”
“你若是跑了，又当如何？”
女子轻笑，抬眸微挑眉梢，“对公子来说，找个人还不容易吗？我叫末药。”
东方凌白面色冷透，末药依旧转身朝口走去，气定神闲，不疾不徐，即便东方凌白抽出了竹叶青就对准末药的背心，她已经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缓亦没有丝毫的急切，直到她推开门走了出去，东方凌白依旧没有将长剑飞出，文竹进门神色微诧，道：“就这么放她走了？”
东方凌白放下剑，拾起布巾去擦程南橘苍白的脸，浅声道：“你跟着她，若是两个时辰内我派人去找你，便给她些银子，否则，一斛春一个活口都不可留！”
“是！”
“再派人去查一下，这个末药是什么来历，一斛春的主人又是谁！”
刚过了一个时辰，郭小四就在一棵大树后的面摊上找到了文竹，坐下便道：“大人，公子让你回去。”
文竹微微点头，起身迎面走向了斜对角的一斛春，绕过排着长队的病患走到末药坐诊的桌子旁，那个本就看文竹十分不顺眼的小二瞪了他一眼，“诶，诶，诶，要看病就去排队，这么多人你插到前面来，算怎么回事儿？”
正在排队的病患们听到小二这么一说，也都生出了火气，跟着嚷嚷，“就是就是，来排队啊，插队算怎么回事儿？”
文竹回看小二一眼，吓得小二一踉跄，身体不听使唤，差点摔倒，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瞪什么瞪？”
末药依旧头都不抬，只是浅浅阖着眼，给坐在面前的病患诊脉，文竹兀自把手伸进前怀里，掏出一定金子，放在桌上，便默不作声的转身走了。
小二一愣，便挥着布巾，伸着脖子喊：“你这什么意思？”
文竹头也不回道：“我们公子从不欠人人情，这是诊金，多余的赔昨日打坏的家具和伙计的药钱。”
小二这才绽出一丝笑意，撇着嘴暗自小声道：“这还差不多！”
才走出几步，郭小四跟上来，文竹不禁感叹，“何时这当医者的都这般傲世了？”
“嗨！”郭小四冷笑一声，“大人怕是有所不知了，现在是乱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是生了病患，拜神拜佛，都不如拜一拜这药铺的坐堂先生，好歹能多苟延残喘两日不是？这人啊就是这般，拜的人多了，便忘了自己也是凡人，怕是要把自己当成神佛了那！”
文竹神色微微一顿，他从天玑城长大，不懂世事无常，只知人情空冷无暖，再看一眼市井流民的样子，倒是觉得这郭小四说的有几分道理。
“可她不怕死吗？”
郭小四回眸看了眼坐堂的末药，叹道：“应是不怕吧，一个女人若是惧怕生死，何以行医？”
恩，文竹心道是，这世道果然如同师傅所说一般，怕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怕死，若你连死都不怕，这世上便再无你的掣肘！
末药睁眼看了看桌上的金子，让小二收起来，还将自己的徒弟唤来，附耳吩咐了几句，小伙子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这一遭，噩梦也好，回忆也罢，兜兜转转，只记得其中愁肠百转死去回来，可当程南橘睁开眼睛以后，这一夜辗转反侧来来回回压在心上的那些似乎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剩下的就只有疲惫，深不见底的疲惫！
东方凌白略显惊慌，反复试探程南橘的额头，似乎这样才能确定她已经退了烧，神识清明了一般，“橘儿，你怎么样？要喝水吗？”
程南橘摇摇头，东方凌白又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程南橘顿了顿，“想起了一些……”
东方凌白的心猛然收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程南橘揉揉眉心又道：“可似乎睡了一觉又都忘了……一个声音叫我想起来，一个声音又叫我不要想起来，我左右为难被撕扯，被拉锯，最后……最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东方凌白方才松了一口气，程南橘又道，“我好想梦到赵鱼晚了……”
“什么？”东方凌白眉心微皱，言语间带一丝嘶哑，程南橘目光空洞，不知再看哪里，痴痴道：“我好似看到我穿了一身嫁衣，与人行三拜之礼……”
她蓦然转过头来看东方凌白，“你不是说我做过赵鱼晚的妃子吗，那与我拜堂的人应该是把他。”
东方凌白微微发怔，不知如何回答，程南橘却从她的怀中挣出身来，“东方，以前是不记得，如今想来，我不该再嫁你了！这对你不公平……”
东方凌白心中咯噔一下，眸中寒光微亮，似有寒芒，“你，你叫我什么？”
程南橘转眸看他，不解其意，“东方啊，怎么了？”
东方凌白心中微凉，原来不是他听错了，而是程南橘换了对他的称呼，他张口声音有一丝暗哑，半垂着眸子道：“你以前都叫我凌白，从未直呼我的姓氏……”
程南橘微微一愣，眉心没来由一皱，才道：“是是是吗？我方才脱口而出，没来得及……”
东方凌白清浅一笑，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打断她道：“无妨，你开心就好，唤我什么都好！”
程南橘突然觉得一阵不适，忙推开东方凌白，东方凌白稍有些吃惊，程南橘也感到气氛一丝尴尬，正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尴尬，东方凌白已站起身来，他转过身，声音从他僵硬的背影中蔓出来，听得让人有些心疼，“我去给你准备一些吃食，你好好休息……”
程南橘点头，“好。有劳……”
东方凌白脚步一顿，这一声有劳，似是一把利刃插到心上，他无比后悔，不该带她来凉城的，不该与她提及过往，他对程南橘的信任过了头，竟然忘了她本是程北枳，她随时可能变回去，可那个程北枳是不喜欢他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东方凌白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惊慌来……
方才顾着一个姓氏，走出房门，东方凌白才恍然想起程北枳说的那句话的后半段，她说，“我不该再嫁你！”
再等不了一时三刻，东方凌白立即朝着一斛春的方向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