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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每人心中都有只猫妖

在催更鼓敲响之前,辟邪司群英再次聚集。只不过袁昇将地点临时换成了敦化坊之南的一处冷僻院落。这地方西临曲江池,地广人稀,若有风声便可从多处路径遁走。

陆冲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相王府的人不让我见李隆基。看他们说话躲躲闪闪的样子,李三郎应该在相王府。相王爷见了我,听老爷子话中所指,受你这账簿案件的牵连,李隆基也被有司弹劾了,现在四面楚歌。所以老爷子不得不将其隐匿起来……”

“然后呢?”高剑风冷哼道,“相王府的态度就是断指求全,我们就是被他们扔掉的指头?”

“也许连指头都不算,”袁昇淡淡一笑,“而是一件随时会被他们扔掉的旧衣。不过,我常说,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的事,与大家无关。六郎,越狱之后,朝廷那边有何动向?”

“张烈被罢官了。”吴六郎苦笑道,“你和宣机,接连两大重要人物从御史台台狱越狱,张烈难辞其咎,太后大为震怒,已将他罢官收监,听候发落。不过,林啸反而升了官,从五品……”

“哦?我倒小瞧林啸了。”袁昇目光一闪,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脱困冲回时,先看到了唐心阳,那时我几乎跟唐心阳并肩而行,他应该也能发现我。那一刀形同偷袭,如果砍向我,我未必能躲开。”

吴六郎摇头道:“这小子是因祸得福,还是早有预谋,现在很难分辨。但很显然,你越狱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外追击嫌犯,听说他就用这理由,很巧妙地为自己洗脱了大部分罪责。”

“原来林啸是在赌,赌韦太后在用人之际,只能破例提拔他。”袁昇怔了怔,才道,“这个人果然是个狠角色。”

“说回正事吧,”袁昇神色一肃,“很显然,临淄郡王应该已被相王府软禁了。他的印鉴签押等物也落入了旁人之手,再加上齐隆能将我和三郎的签名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所以那份假账簿才造得如此天衣无缝,所以李三郎在出了如此大事后会销声匿迹,所以我们才会如此怀疑他……”

“那么,相王府为何这样做?”陆冲脸色一暗,眼前闪过那支闪亮的玉笛。他一直认为那个手挥玉笛的人有诈,如果他是故意泄露玉笛给自己看,背后的真相极可能就是玉笛的原主人李隆基已被他轻易控制了。

“因为鲲鹏盟!”袁昇沉声道,“临淄郡王其志不小,当此非常时期,显然不愿如他父王那样以静制动。鲲鹏盟是李三郎的一剂猛药,是他要先发制人的一剂猛药。

“不过很可惜,李家党这里,极可能分成了求快和求稳两派。除了李隆基想先发制人,其余人都是只求稳扎稳打,以静制动。而且以相王爷的性子,他必然不会突冒大险而行大事,而他的三子李隆基在他眼中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促使相王忍痛对李三郎下手的,应该是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我袁昇作为临淄郡王的忠实下属、辟邪司的实际首领,却潜身于安乐公主府内。我的行径让他们大起疑惑。何况我的身份是临淄郡王的左膀右臂,在此风雨飘摇之际,相王爷忍痛软禁李隆基之前,一定要先剪除三郎的羽翼,那便抢先对咱们辟邪司下手了!”

众人均觉心内悲郁,忽然对辟邪司痛下黑手的人,居然是相王和铁唐这李家党,这是任谁也想不到的。

黛绮的双眸闪了闪,终于轻哼了一声:“这时候你可以说说,前几日到底是为何潜入安乐府内了吧?”

袁昇望了她一眼道:“是安乐的驸马武延秀亲自向我求救。安乐忽然遭受了猫妖侵扰,心神恍惚,终日如痴如疯。武延秀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来向我求助。这件事非常诡异,又非常紧急,念于当前的形势,我不得不悄然行动。我的计划是出手三日,不能多做耽搁。终于用了三天时间,暂时破去了猫妖之患。但没想到,仅仅三天的时间,就让我遭到了灭顶之灾……”

“莫非这是一个局?”陆冲蓦地瞪大双眼,“从安乐遭受猫妖迷惑起,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局——武延秀向你求救,你进入安乐府,接着就被怀疑,李隆基被软禁,辟邪司则突遭大厄……”

众人都心中一寒,如果是这样一个局,这布局之人也太可怕了。

袁昇沉吟片刻,还是缓缓摇头道:“对辟邪司下手的人肯定是李家党。那御史崔璇虽然是太平公主的人,但相王爷当然也可以想办法让他出马。而齐隆死前所说的话,则可确认,他也是相王一方早早安插在我身边的。但操纵猫妖迷惑安乐之人,我还没有窥破其身份,不过我能确认,肯定不是相王一方,他们没有那样的实力和野心。

“这二者之间的关系颇有些偶然。对相王府来说,我突然身入安乐府有些偶然,而他们在这非常时刻,选择了一个极端做法,生出疑心后不做任何调查,先将那个怀疑的人直接铲除,不给那个人任何辩解的机会。”

“不错!他们会这样做的,他们说过,在铁唐大业面前,个人微不足道。”陆冲想到暗阁内那个人冷厉的眼神,忍不住叹道,“既然微不足道,那就如一块泥点般,尽早用抹布抹去的好。”

他跟着又想到了太平公主的亲信总管华仙客的话,不由呵呵地冷笑起来:“这些权贵,都是一般的货色。”

袁昇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却不知怎样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道:“其实最可怕的,就是最早出手布局猫妖之人。猫妖同时迷惑了安乐公主和韦太后,他们到底意欲何为,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袁老大,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高剑风终于问出最紧要的话题。

“救下李隆基!这是辟邪司扭转乾坤的第一步,只有救下他,辟邪司才能一步步翻转局面。”

袁昇走到案前,铺开一张麻纸,挥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勾出了一张草图:“齐隆曾说,那地方需要在狭窄空间内前后转圈多次,这样的地方天下只有一处,就是被瞿昙大师布置了复杂法阵的相王府!依照相王爷的秉性,万事求稳,自己不放心的儿子一定要留在身边,所以,李隆基必然被软禁在相王府内。”

他笔走龙蛇,一条曲折的线路跃然纸上:“府中法阵玄妙深奥,好在我曾得大师亲自指点,要破此法阵,还有些心得。现在,我们只需如此行事……”

听得他的一番安排,吴六郎不由满头大汗,沉吟道:“袁老大,这计策委实大胆,我们现在就要动手?”

“明晚子时动手,但现在,我们也片刻耽误不得!”

吴六郎擦了把汗,嘀咕道:“实在有些难呀,我们甚至还无法确认,临淄郡王是不是真的关押在相王府……”

袁昇忽然抬眼望向黛绮:“你怎么了,为何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黛绮脸色微红,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那件象牙雕件,哼道:“我能怎样,你老人家调兵遣将,也没什么事安排到我头上!”

夜已深,幽深宽广的相王府后园更显静谧,一间精致的暖阁内兀自灯芒闪 耀。

“既然深夜来访,必有要事,带他过来吧。”说话间,相王世子李成器蹙眉踱出了暖阁,缓步园中,在一座五角小亭内坐定。

藏蓝色夜空间有几片莲花云,月辉被遮得忽明忽暗,园中的花树亭台便都有些飘忽浮游之感。这一切像极了当前的形势,先帝龙驭宾天后,朝局就是这样云谲波诡,飘忽不定。

除去并不主事的少帝,现在的相王已是韦太后之下,朝中名义上的第二号人物。但身为相王世子,李成器却深知,历朝历代的第二号人物往往是最危险的,再向上一步往往不可能,而稍有措置不当就会从万仞之峰摔落,摔得粉身碎骨。所以他这几日都没有回五王子府,千头万绪的事情忙得他双眼泛了血丝。

正寻思间,一名亲信带着吴六郎赶了过来。

“你就是吴六郎?深夜来此,看来定有要事?”李成器借着五角亭内高悬的宫灯,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的中年。这是辟邪司中最不起眼的人物,却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末将吴六郎,见过世子。”吴六郎急忙行礼,沉声道,“启禀世子,大事不好了,就在片刻之前,袁昇刚刚做出了一番布置……”

“什么?”听罢吴六郎的话,李成器几乎要拍案而起,“胆大包天!袁昇居然要来劫相王府?他这么肯定老三关押在相王府内?”

“末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吴六郎缓缓摇头,“但他已将行动定在了明晚子时!瞧他那样子,似乎胸有成竹,好像他……”

“怎样?”

“末将以为,袁昇似乎对相王府颇为熟稔,必然是有内应。”吴六郎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堆满忧急之色,“特别是,他说自己得过瞿昙大师的真传,相王府内这座奇妙法阵,天下也只有他能轻松破解。”

李成器眸中闪过一缕阴郁,尽力让自己不露声色,哼道:“你匆匆赶来,有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决计没有。现在袁昇正被朝廷通缉,末将自称是来探听风声,现在我是他唯一的耳目,料他不会怀疑我。末将是个极谨慎的人,只怕王府内有他的内应,所以特意易容改装,直到见到世子才袒露身份……”

“明晚子时……”李成器沉吟着,目光越发阴沉。

“启禀世子,袁昇此人机诈百出,又精通阵法,决计不可小视,最好早做定夺。末将还可以将辟邪司的几处藏身暗宅都提供出来,咱们相王府最好先发制人……”吴六郎那张永远老实巴交的脸俯得更低。

李成器点了点头,舒了口气,道:“你现在先回去,尽量稳住他。到时候,你只管按他的计策前来……”

吴六郎恭谨地叉手:“谨遵世子号令,末将告退。末将本是铁唐中人,但只是龙象虎豹鹰五卫中最末一等的鹰卫,级别太低。当此十万火急之时,不得不越级来此,破了铁唐的规矩,还望世子海涵。”

“你做得很好,”李成器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已不是鹰卫了,而是虎 卫!”

银光一闪,李成器丢给他一道镀银铜牌。

吴六郎望见银牌上雕刻的威武虎头,大喜过望,长揖道:“属下甘为世子效命,万死不辞!”再不多言,转身大踏步地去了。

李成器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愈发阴沉,挥手唤来一名侍卫,低声道:“跟上他,全面监视,一刻不要错过。”

侍卫领命,悄然掠出,如一道幽灵般消逝在浓浓夜色中。

“老三,你的左膀右臂袁昇,果然对你忠心耿耿呀。”李成器仰头望着广袤苍穹长吁了口气,“不过我们的麻烦越来越多了。来人!”

他猛一拂袖,带了三名侍卫,出了五角亭,疾步赶向后园一处假山。

这时,一道人影悄然从亭外的竹林暗影处探出头来,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住李成器的去处。

“你看看,你的辟邪司都是些什么人?”

就在后园一座不起眼的假山内,有一间别有洞天的暖阁。暖阁设置巧妙,没有窗,进出的门户也被曲折的山洞遮住,所以阁内灯火通明,假山外却看不出一丝光亮。

此刻阁内三人,一坐一卧一立。坐着的是相王李旦,立着的是世子李成器,相王的三子李隆基却横卧榻上,醉眼斜着望着父兄,一脸傻笑。

相王顿足大骂着:“老三,你不安分,你手下辟邪司的那些人,个个也不安分。除了那个无足轻重的吴六郎,算上陆冲,没一个识大体的!”

李成器叹道:“我们对袁昇出手,让他入了御史台狱,对他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保护,可惜他不知深浅……”

“大哥,原来你让人家身陷囹圄,倒是一副好心肠啊。”李隆基大笑三声,忽又大叫起来,“父王,让儿臣前去吧,袁昇他们到底是效忠李唐的力量,我们何苦这样自断手足呀!”

“三弟,你不要执迷不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李成器叹道,“先帝突然驾崩,形势如乌云压城,而此时袁昇却盘桓于安乐公主府内数日不出,其心难测。我们这不是自断手足,而是断臂求生。”

李隆基忍不住从榻上翻身而起:“袁昇为何这样做,何不深究一二,如此骤下杀手,如何聚拢人心?”

李成器缓缓摇头道:“这时节,哪容我们去深究、去查问?那是优柔寡断!我们要聚拢的人,也是全力效忠李唐之人,而不是袁昇等辈,不懂规矩,胆大包天。这种人才最可怕,我们必须及早出手,除恶务尽。”

“他们不是恶!”李隆基一声怒喝,猛然将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恶的人是宫里面那位,她随时会对咱们动手,我们若还这样坐以待毙,到时大祸天降,我辈再无谯类!”

两个儿子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三子还怒冲冲地摔了酒壶,算得上以下犯上大不敬了,但相王却并不恼怒。

跟他那位刚刚驾崩的皇兄李显类似,相王李旦也是成年后就生活在母皇武则天的巨大阴霾下,养成了温暾随和的性子,这时只是念起了惯有的唠叨语:“老三,要冷静,要沉稳。我现在还是摄政王,韦后、安乐、宗楚客他们能把咱们怎样?所以最大的麻烦绝不在宫里,而在我们自己人。袁昇他们都是豪杰英才,可他们已经失控了。这恰恰说明他们骨子里都是乌合之众。李唐江山万代,重铸贞观辉煌,绝不能靠这些乌合之众,更不能靠你那些专打马球的下等军 官。”

“父王!”李隆基酒意上涌,几乎便要长跪不起,正待大喊声“自古以来摄政王有几个好下场的”,忽听得一道尖细如针的笛声悄然射入耳中。

李隆基的心神一振,眼中闪过一缕幽光,陡地打了个酒嗝,随即整个人便萎靡下来。

“好吧,一切都随你们,都随你们!”他醺醺然闭上了眼。

父王还在叹息,大哥还在喋喋不休,李隆基却再不言语。最终,他听到父亲无奈地下了令:“为免麻烦,在沉香亭附近布阵吧,那里是大阵最复杂之处,让袁昇他们去那里自投罗网!”

父兄愤愤地拂袖而去,大门咣的一声关闭,一切又恢复冷寂。

隔了片晌,厚重的大门外响起清脆的锐响,似乎门锁被利剑斩断,跟着一道黑影悄然闪入屋内。

“谁?”李隆基一下子坐起,“是袁昇吗?”

“属下陆冲,见过郡王。袁昇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进来的人一身王府侍卫打扮,一副醒目的大胡子,正是陆冲。

李隆基没见袁昇,有些失望,随即想起什么,喜道:“这园中的法阵颇为复杂,你居然能摸进来,难道是袁昇所传?”

“不错,袁昇传了我个口诀。”陆冲还提着个昏厥不醒的侍卫,这时三下五除二扯下了侍卫的衣衫,“事不宜迟,请郡王速速更衣,咱们速走为上。”

钻出假山的石屋,在迷离的夜色中摸黑前行,陆冲不由扬眸远眺王府模糊在夜色中的亭台楼阁。那座关押青瑛的宅院,后来他又去探过两次,果然青瑛早已不在了,那么青瑛会不会被他们关押在这王府内?

他的身形忽然顿住,犹如全身三百处大穴被人瞬间封住。凄暗的夜色里,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懒懒地斜倚在不远处的一块山岩前,双手抱胸,仰头望 月。

“师尊。”陆冲的声音有些僵硬和嘶哑。

丹云子拂了拂袖子,依旧是一副邋遢的形象,懒懒地向他走来,口中喃喃道:“这法子不错,吴六郎来诈降,将袁昇的厉害之处说得天花乱坠,乖徒儿则潜身暗处,悄然找到此处。很好很好,敲山震虎,顺藤摸瓜,这鬼主意一定是袁昇想出来的……”

“师尊,”陆冲终于叹了口气,“你老人家还看不出吗?临淄郡王一定要走,咱们都是相王一脉,为何要自相残杀?”

“丹云前辈……”李隆基忽然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默然拱了拱手。

丹云子也不语,只是默默望着两人,一双老眼在暗影中闪着熠熠的幽光。陆冲的双手在微微发颤,如果师尊执意不肯,那又如何,自己会对师尊用强吗?即便用强,自己又怎能战胜师尊?

“那就……去吧!”丹云子忽然扬起了头,仿佛忽然嗅到猎物踪迹的老猎狗,耸了耸鼻子,叹道,“老头子什么都没看见。我还有一件大事情要做,韦太后那边亲自下了懿旨,调我去协同追寻宣机。”

“追擒宣机!”陆冲双眸一亮,连连点头,“追擒宣机这谋逆大獠,才是事关社稷的天大要务,这事必得师尊出马。”

丹云子抖了下衣衫,转身慢悠悠走开了,依旧幽幽道:“浅月那边传来了消息,一场大围猎,就在这两日……”

啪的一声响,熏香的小铜笼内炸开一朵细小的火花,熏笼内的云母片颤了 下。

黛绮不由叹口气道:“我虽辨识香药在行,但弄你们大唐的香道总是差了些火候。”又埋头将案头的香药细细填入熏笼。

袁昇笑了笑,却盯着案上银瓶内的水,等已沸了,便提瓶向瓷盏内注水。

黛绮忽然停了摆弄熏炉,张大一双秀眸瞪着他。

“怎么了?”袁昇还在倒茶。茶汤凝成一线,稳之又稳地注入盏内。热腾腾的茶汤在玉质莹莹的盏内打着漩儿,配着各种调料,茶香四溢。

“去救临淄郡王,这么大的事,为何你不去?”

“凡事豫则立,这等事必须运筹帷幄,计策已定后,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如愿救出,二是未能如愿。我已派了小十九在外接应,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当然不用我去。有小十九在,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当能应付,而我若去了,也于事无 补。”

“你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女郎敏感地望着他。

他将茶盏推了过来,微笑道:“还记得吗?那时你曾说,你会离开我。”

黛绮颤声说:“你……”

“你是灵慧旅人,这我早就知道,但你近日遇到的那些难事,为何不告诉我?”袁昇温和地望着她笑着,“他们要挟你,先是你本人,然后是令尊,其实对付他们很简单……只要答应他们,把我卖个好价钱!”

黛绮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直以来,她辛苦遮掩的那些事,都被他知道了。所有的努力,小心的遮掩、躲闪和敷衍,都如同泡沫般被他轻轻戳碎了。

是的,他心思缜密,自己的那些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他;他神通广大,灵慧旅人大长老的事,只要他稍加调查,就能寻到端倪。

“你以为……”她的身子微微哆嗦着,满腔的委屈一起涌上来,却只说出淡淡的一句话,“我会背叛你,卖个好价钱?”

袁昇深深凝望着她:“你不会,我会!”

“什么?”

“在鹰盟那间花厅内,我最早看见了那个牙雕。后来虽然齐隆惨死,但我仍然看到了你的异常。所以临行前,我用你们的密语,在那只牙雕盒子内留了言。”

“我们的密语?”黛绮震惊难言,“怪不得前几天,你神秘兮兮地过来求问我们灵慧旅人的事……你,你都留了些什么话?”

“你教给我的密语,我学得马马虎虎,好在留言很简单,不过是宅子住址,还有具体时间。”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双颊。烛光很温柔地从他的身后扑过来,那光晕灿烂而又迷离,他的声音也如烛光般温暖:“我不想让你为难。令尊既然被他们抓住了,你又何必再为难。一切都因我而起,我不能保护你,但我可以不让你纠结忧 心。”

“你疯了!”黛绮只觉喉头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股温热而又酸楚的感觉从她的胸口冲上来,她猛地投入了他的怀中,哭道,“你肯定是疯了,你这疯子!”

“用你们的波斯话,为自己喜欢的女人疯狂一把,也是值得的。”袁昇将她紧紧拥住,似乎生怕她被什么力量撅走。

“你给大长老他们留下了信息,为了证明这个信息的正确性,所以你要留下来。你……你这个傻子!”黛绮珠泪迸流,忽又想起什么,咬牙奋力从他怀中挣出来,“你留的是什么时候?他们未必会这么快来吧,快,我们快走,还来得 及!”

“我没有留下这间宅子的地址,而是这附近的一片区域,时间也延后了许多。至于来人有多快,要看你的大长老将我卖给了哪个买家。”

袁昇的声音依旧沉稳:“留下来,只要熬过今晚,大长老就会相信你,自然也不会为难令尊。待此间大事一了,我自会对付他们。”

也许是他山般安稳的态度影响了她,黛绮也略略定下心神:“可是,这实在太凶险,只有我们两个?”

袁昇忽然侧耳倾听,低声道:“好快,已经有人来了。”他从案头香匣中摘出一味香药来,目光沉着,轻轻拍了拍,“继续吧,我们不能半途而废。”

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跟着便是一连串的低喝。

“袁昇在里面!”

“亮着灯呢,他果然在!”

“四下封锁,他走不掉的!”

“袁昇!”一道熟悉的冷笑响起来,“你被出卖了,速速滚出来吧。”居然是林啸。

“难道出了差错,大长老会把我的信息卖给林啸?”袁昇似笑非笑地望着黛绮,“这可不是个能出大价钱的主儿!”

黛绮也哭笑不得,但从他的目光中却似乎明白了什么,猛一咬牙,从熏笼中拔出了云母片,重新添加香药。

“深夜客来,有茶当酒,林主簿刚刚升了官,可有胆量进来小酌片刻?”袁昇遥挥一掌,房门无风自开。

院中这时已被几支火把照得亮堂堂的。林啸一身劲装,腰上革带紧束抱肚,脚上白底皂靴,灯芒下显得杀气腾腾。他的手稳稳搭在一人的肩头,那人一脸悲怒之色,却难以发出一丝声响,正是吴六郎。

袁昇的心陡然一沉,吴六郎怎么会被林啸捉到?那陆冲呢,小十九呢?

再看吴六郎一脸悲愤的眼神,袁昇随即明了,他被林啸跟踪了。

按照袁昇最初的安排,吴六郎赶去相王府,以铁唐低级鹰卫的角色,向世子李成器“投诚”,扮演一个见风转舵的机灵人物。而在一番渲染辟邪司要来场里应外合的怒闯相王府说辞后,李成器不管真假,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去质问李隆基,甚至准备转移李隆基。那时候,悄然跟踪的陆冲就可以抢先一步出手救 人。

这计划简单而有效,只是有一个麻烦,那就是事后吴六郎离开王府,很可能被相王府的死士跟踪,所以他只能赶回这处暗宅。可他不通术法,要穿越坊门时便得使用腰牌,那便极可能被已经全城出动的御史台巡街使发现。

现在的情形已经一目了然,林啸发现了吴六郎,随即一路跟踪而来。林啸并不是收到灵慧旅人大长老信息的“买家”,却远比袁昇最初的设想要麻烦。

“以茶代酒?这该是袁将军的断头酒吧,当然要喝的!”林啸的笑声中有些狂意,“不知这次袁将军又要使什么阴谋诡计。”

他探掌一推,吴六郎痛哼一声,不情愿地踏步上前。

“不是说辟邪司都是硬汉子,这家伙怎么是个软骨头?我还没有用刑,便将你的住处招认得一清二楚。袁昇,你已经被手下背叛了。”林啸嘶声冷笑。

“先跟踪,再偷袭,昆仑门的高足林啸,果然手段不凡,名不虚传!不过请林大剑客记住,辟邪司都是好汉,无人背叛,无人屈服,六郎自然更不会背叛 我。”

袁昇淡淡一笑,掌间已经幻出那支春秋笔。笔尖一挑,将一只注满茶汤的瓷盏稳稳托住,遥遥指向林啸。

吴六郎被林啸制住要穴,口不能言,听得袁昇这句话,不由得心绪激动,连连点头。

“这时候还想邀买人心?”林啸冷笑道。

“袁某所说都是实情,在袁昇眼中,辟邪司内,都是肝胆相照的好男儿!包括被你们抓走逼供的齐隆,哪怕他曾有负于我,袁某也会原谅他!请吧!”

一抬手,那只茶盏稳稳飞向门口的林啸。

林啸的手骤然一紧,刀芒闪处,茶盏稳稳顿住,竟是被倒立的刀锋托住。

这一手刀术妙至毫巅,引得林啸身后的几位暗探齐声喝彩。他们的笑声忽然顿住,一串细密的弩箭呼啸而来。两名御史台暗探惨呼着栽倒在地,背后各中了数箭。

“有埋伏!”林啸忙将身子伏低,身后的羽箭兀自密雨般袭来,哀号声此起彼伏,几名御史台暗探和衙役不及躲避,都被射得像刺猬一般。

“小心!”袁昇大惊,腾身掠过,揽住黛绮纤腰,就地滚离了窗户,再一脚踢翻大案,遮在身前。同时挥出一掌,浑厚的罡气轰出,但仍有几支利箭带着锐啸钻透罡气,狠狠地攒射在翻倒的案板上。

袁昇更是吃惊,这种弩箭居然能穿透自己的护体罡气,余势不衰再将坚硬的楠木大板凿出数个深洞,能看出他们手中的机弩是何等犀利。

也许,仅仅比妖龙弓甲案中被劫的闪电弩稍稍弱上一线而已。

这一乱,倒救了吴六郎,这个金吾卫的老暗探借机探身前跃,狸猫般滚到了袁昇身边。但那楠木大案显然也撑不了多久,羽箭持续地射来,窗棂上木屑翻飞,楠木案板更是不住痛苦呻吟,很快就会被利箭射透。

蓦地青芒一闪,林啸斜刺里冲到案后,一线春水刀漾出一团灿如春花的碧色,恶狠狠劈向袁昇。袁昇忙横笔封住,喝道:“是机弩,将咱们包围的是久经训练的兵士。”

林啸这时也狼狈不堪,幞头被乱箭射飞,满头长发披散,百忙中已瞥见窗外数十道人影,都披着玄色软甲,手持精巧的短弩,最可怕的是这轮疾攻中,那些人居然默不作声,动作整齐划一,显是训练有素。

林啸又惊又怒,强撑着冷笑道:“袁昇,你当真仇家遍天下,居然有人发动军队要杀你。”

黛绮怒道:“说什么风凉话,这时候死的,可全是你御史台的人马。这些家伙杀起人来,还会分辨御史台和辟邪司吗?”

林啸心头一沉,知道在这些冷血兵士的眼中,绝不会对御史台和辟邪司做什么分别,只会一股脑尽数剿杀,忍不住喝道:“袁昇,这些军士到底是哪里的人马,为何要来杀你?”

“不知道!”袁昇心底也是惊怒难言,这些人如果不是铁唐,那么很可能就是灵慧旅人大长老寻到的“大方买家”了。居然能发动一队兵士前来,这神秘大买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敌当前,你我生死一线,何不先并肩御敌!”袁昇只得喝道,“你难道不想为你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林啸被他这一喝激得心底热血一涌,忍不住喝道:“好,你我先抗叛军,再决生死。”

话音刚落,一串劲急的羽箭射来,大案四分五裂,堪堪就要碎 裂。

“他们对我们也很忌惮,不敢贸然冲入,所恃者不过是能射透我等护体罡气的强悍机弩!但这种连发机弩每次只能六发,然后就要填换弩箭,马上,会有十息左右的空隙。”袁昇扶住摇摇欲坠的案头,将罡气注入春秋笔内,沉声道,“十息,已足够了!”

春秋笔探出大案,凌空飞画,笔尖灌注罡气后耀出淡淡黄芒,犹如金色龙蛇般在空中跃动着。

“画龙术!”林啸心念一闪,目光复杂。

“袁昇,这时候你还要垂死挣扎吗?”冷笑声中,窗外闪出两道高瘦的黑影,暗夜里看不清相貌,只看见四只急速舞动的臂膀。他们竟也在凌空画符。

袁昇顿笔,笔势已成,屋内的空中出现一道巨大的幻影,被一团金光衬托着,似有神物要破壁飞出。

“破!”窗外那两道黑影齐声大喝,两缕罡气齐齐射来。金光登时被两道蓝光裹住,屋内爆出咝咝怪响,跃跃欲出的神物被蓝芒紧紧缠住,冲突不出。

“他落单了,屋内只有袁昇一个术师,现在袁昇已经技穷啦!放箭!”高瘦黑影大笑。这批死士显然有备而来,不仅带来了专破罡气的机弩,更有精通符法的术士,而且他们的符法竟可克制袁昇的画龙术。

袁昇暗惊,忙待运笔相抗,这时已有一轮劲弩破空射来。那个“坚强”的大案终于在这轮乱箭中破碎坍塌,袁昇、吴六郎等人不得不挥刃抵挡弩箭。袁昇甚至无暇运功抗拒符法。

空中的蓝芒已化成了万千道蓝色粗线。那蓬金光被蓝线缠裹着,已由盾牌般大缩成了饭盆大小。

“我来!这不是助你,而是为我的兄弟们复仇!”林啸的声音低得若不可闻,“春水断魂神刀!”

一线春水刀平平划出,带着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投入沉暗的夜空。

神奇的法器突然加入战局,显然出其不意。那两大术士全力催动符法抗拒袁昇的画龙术,显然料不到屋内还有一位煞星,陡觉眼前金光爆射,已觉不妙,再想躲避已然不及。何况林啸的断魂神刀又是出奇地狠,出奇地快。

这是袁昇和林啸这对生死冤家的首次联手对敌。二人分进合击,居然配合得完美无间。闷哼声中,两大术士先后中刀。几乎就在同一刻,一直被蓝线压制的金光骤然膨胀,跟着屋内爆出一团怪响,犹如烟花突炸,金光中的神物终于破茧而出。

那竟是一只双目灼灼如灯的巨大金色猫妖。

林啸惊得瞠目结舌,以画龙术闻名天下的袁昇,这一次居然幻化出一只猫 妖。

金色猫妖瞬间变大,穿窗蹿出。它的身子在挤碎窗棂而出的刹那,愈发膨胀开来,爪如车轮,眼如巨灯,以一副十足狰狞的巨魔降世形态从空飞落。

一众持弩死士全都呆住了,有人吓得仓皇大叫,有人手忙脚乱地仰空射箭。但巨魔般的猫妖只轻轻挥爪便将草芥般的乱箭击飞。跟着,车轮般的巨爪飞速挠出,数名死士首当其冲,如遭狂飙轰击,似稻草般高高飞起。

“别慌,那是幻术……”一名术士挣扎而起,正待嘶声号叫,但林啸的断魂神刀术已凌空击下,那抹碧绿的光华将他的嘶吼硬生生斩断。

几把机弩被猫妖的巨尾卷住,扫向半空。跟着,猫妖张开巨口,将空中的弩机硬生生吞下。百炼精钢与坚固硬木搭配的弩机竟被猫妖如嚼瓜果般咯吱吱地嚼碎咽了。

在一片嘶号惊叫中,又有数把机弩被猫妖吞噬。两名术士身受重伤,眼见最可倚仗的机弩毁失殆尽,再也不敢停留,连声呼哨,吆喝着一众残兵搀扶着几个受伤死士,如潮水般狼狈窜去。

袁昇和林啸都没有追击。

“为何没有画龙点睛,而是画出一只猫妖制敌?”林啸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空中那只硕大的猫妖,沉声问。

“画龙,他们不配!对付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猫妖或许更见效。”袁昇叹口气,“其实每人的心中都藏着一只猫妖,随时会跳出来疯狂吞噬。”

空中,猫妖的眸子还在鬼魅般地闪动着,但身影已经渐渐变淡,消融于无边的暗夜中。

“这世界当真荒谬,我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与袁兄并肩御敌。”林啸摇头叹息着,似在回味又似在感叹。

忽然间绿光乍闪,林啸出刀,春水刀绽出一蓬璀璨的春色,连环三刀全力劈向吴六郎。

这三刀迅若惊雷,是纯粹的武功和高妙术法断魂神刀的完美结合,更兼突如其来,犹似狂飙天降,势不可挡。吴六郎完全忘了闪避,而以他之能,也完全无力闪避。

好在袁昇一直全神戒备着。他适才甚至没有去穷追那批偷袭的死士,尽管他心中对那些人有无数的疑问,但他按住了那些念头,就因为身旁还伏着林啸这样一只“豹子”。

所以在豹子挥爪噬人时,袁昇也在瞬间挥笔。春秋笔挟着强悍的罡气,挑向那蓬刀光的核心。金光碧芒骤然交击一处,爆出一团刺目的光明。

就在两人罡气交击的一瞬,林啸忽然反腿踢出。这一脚无声无息,鞋尖上一道符纸迅疾如电地射出。这是昆仑秘传的“靴间符”,如同他的刀法一样神秘莫测。符纸在空中爆开,在黛绮的额前耀出一道诡异的符字。黛绮猝不及防,浑身一震,整个人霎时定在当场。符字凝聚在空中,仿佛一团鬼火。黛绮则凝望着那团鬼火,僵立不动。

“定魂符法!”袁昇又惊又怒,心知这种专门锁人神魂的符法对人伤害极大,忍不住喝道,“你我对决,为何要对旁人下手,快给我收了符法。”怒喝声中,左掌抽出笔内的短剑,反手刺出,剑气如虹卷去。

“黛绮,你快闪开。”吴六郎虽然不通术法,但也看出凶险,挣扎着奔去,想将黛绮推开。但他刚奔到近前,无意间抬头望向那符字的一瞬,登时心神剧震,也被定魂符锁住了心魂。

“世界就是这么荒谬,每人的心中其实都有一只猫妖,抱歉了!”林啸冷笑道,“这姓吴的虽是个草包,可你这波斯美人灵力惊人,着实厉害,某不得不 防。”

他带来的几名御史台暗探都被那几轮弩箭射死,此时人单势孤,不得不先发制人。谈笑间刀势翻飞,犀利的刀芒中夹着厚重的罡气,如怒涛袭岸般轰来。

袁昇再不多言,左剑疾攻,右手挥笔凌空画符,缚鬼诀的符意源源递出。

“堂堂灵虚门第一仙才,便只这两手小伎俩吗?”林啸左掌也弹出两道符 纸。

符纸在空中爆出一团火光,强大的火燥符意触到空中凝聚的缚鬼诀符意,室内立时响起吱吱的嘶鸣怪叫,仿佛有无数神鬼号叫着逃开。

“烈火符,是五行符法?”袁昇一凛,春秋笔挥动间,缚鬼诀之外也加入了一道御水符,空中湿气弥漫,以水克火,将燥热的烈火符压下。

林啸哼道:“论及五行符法,谁能胜我昆仑?”五指不住屈伸,三道厚土符划空飞来。

顷刻间,二人一手以刀剑疾攻,另一手则以五行符术激战不休。

“每人的心中都藏着一只猫妖,随时会跳出来疯狂吞噬。”袁昇忽地冷喝道,“你先前说吴六郎叛我,其实这就是你心中的猫妖——你曾经背叛了你的姐 姐。”

“什么?”林啸神色一黯。

“令尊在你八岁时突然暴亡,你家中又遭令尊生前的政敌打压洗劫,家道完全衰落,只有长你八岁的姐姐将你拉扯大。但令姐只是个孤弱女子,若想活下去,再将你拉扯大,只有一个办法,去找相好的人嫁了。她的运气不够好,她找到了三个相好,但这三个人都只垂涎她的姿色又不愿将她纳为外室……”

“你……你怎么会……”林啸慌了,刀势散乱,符法更是慢了数成。

袁昇乘机回手一笔,罡气射出,将空中那道定魂符射得四散飘飞。黛绮和吴六郎齐声闷哼,终于挣脱了符术控制,呼呼喘息。

袁昇心中略定,再喝道:“你说你常常发现她无故失踪,其实那时候她是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十二岁的时候,你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你觉得这是对你和你的家族莫大的凌辱。你从没有想过,那时候你姐姐也不过是个孤弱女子,要想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京师带着你活下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你们剧烈争吵过,但无济于事。你们得活下去,还得需要这笔在你看来无比肮脏的钱。

“甚至,如果没有那三位相好之一韩侍郎的推荐运作,你都不可能进入御史台。但你仍然愤恨你的姐姐,认为她玷污了你,玷污了你的家族。所以,在你十八岁的时候,你精心策划了那个密室邪杀案。

“在金吾卫发现这份案宗时,我曾去令姐的坟前探查,发现其墓碑残破,竟还是当年被杀时的潦草下葬痕迹。你从未去她坟前吊唁。乃至你后来发达了,照旧没有给她修坟,只因你恨她!

“其实那并不是个严密的密室,只需一个小小机关就能自外锁闭门闩。至于那自后砍入你背上的刀痕,不过是你要洗脱自己嫌疑故意为之。寻常人当然无法挥刀砍入自己后背,但那时你已粗通术法,这并不难办。”

袁昇蓦地厉声大吼:“不错,当年青龙坊内的密室邪杀案,作案者就是你自己,是你杀了你姐姐。这于你,是最早的背叛,也是最彻底最可怕的背叛。”

这一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林啸的耳内,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就在同一刻,袁昇的笔中剑从他散乱的刀势中穿入,在他的肩头破出两团灿烂的血 花。

林啸经脉剧震,眼前剑芒闪耀,袁昇的剑气水银泻地般攻来,空中凝聚的缚鬼诀符意也越来越浓,林啸已觉双臂如被许多看不见的细线缚住,而且那些细线正在迅速增多……

不能再撑下去了,他脸孔扭曲,猛然仰头吐出一口鲜血,借着噬血激发的潜能,全身如一道弧光般急速掠出了屋去。

“袁昇,奸狡小人,这笔账总有一日会要你加倍偿还。”他的人影在夜色中消失无踪,这道喝声才遥遥传来。

袁昇却无暇追他,转身赶过去瞧黛绮和吴六郎。好在两人中这定魂符术时候极短,所受伤害尚浅,黛绮元神灵力强大,最先醒来,片刻后吴六郎也睁开眼来。二人神色茫然,费了会儿工夫,才想起适才发生的激战。

“姓林的狗贼滚了吗?”黛绮兀自愤怒。

此际时间紧急,袁昇无暇多说,只按了按她的额头,确认她全然无碍,才点点头,低叹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地上横七竖八地横着十余根机弩,都是适才画龙术幻出的猫妖抢来的。袁昇拾起了一套机弩和一支弩箭,在灯下瞧了瞧,神色骤变。虽然这机弩不是弓甲案中的闪电弩,但那弩箭却和闪电弩极为相近。

在当时的弓甲案中虽然最终找到了失踪的劲弩宝甲,但出手布置这大劫案的真凶大獠却没有露出一丝真容,难道这时,那神秘的幕后黑手就要出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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