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到南方旅行,阴湿气候,万绿丛中,许多草木新奇可观,使我最觉赏心悦目的是竹子。一者其翠绿之品色为北方草木所难匹比,令人欣悦;二者竹子所构成的文化内涵丰富深刻,诱人探寻。
一到江南,名山之巅,古建周遭,园林门首,农舍篱墙,到处可见高低疏密的竹林。这些地方,添上绿竹,就平添了雅相。观赏绿竹,有许多给我留下隽永印象。西双版纳高大丛集的凤尾竹,如同孔雀尾翼开屏。湖南的湘竹如少女的婀娜身姿。我在湘西大学看到的临水湘竹,柔嫩的枝条,妩媚的叶子,倒映在湖水里。学子们手捧书卷,往来竹丛,满校园雅意无限。井冈山的竹子绿意葱茏,伴着青松翠柏,荡漾着英武之气。太湖畔鼋头渚竹林,千万竿修篁,荫蔽着乾坤。步入森森竹荫里,不由想起晋代的竹林七贤,想象着他们醉卧竹林的情形。他们如能复生飘至,真想与之把酒消夏,听听他们对酒对竹以及两者关系的看法。我多次去南国不同地方,都留意赏竹。逐渐弄清楚,在观赏竹中,名贵的竹种有楠竹、紫竹、罗汉竹、佛肚竹、凤尾竹、青竹等,姿色各异,都是上品。
黄河以北的竹子秀色虽不及南竹,自有其独特的北方韵味。我在北京戒台寺、云居寺,曾见到人工竹。都是品种优良,栽种精心,修剪整齐,老到而柔韧。炎阳下,看起来细密干涩,但坚毅挺拔之态又非南竹可比。河北西柏坡中国革命纪念馆中,有一处小巧的竹园,竹竿致密,竹叶尖爽,相伴着翠柏。这里栽植秀竹,是借用竹木高洁的寓意,来颂扬革命先辈的高尚情怀。
国人爱竹、颂竹、画竹,既是传统,也是文化,可以称作中华竹文化。
爱竹的心境,宋代大文学家苏轼的一首诗可为代表作:“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竹子非草非树,亦草亦树,夏日葱茏,冬日碧绿。日出有清阴,月照有清影,风来有清音,雨来有清韵。此等植物,雅室美居,馨静可人。自古以来,无论公卿百姓,在居室厅堂边,在宫观寺院内,都喜种竹木,以增典雅。晋代文人王羲之一家日与丛竹为伴,爱竹至痴醉,大呼“何可一日无此君!”
人们爱竹还在于竹的人文寓意。人们在品赏自然竹中,观察其特有品质,演绎出一系列的拟人德操,成为以物状人的载体。竹木耐霜寒的习性,挺拔不折的骨气,被比附人类的优良品性,是正直、坚毅、忠贞、虚心的象征。古来人们以“修竹比君子”、“劲直忠臣节”来喻人。宋代诗人徐庭筠以“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来比喻君子之德。在古代,斑竹还是爱情的象征。相传舜帝死后,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悲痛欲绝,泪洒湘竹,使之满布泪痕,成了爱情深挚的化身。伟大诗人毛泽东曾用“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的诗句,深切怀念爱妻杨开慧。我在湖南,特意仔细看了斑竹的形态,其上的泪样斑痕确会引人遐想。古人还认为,栽竹随时可报平安,带给主人吉祥。这些都说明竹子在国人心目中已经人格化,不吝为之倾注亲情。
中华竹是国人的重要诗画题材。自古以来,竹诗、竹画很有讲究,留下许多传世之作。晋代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是在茂林修竹中挥洒书就的。唐白居易评同代著名画家萧悦的竹画“举头忽看不似画,低耳静听似有声”,夸赞画幅有声有色。清代书画名家郑板桥曾官场失意,但由于他的天才竹画而成为举国名人,流传下来的竹画成为后世国宝。郑板桥以高超的画竹造诣为后世顾念,留下了“四十年来画竹枝,画到生时是熟时”的名句。
竹木的宝贵价值,绝不仅此。最重要的是护地养生,在不少地方是劳动人民的谋生之源,衣食住行用都离不开它。竹子蘖生能力强,丛集快,栽竹有保持水土的防护作用。古代它是重要的军事武器元素,是弓箭、战车的原材料。如今正显现出十分巨大的经济价值,是南方各地的一大产业。竹木家具、竹木地板、竹席、竹雕进入千家万户,须臾难离,真真是“何可一日无此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