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宝欣口述 王丽娜整理
《让我们荡起双桨》唱出了新中国成立之初人们发自心底的欢乐和向上的心情。词作者乔羽说,今天他再也写不出那样的歌了,因为历史是不可重复的。工作在新中国成立前后的老干部,确实有些珍贵无比、情景难再的经历。如今,他们常常在回忆中盘点这些只属于个人的精神财富。其实,他们的这些回忆应与后人分享,让他们那时的革命精神、工作劲头代代相传。那么,就让离休老干部徐宝欣为我们打开记忆的闸门吧。
我是土生土长的盘锦人,原籍大洼县田庄台镇。1948年,我在镇上投身轰轰烈烈的农村土地改革;1949年9月被分配到当时的盘山县人民政府农业科工作;1950年,我加入民政工作的行列,最初在县民政科任科员,1952年任副科长,1954年任科长;1966年1月成立盘锦垦区,我任民政局副局长并主持工作,直到“文革”风暴到来,政府工作瘫痪。
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的经历,特别是看到盘锦今昔发生的剧变,使我禁不住想起新中国成立前后从事革命工作的情形,那时我们这一辈人都在为新盘锦建设而付出艰辛的努力,那时从事民政工作的件件往事都成了我那段人生中最宝贵的回忆。
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十分困难,而盘锦地域的贫穷落后更是数得着的。那时盘山县的辖区就是现在盘锦市的地域,县政府只设四个科,民政科是其中之一。面对百业待兴、百事待举,民政部门要承担多少工作是可想而知的。主要任务有基层政权建设、优抚安置、救灾救济、社会福利、行政区划、殡葬改革、婚姻登记等。总之一句话,民政工作是一项具有群众性、多元性的社会工作。所以,从事这项工作,从人到物、从老到幼、从生到死、从文到武、从心理到地理、从政治到经济,样样都会涉及,都得懂点才能做好工作。当时我们这些机关干部实行的是供给制,不发工资,只供给饭菜、棉被、被罩、棉衣、外衣等。那时工作和生活的艰苦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体会得到的,但是,我们精神饱满,干劲十足。
抗灾和救灾是当时民政工作中一项最主要的任务。那时的盘锦,有水利,没设施,发洪水是常事。只要气象预报多雨天来了,全县的工作马上转入作为中心任务而压倒一切的防汛救灾上来。这时,民政部门必须首当其冲,立即组织工作队伍,往低洼易涝的乡下跑。人人戴上草帽,披上蓑衣,背上简单行李,连夜出发。当时民政科不要说有台汽车,连一辆自行车也没有,就靠两条腿,那样差的路况,一走就是几十里。到了乡下,首要任务是动员组织村民护坝防汛。下乡干部都要身先士卒,哪里有险情就向哪里冲,带领群众找草袋、木桩等物资,抢修险工险段,设“土牛子”。一旦河涨发水,出现人力不可抗拒的情况,河坝漫顶,河堤开口,孩哭娘叫,情景非常凄惨。灾情发生后,立即实施抢救和防荒。措施是,紧急调动船只,挨家挨户动员往高处转移。也有动员不出的人家,只好用船运再由人背,挨家挨户地送粮食,以免群众断炊。对已经转移到高处的灾民,要就地就近分散安置,或者入户,或者到公共场所等处,同时发粮、发物,组织医疗队消毒治病,严防瘟疫发生。下乡干部吃住在坝上,只要是不伤一个人、不饿死一个人,我们就感到莫大的安慰。
洪水落去之后,立即转入重建家园、恢复生产。为此,需要大动脑筋找门路。首先是核定灾情,如实写好灾情报告交送上级,请求拨款拨物。接着,开展生产自救。洪水落后,积水的池塘鱼多,就组织群众捕鱼;河滩上生长的柳条子多,就发动人们采条子搞起编织业;最重要的是收拾地里涝后尚存的庄稼,抢种晚秋作物,如荞麦、萝卜、白菜等以备过冬之需。同时,还要补以政府救济,保证群众安全过冬,严防春荒发生,让灾民在温饱状态下开展生产。
防灾、救灾、生产自救工作,差不多年年都如此。经过多年摸索和积累,我把经验进行总结,写成书面报告《掌握灾情发展规律,控制灾荒发展,搞好救灾工作》,引起省民政厅领导的重视,把此文刊登在《民政周刊》上。那个时期,我一年有200天在乡下,时间一长,同群众混熟了,他们都叫我“徐大个子”,不叫“科长”了,我还感到很亲切。当时的干群关系真是十分融洽,群众真心地拥护我们。1987年,我在党校工作的大儿子去盘山县棠树林子乡上党课,一位听课的老农民党员问他:“你是不是姓徐,你的父亲是不是徐宝欣?”我儿子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的呢?”这个老农说:“我是猜着问你的,因为你与你爸长得很相像。”我儿子问:“你怎么认识我父亲的?”那位老农说:“当年你父亲在发水时划着小船给我们送粮食。这事我们永远也忘不了。”
优抚安置是新中国成立初期民政工作的又一项重要内容。当时的荣复转业军人尽是一些革命功臣。他们有的是老红军,有的是老八路,而且多数在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有过伤残。说实话,安置这些同志工作难度很大,非有“甘为孺子牛”的态度不可。为了安置好他们,我们真是绞尽了脑汁,千方百计地做工作。这样的例子很多。
有一名一等革命伤残军人,名叫王万才,安置在原籍古城子乡,住房、生活都安置好了。他下肢瘫痪,行路靠双拐仍很困难,买了一台手摇轮椅车。一日,他坐轮椅车到县民政科上访,一进门就说:“要老婆。”我答应慢慢帮他找。可是他听不进去,举起手中的铁头拐杖向我头顶上打来,幸好有人在场接住。即使这样,也不能发火,仍得耐心对待。我们上下齐努力,终于帮助他娶上了媳妇。不久,他来到民政局表示感谢,从此再也不上访了。
1945年参加革命的一等残疾军人孙殿举是山东人,从荣军疗养院分配到盘山县供养。他已年过50岁,一只眼睛已坏掉,一条腿是假肢。我们经与盘山镇民政助理一同张罗,给他找了合适的房身,盖起两间砖墙平房,又给他找了满意的老伴,还从医院给他抱养一个小女孩,他由独身一人变成三口之家,安置得非常满意。
当时,在盘山县城里,还有被称为“四大名旦”的民政工作对象:一个是烈属,外号“三老刁”;一个是“刘傻子”,是个单身汉;一个是“陈瘸子”,是1938年参军的老荣军;还有一个叫“吴老疙瘩”,是个新中国成立前为革命作过贡献的人,1948年,为躲避反动势力的反扑,县政府按照上级的指示转移,是这个叫“吴老疙瘩”的人将一批新政权的干部送到九龙屯隐藏起来的。从人们给他们所起的绰号看,就知道这些人不好安排。但是,他们毕竟是民政工作的对象,民政工作者必须以“为国分忧,为民解愁”为宗旨,耐心细致地做好安抚工作。外号叫“三老刁”的烈属王氏,孤儿寡母,常带子女到政府上访。民政部门为了保证她家的生活不低于中等人家的水平,每月发给定量的补助费以安定其生活。对人称“刘傻子”的单身汉,安排他给居民担水赚钱,并安置他在敬老院吃住,使他生活稳定下来。对外号“陈瘸子”的老同志,帮他找了老婆、安了家,并补助给百十来元钱开了小卖店,有了经济来源,由此安顿下来。对那个有点疯病的“吴老疙瘩”,帮助他拴驴车拉脚,维持生活。他们对政府部门的安排都很满意。“文革”到来,造反派和红卫兵批斗我,让我游街、戴高帽,可是那些荣复转业军人没有一个参与的,他们还自发地组织起来保护我。后来我常想,如果“文革”中没有他们的保护,我也许活不下来。
解放初,村级政权有些不纯。党中央部署肃反和整顿村级政权工作,民政部门负有基层政权建设的重要职责。我们按照县委的要求,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工作。然后,我带领工作组到乡村,到群众中了解情况,宣传肃反政策,发动群众检举揭发。群众发动起来后,纷纷揭发检举地主“马耗子”的罪行。我们核实证据上报法院批准之后,召开群众大会,就地处决了恶霸地主“马耗子”,大快人心。之后,宣传整顿村政权的意义,召开群众大会,用投票方式改选村政权班子,外号“周瞎撞”的村长落选。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盘山县第一次用民主方法改选的村政权班子。为此,我写了题为《前幺村的政权是怎样改选的》一文,刊登在国家内务部《民政通讯》上,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我读过高中,参加革命后被送到熊岳农业速成班学习过一年,因此,在当时盘山县我们那一茬老同志中我算是一个有文字功底的人。在那些年里,县政府的不少材料都是县长指名让我写,民政工作材料基本出自我手。我不仅要写材料,还要为他人修改材料。由于当时机关中有文化的人太少,我常常不得不亲自刻钢板。白天没空,晚上我就将钢板、蜡纸带回家中,夜以继日,甚至通宵达旦地忙个不停。
盘锦原来是“九河下梢、十年九涝”的荒凉之地。解放前战乱频频,匪患猖獗,民不聊生。春雷巨响,一朝解放。在党的领导下,勤劳聪明的盘锦人经过数十年的艰苦奋斗,充分利用“五大地方资源”优势,变水害为水利,变盐碱地为米粮川,在昔日南大荒上建起一座现代化的石油化工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