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秦丰泰兴冲冲地跟安富贵说,他刚刚听到一个消息,根据这个消息他推测国家对于地震预报可能出台了新政策,可能会在县一级成立地震局和地震台,公社一级成立地震预报站,每两三个村设立一个预报点,地震工作从中央到村庄,一根针线穿到底……
那阵子聪明人很多,一个个敏感得像跳蚤,张某说他从报纸上看出了国家新动向,李某说他从新闻里听出了中央新措施……所以,安富贵对秦丰泰的那番话根本就没在意。谁承想他第二天麻麻亮就起身去了土镇。从秦村到土镇,对于平常人来说,路途并不算远,但是针对秦丰泰这样病恹恹的人来讲,艰难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从土镇归来,秦丰泰倒床了。他躺在床上,泪光盈盈,不住嘴地诅咒公社的那些干部,骂他们都不是人,不该抢白他,不该羞辱他,不该嘲笑他,咒他们要短命,要夭寿,要全家死绝……从这些咒骂里,安富贵猜测出了他遭受的委屈有多大。只是,秦丰泰怎么就变得如此恶毒呢?这样的咒骂,安富贵还是第一回听见。安富贵忙安慰他,不要急,有病吃药,等身体好了,再慢慢去理论。但是秦丰泰根本不听,他彻夜不眠,像唱机坏了似的不停地重复着那些诅咒的言语。
眼见秦丰泰的情况一时比一时糟糕,挨不下去了。安富贵让二惠给他下了碗面条吃了,天还麻麻亮就撵往毛家场,去找那个司药先生。
和头天相比,这天秦丰泰的情况好了许多,没躺着,而是坐在墙角下,膝盖间夹着个烘笼,笑眯眯地看安文跟四惠抓子儿。半下午的时候,安富贵拣药回来了,秦丰泰忙问他吃过饭没有,安排子女们去给安富贵做饭,倒开水。
“你咋个在外头坐着呢?你得赶紧回床上躺着去!”安富贵要扶他回屋。
“司药先生咋个说?”秦丰泰问。
“咋个说?”安富贵叹口气,“我本来是不预备告诉你实情的,但是见你一点都不惜疼自己,不拿病当回事,干脆实话给你讲了吧,你听了自己掂量吧!”
不光秦丰泰,所有人都紧张了。
“司药先生说了,你的病随时都会恶化,你是内脏的毛病,吃不得凉,受不得寒,不能操心劳累,也不能受气怄气……如果你不惜疼自己,不听话……司药先生说,只怕你很难熬到桃花儿开!”安富贵板着面孔。
秦丰泰点点头,“是啊,是啊,我太不像话了,从今天起,我就好好躺着,听司药先生的话,听亲家的话。”
等秦丰泰躺回到床上,安富贵陪着坐了一阵,闲扯了一阵,谢了晚饭,回到家中。一天一夜没落屋,杨素华的脸色不好看。安富贵钻进灶房,割了一截腊肉,炒了个腊肉蒜苗,端到桌子上,没叫杨素华,也没叫安文,一个人趴在那里默默地喝酒,吃菜。他菜吃得少,筷子都不往碗里去,酒倒是喝得猛,一口接一口,像是要故意把自己整醉。
杨素华觉得奇怪,他咋个今天成了个吃独食的?走近一看,安富贵在流泪。
杨素华倒了碗开水,放了两勺子白糖,端到安富贵跟前,柔声说了句:“慢慢喝,没人跟你抢。”
安富贵伸手扯住正要转身离开的杨素华,把她拉到跟前,脑袋埋在她腆起的肚皮上,滚烫的鼻息透过衣裳,喷洒在她的肚皮上——
“娃儿在动。”杨素华说。
“嗯。在动。”安富贵也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