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仔家的院里院外,又一下子聚满了人。
这已经是榕树村在短短的三天内连着出现这样的壮观景象了。看样子,人们好像都有点兴奋过度。也可以理解,像这样巴掌大的小村庄,新鲜事不是天天都有的。
第一次是陈一平来的时候。那时候大家就把明仔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现在,是明仔的另一个“爸爸”又来了,这爆炸性的新闻一下子就传遍了家家户户,结果好像村里所有的闲人都来了,把明仔家的小院门儿又围了个实实在在。有的年轻人、小孩子干脆爬到他家的矮墙上,伸长脑袋往院子里看。
“喂,你们说说,东方远家那个大头娃娃到底在城里惹了什么事儿?怎么会惊动了那么些贵重的人物来看他?”一个老头子说。
“对呀,先是一个开着警车的警官,现在又是一个有钱人,看样子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是相当的有钱!你看人家开的那车,那是大奔呀!我在城里见过的!妈呀,太有钱了!”一个小伙子叼着烟很有见识地说。
“那哪是大奔呀?那是宝马!你小子都认得出来?”另一个小伙子说。
“宝马的车牌儿是那样的吗?哄我呀?那明明白白是大奔嘛!三道棱的车标,我见过!”
“宝马的车牌不是这样的,我知道!”
“前次来的那个听说是明仔的亲爸爸,那现在这个又是谁?麦子黄那小混虫说,这个人也是明仔的爸爸,明仔这小子,到底有几个爸呀?”
“敢情明仔这个暑假到城里什么都没干,专认爸爸去了!”
“这孩子,爸爸怎么能随便乱认呢?真是没家教,东方远怎么教育娃娃的?有奶便是娘?”
“你这都哪年的皇历了?没奶哪能当娘呢?现在的社会,有钱就有一切!”
“就是,那是人家孩子有福气,尽认有钱人做爸爸!赶明儿我也让我家三癞子到城里认个有钱爸爸去,那就省得我辛辛苦苦供他吃穿了!”
“哈哈哈……”
村里的人还说了些难听的话,但是这次东方家的人都没当回事,他们都聚在客厅里,热情地款待着远来的贵客。
东方远忙着招呼齐盛天父子俩,王春花则颠儿颠儿地到厨房忙着做饭去了。爷爷和奶奶拉着齐浩然,左看右看没完没了,两个人都又惊奇又感叹。奶奶啧着嘴:“我的天,真难为你妈把你生的!你看,真的和明仔一模一样,怪不得会在城里被认错!今儿个要不是亲眼看见啊,奶奶我也真不敢相信呢!浩然,别不是你和我们家明仔真的有什么关系吧?”
“说不定他们就是走散的双胞胎!”有人在院墙上喊。
“不可能,”齐盛天笑着说,“我们浩然就一个,没有兄弟。”
“我们明仔也是。”东方远说。
“奶奶,我们当然有关系,”齐浩然说,“我们是兄弟嘛!对吧,明仔?”明仔望着齐浩然笑。
“可不,他已经跑到黄老师跟前冒充了好一阵明仔了!”齐盛天说。大人们都笑起来。
“就是,那会儿他是我,我是他!”明仔指着齐浩然说。
“对呀,爷爷奶奶,我天天听明仔提起你们,我也好想来看看你们滴!”齐浩然嘴巴甜蜜蜜。
爷爷奶奶高兴地把他搂到怀里:“好啊,好啊,我们又有一个乖孙子了!”
齐盛天说:“对对,大伯大妈,他们俩是兄弟,这不,我就是带着浩然来认亲戚来了!”
“好啊,我们也早就想看看浩然了!瞧这孩子,长得真俊呀!”爷爷拉着齐浩然,对齐盛天说,“明仔把他在城里的事儿都对我们讲了,齐——齐先生,多谢你照顾我们明仔呀!没有你,这孩子还不晓得在城里什么地方晃悠着呢!”
“大伯,不对,是我要感谢你们……”齐盛天把明仔拉到自己身边,上下打量着他,轻轻地吁了口气,“因为你们,使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拥有过这么一个儿子……”
齐浩然看着明仔,微笑着做了个鬼脸。
王春花提着一大篮子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苹果、橘子、柚子走了进来,微笑着说:“乡下地方,没有好东西。这些都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
齐盛天高兴极了:“太好了,这是最环保的水果了!”他抓起一个苹果,使劲咬了一口,“嘿,真甜!”
明仔说:“这个呀,我们家有的是!叔叔,你就敞开肚子吃吧!”
齐盛天笑道:“怎么,现在就不愿意叫我一声爸爸啦?”
明仔的脸更红了,瞅瞅东方远,埋下头去。
爷爷奶奶笑了起来。东方远拍拍儿子的脑袋:“叫一声吧,齐叔叔那么爱你,你都忘了?”
明仔抬起头,齐盛天赶紧说:“没事啦,跟孩子开玩笑的——东方大哥,你不知道,两个小家伙玩游戏那会儿,把我耍得团团转,把我们家里所有人都哄得团团转,我还真以为明仔就是浩然……他那时候,叫爸爸叫得可顺溜了!”
“是吗?”东方远看看明仔,微笑着,“这孩子,我都不晓得他那小脑袋瓜儿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他一直——一直都很怪,想法总是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我都拿他没办法的!”
齐盛天的目光在明仔的脸上停留了好久,他的笑意渐渐隐去了,看着明仔,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月以前的情景。那时候,那个小男孩儿喊着他“爸爸”,他们一起牵着手,在林荫道上散步;他站在窗前,望着那个小男孩儿推着藤尾的轮椅,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
“齐先生,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明仔,请在我们乡下多住几天吧。这里虽然比不得你们城里什么都有,但是空气却是最新鲜的!”爷爷诚挚地说。
“对呀,不管怎么说,我们明仔也是叫过你爸爸的,”奶奶说,“这样的情分,不是求得来的,就请在家里多住几天吧!”
齐盛天的脸色变得郑重无比,他看着明仔,再看看屋子里所有的人:“东方大哥,大伯大妈,我这次来,是想把明仔带走……”
“啊?!”所有人都惊住了,东方远一下子跳了起来,爷爷手里的水果刀滑了一下,差点削到自己手指上。
“我是一个商人,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东方大哥,请你仔细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怎么说呢——刚才奶奶有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明仔和我……已经有一种情分了!我不知道命运在我的人生里作了一个什么样的安排,但是,就在前一段时间,它把一个孩子送到了我的手里,这辈子我跟那孩子就有了一种情分,在我的生命里,这样的情分是不多的……当然,我也就对他有了一份责任。我想我跟这孩子有缘,他叫过我‘爸爸’,给过我一段难忘的时光。在这段时光里,我很幸福,很新奇,就像一切才重新开始,我重新认识了我儿子,重新认识了自己,重新认识了我的妻子,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跟我儿子之间还有那样的相处方式,还能有那样的心灵交流……也就是在那段时光里,我重新思考了好多东西,是他教会我好多事情,从他那里,我知道了在生活中什么是最重要的……他还让我的家人也重新得到了快乐……我想,我应该对他有一种回报。”
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激动的齐盛天。
“你们也知道,不管怎么样,在咱们中国,农村和城市到底是不一样的——看得出来,明仔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但是,他会长大,会进步,他应该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我想和你们商量,让明仔跟我回家,我愿意给他一份新的生活,让他和浩然在一起,接受更好的教育,拥有更好的人生!请答应我!”
这一下,连明仔都听愣了,他直直地站在那儿,嘴巴张得老大老大,惊愕地注视着像在董事会上宣讲重要指示的齐盛天。
东方远一家一言不发,显然,他们都被眼前这个人的话震住了,爷爷微皱着眉,东方远一脸的惊异和茫然,显然,这两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大大地耗费了他的心力,他都有点跟不上了。
只有齐浩然很轻松地坐在那儿,正在剥一个橘子,还不时地瞅瞅明仔。
“而且,我和浩然的妈妈也商量过了,她也很赞同我的意见。明仔,你妈妈也很想你呢,只是她要回美国办一些事情,所以不能一起来看你。大伯大妈,所以你们一点都不要担心,我们一家都希望明仔能回家。”
爷爷望望奶奶,两个人再一起望向东方远,目光发直。
齐盛天见三个大人都不说话,转脸望着明仔,直截了当地说:“明仔,愿意跟我回城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