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满载着一车自私得可以原谅的乌合之众在公路上摇晃着。
我尽管坐在窗前还是恹恹欲睡。而我的同座,一位研究生却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车外夏日的田野,不时回头看看几个叽哩咕噜谈兴正浓的广东人。后边,几个哥们便用他们听不懂的缺陷戏骂着:
“这几个南蛮子全是婊子养的。”
“一个婊子,七个嫖客。”
“连你不是八个?”
随即便是一阵哄笑,引得广东人也回头莫名其妙地冲他们可怜地笑笑,惹得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这几个人真不文明。”文质彬彬的研究生低低对我说,面带愠色。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然而,睡意顿消,又和他继续着一度中断的谈话。
知识和知识王国是我向往的天堂,此外的一切均视如敝屣。为了使自己进入文化的自由王国,我苦苦寻觅,锲而不舍。所以,对那些在事业上有所造诣的人,我都钦佩之至。一听说他是研究生,我便肃然起敬,一改沉默寡言的习惯,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他是到乡村收集民间文学的,他对民谣很感兴趣,正在搞一个专题。
他边说边扭挪着身子。
一会儿,一位女士提出要方便,汽车便停在一个叫“上吐京”的地方。
那女士站在车门口,看着外边为难地说:“这儿……怎么行啊?”
“怎么不行?那不是一堆焦炭?”售货员说。
乌合之众们举头一看,都哑然失笑了:焦炭后面一览无余,真不知是方便她方便,还是为难她难为。
“要尿尿的都下去尿,半路上再不停车了。”
售票员严正声明,果断、真实,很有号召力。
这话既通俗又明白。人们纷纷下车自找方便。而那位巾帼先驱开辟的革命焦炭根据地,很快便被田力党徒所侵占。她和她的同类项们只好到更远的地方去。而那几个哥们干脆就在车后就地大放三废,边放还边大放厥词:
“上吐北京,下屙上海,好地方。”一个道。
“这儿……不太好吧?”后下的一个犹豫着。
“怕球甚哩。这玩艺儿男的看了无所谓,女的又不敢看。”一个蛮不在乎。
“这些人真是……”研究生嘀咕着,似乎连他自己也受到了侮辱,脸涨得通红,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并不时朝窗外张望,然而,很快便失望地低下头,不久又不甘心地举头张望……
开车后,研究生屁股上象抹了油,不停地拧来扭去,脸憋得通红。
起初,我以为他是晕车,想问问,但见他不时朝窗外望,又看看前面的司机,蓦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作罢,可心里很替他着急。
公路进入一片茂密的玉米地里,憋得两手都发颤的研究生终于向司机提出要解手。售票员问刚才为什么不去解,他吱吱唔唔说不清楚,这对他来说自然是无法说清楚的。但司售两人坚持他们的声明,绝不停车。下去可以,但不等,要下去就别上来。
在民间文学研究领域也许颇为潇洒的研究生此时却狼狈不堪。他连一点反驳的理由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两个他恐怕最不愿重复的字。一车漠然的脸中自然也包括我——在这自私自利的世上,一介书生,终有助人之心,也无助人之力。我站起来恐怕还不如他。何况人家有言在先,也难怨别人。
相持半天,被折磨得无法再忍受的研究生,终于接受了中途下车的苛刻的条件。车,自然便很快停下了。
一下车,研究生便象一支离弦之箭钻进浓密的玉米地里,车便“呜”地一声开走了,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我真不知道他在这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地方该怎么办。
“真他妈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一个哥们说,一脸的鄙夷。
“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另一个附和道。
听着他们的议论,看着和研究生合并了玉米地,我不由感慨万千,在这世上你根本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是优的,谁是劣的——
龌龊令人齿冷,然而有用!
高雅令人景仰,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