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说,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敬远最喜欢的翻译则是:干!还是不干!这是一个问题。
2016年6月,敬远面临的最大问题则是复读还是不复读。经过两年的外出写生和艺考,如今他早已捉襟见肘。究竟应不应该跪在地上叫爸爸?当然爸爸是亲爸爸,至于效果如何却是值得深思。还是有骨气地站起来?即便生活如此艰难,他还是要爬起来喊一句:干你妈的!
虽说之前和轩凝闹了些摩擦,不过这些都是过往云烟。轩凝很多天不再回谐城画室,他是铁了心准备向冷澈摊牌。而善柔不经意间创造了满城风雨的高中校园风波,结局可想而知,只有一个词形容,那便是“荒凉”。
“如今心都乱了,大家都好不了哪里去!”敬远如是想道,“比惨吗?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惨。小说都没有这么写的,还是各扫门前雪吧!”
如今三人就像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天太黑,路难走,看不清彼此,既不能结伴而行,又不能寻求慰藉。
轩凝准备去哈尔滨,善柔准备去泉城。曾经的油画三公子,到最后居然一个也没能坚持到底。
善柔说得对,到此为止吧。何必苦苦挣扎呢,谁的两年青春不是青春呢?他百般思虑,最终还是拨通了祖父的电话。
“喂,爷爷……”
“怎么了,仔儿。”
“没考上……”
“放宽心,放宽心,没考上不是大问题。”
“我不知道该不该复读……”
“缺钱了?”
“也不是。”
“做人做事总要低调些。古龙有本小说叫《流星蝴蝶剑》的,你看过吗?”
“看过。”
“里面就告诉你,做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
“我的后路?”
“如果不想复读的话,中医未尝不是一条后路。”
“中医?”
“你的水平不比那些科班出身的学生差!这点自信,咱们还是有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中医未尝不是一条后路。水平不比科班出身的差!
思考片刻,他还是拨通了善柔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是善柔虚弱无力的声音。
“出来走走?”
“哪里见面?”
“槐花街,学校门口。”
“好,等我十分钟。”
仅仅过了六年时间,谐城就已经不像曾经那个朴素的小城了。烂尾公寓早已拆除,平地起高楼,两座二十层的楼房被当地人称为“谐城双子塔”。双子塔靠近公园东南角位置的一块绝佳地段不知怎么建起了一座三层花园式别墅,红砖白瓦,巴洛克风格。至于房主是谁,谐城人却鲜有人知。
槐花街依旧如此,笔直的槐树茂密成荫,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是偶尔在树下下棋的老头却换了另一副模样。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阿苒,已经死去六年之久。他也早已模糊了任萧的容颜音色,仿佛槐花下的美人只是一个故事,一个逝去的传说。
他低头望着挂在脖颈飘荡在胸前的吊坠。银色的波浪纹的链子下吊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香囊。他柔情地望着香囊,抬头一瞥槐花街深处。
香囊里装得白色粉末,正是阿苒的骨殖。阿苒死去的那天,他就在她的身旁,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后来善柔说,当时阿苒仿佛睡着一般,优雅极了,像一朵盛开的红莲。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等他醒来已是隔天的傍晚,阿苒早已草草地火化,再次见到阿苒时,她已经在一个白色的小罐里了。原来,死去的人就安放在这里,太小了,实在是太小了。里面也许很沉闷,没用重量的灵魂仿佛要推开它,她在呐喊,她在渴望自由。
空荡荡的房间里是死寂一般的白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他感到口渴,他感到发热,声音沙哑喊不出话来。
他恢复了意识。但他还是看不清护士的面容,眼前只是模糊的轮廓还有一片白色。护士眼见此景,轻轻按住想要起身的敬远。
“12床病人家属!”一旁护士赶紧走出病房喊道,“病人醒了,可以进来探望了。”
两个身着警服的男人随后走进来,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另一个则是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两翼微白,脸庞棱角分明。
年轻男子肩上扛着一杠一花,中年男子肩上则扛着两杠两花。年轻男子在前缓缓拦着面色青紫的中年男人道:“科长,有话咱好好说,千万别打孩子!”
敬远抬起头来,虚弱地说了一句:“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年轻男子赶忙阻拦道,“科长,我给您倒杯水,您坐下消消气。”
张科长咬牙切齿地指着他,然后转身恨恨地坐下。
“你可真会给我长脸!你瞧瞧你干的这些破事!弄得整个谐城鸡犬不宁!”
敬远强忍着右侧胫骨骨折的疼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爸,阿苒在哪?”
“你小子!醒来第一件事还是先问那个疯丫头!”
“爸!她在哪?”
“死了!”
敬远仿佛晴天霹雳般地化作石像。他喃喃自语道:“死了……死了……死了……”
“她现在在哪?爸!她现在在哪?”
“不用你操心了!火化了!”
“骨灰……爸,阿苒的骨灰在哪?”
“你真是个窝囊废,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混蛋玩意儿?”张科长怒气冲冲地站起,“都成灰了,你还那么惦记她?”
“爸,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吧……”他无力地翻身摔下病床,他苦痛不堪地跪趴在地,面向高高在上的父亲。
第一次下跪,居然如此卑微,为了阿苒,只要为了阿苒,一切都在所不惜。
“爸,我求你了。儿子求你了,求你最后一次,把她葬在南面三月三上吧。”
张科长眼见此景,心头触动不已,既是可怜又是可恨地望着脚下瘫倒在地的儿子。
“我又不是卖墓地的,再说这事很复杂,那个丫头又没有监护人,我说了不算!”
“爸,你想想办法!把她葬了吧!儿子求你了!”
后来,经过张科长几天的上下打点,阿苒被葬在谐城之南那座名为“三月三”的山上。而敬远却回到了家乡楼底镇,以此清净之处安心养伤。
“物是人非啊!”善柔默默说了一句,“如果阿苒还在就好了!”
“善柔,六年了,我还是忘不了她!”
“我又何尝不是呢?”善柔默默说了一句。
“什么?”
“嗯?你知道她。冷若冰。”
二人相顾无言,只得默默向槐花街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