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寂静无声。
那道身影脚步并不快,一步一步走的很是稳健。
他一身素衣,面容平凡无奇,并不如何特殊,柔顺的长发披在背上,怎么看都是一副寻常的打扮。
若非他左手上握着一把长刀,任谁看到他都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这样的街道上。
很快,他走出了西街,又走过相邻的两条街。身影出现在了主街道上!
今夜的离城,分外的静谧。街道上早已是没了行人,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熄灭灯火,一股肃杀的气息悄然扩散,仿佛笼罩了整座城池。
主街上,雁月坊依旧门庭大开,却也没有什么人流走动。只是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气息仍旧腐蚀着堕落者仅剩的清明。
他脚步不曾减缓,信步走过雁月坊,淡淡的花香夹杂着浓郁的脂粉气扑面而来,刘邕鼻翼微动,玄即剑眉紧皱,将满心的厌恶之意尽现于面上。曾在巢州之时,他记忆中对于女子的映像便仅存于严家村,那里的女子至纯至性,开朗活泼。在年少的巴子心中埋下了一段极度美好的过往。
只是严伯曾明确表态过,说那里的女子配不上他,也禁止他与那些女子有任何的牵扯。巴子虽说心中不忿,却也没有忤逆严伯的意思。一直到前年……
神机营的出现,不止打破了他原本平淡的生活,更是对他原本狭隘且短浅的观念产生了巨大的冲击。那个英姿勃发,楚楚动人的人儿,就好像深深刻在了心里,再也挥之不去,朝暮间眼开眼阖,都曾是她最后那饱含深情的瞳眸。
从那时候起,刘邕就坚定的认为,女子都当如魏晶,散发可倾城,束发可安邦。
一想到魏晶,刘邕的心中顿时有些发堵。眼神涣散了片刻,很快又恢复清明。他脚步坚定,一路行过雁月坊,行过整条主街道,直到走到一座巨大的府邸前才停下。
月光下,“太守府”三个镀金大字依旧闪耀着微弱的光,巨大的府门紧紧闭合,两边挂着的灯笼火光跳跃,映照的刘邕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得很是红艳。
他静静地看了一眼门上的巨大门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拔出了手中的长刀,那股压抑了数月之久的杀意登时如开闸的洪水,轰然爆发便势不可挡!
……
琳琅山,本应万籁俱静的空山幽谷,今夜却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璀璨光芒。
骤然间一曲萧音席卷而过,振荡的整片山林树木如惊涛骇浪,此起彼伏。
而后,一道惊天剑意直上九霄,刺破云层,在月光的沐浴下显得圣洁无比。方圆数百丈内,万物尽皆消弭。
方圆数里内火光处处,人影绰绰。若非距离足够远,仅这一次的碰撞也不知会死伤多少。
陆陈德看的心惊肉跳,即便相隔足够远,那种摄人心魄的气息却犹如就在眼前。
陆陈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上官元尘似有所感,转移目光望了过来。
“今日之局,也该是有个结局了罢!”
上官元尘仍是面色平静,道:“事情没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谁又敢轻言结局呢?”
陆陈德心有忧虑,此番布局,离阳可谓是倾尽所有,不成功便成仁。原以为可以看到后者那慌乱无助的神情,可即便是现在,上官元尘仍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着实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哦?”陆陈德显然并不认同,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向着上官元尘走去,哪里还有先前的颓然,“此时我就在你面前,这样的局,你要如何破呢?”
说着,他已是来到上官元尘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后者,右手缓缓伸出,便要搭在那柔弱的肩上。
上官元尘料想怕是自己先前的话语起了作用,陆陈德多半是真怕自己以身作饵调虎离山。而今为了围杀自己,离阳可谓是精锐尽出,连大宗师都是来了两位,可见是真的很看得起自己。
眼见陆陈德手掌申了过来,上官元尘却一点都不觉得紧张,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目光沉静的盯着他。
五寸,四寸,三寸,两寸……
不知道是出于忌惮还是出于猎奇的心里,陆陈德出手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很慢。
可是眼看着就要拍在上官元尘的肩上,陆陈德却是骤然停下,原本平静下来的心不知为何突然一阵焦躁,尔后浑身汗毛倒竖。
这般变故太过突然,陆陈德心慌之余几乎是本能的纵身一跃,再落地时,已是在数丈开外了。
戒备之余,心有余悸的看向上官元尘,却见后者仍是那般平静的模样,陆陈德心里觉得有些恼怒,左右仔细看了看,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远处,千军万马离得足够远。两处战团动静都不小,特别是那两位大宗师的对决,当真是有经天纬地的力量,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殃及了池鱼。能带出来围杀上官元尘的军士,自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哪里能承受得了这般的无妄之失?
所以陆陈德很确信,除了场中这些人,就是一只兔子,它也绝对跑不进来,便是那些收买的江湖侠士,此时也多半被拦截在外,就更不要说是旁人了。
只是相比于这些,陆陈德此时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先前那一刹,绝不是自己的错觉。想到这儿,他哼了一声道:“鬼鬼祟祟是有何用?阁下何不出来一见?”
上官元尘原本平静的面容因为他这一句话变得有些莫名的怪异,见陆陈德仍是戒备着,不由笑道:“陆大人这可就有些难为人了。”
陆陈德闻言疑惑的看了一眼上官元尘,上官元尘不紧不慢道:“你可有听说哪位刺客会选择跟人正面交战的麽?更何况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刺客!”
陆陈德闻言面色骤变,顿时如临大敌。天下刺客千千万,可真正能让人记住姓名的却是寥寥无几。仅有的那几人却都来自于同一组织—千息楼!
而千息楼中要说排名数一数二的,便只有御景千雪和百里流光二人而已,这二人向来号称天下无不可刺杀之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凡事他二人接手的任务,每次都是圆满完成,素无遗漏,因此两人并列为千息楼仅有的金牌杀手,出手的价格便是陆陈德想想都会觉得一阵肉痛。
故而若真是他二人之一在此,那后果,陆陈德几乎是不敢想象的。
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而凝重。远处战斗如火如荼,无人知晓究竟是何状况。但是另一处,陆子琪受伤过于沉重,虽然仗着修为高深或可周旋,但落败只怕是迟早的事。到时候等到姚冰回来,再想杀上官元尘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可是,若真的是御景千雪或百里流光在此,即便自己此时出手,又有几分把握?
这般想着,陆陈德面上阴晴不定。此番布局,如今已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自己已经走到了上官元尘面前,连向来对他寸步不离的姚冰都已经牵制了出去。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莫非就要就此葬送?
陆陈德今日之局不可谓不大,莫说那些现在不知身形的江湖人士,便是今日这琳琅山脉周围潜伏的离阳兵卒就已不下万余,再加上陆子琪和冷月两位大宗师助阵,陆陈德有那自信,今日无论被困的是谁都决计是插翅难逃的。特别是在听说上官元尘步入了那三十六路封困大阵之后,心里最后的一点担忧也消失了。起初就是怕后者看出破绽不入局,而今既已是瓮中之鳖,自然应当是手到擒来的事。
甚至,在自己出现在上官元尘身前的时候,都从来没有想过今晚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而今看来,意外真的是无处不在的。
两位大宗师在远处打的是山呼海啸,天崩地裂的。另一处三女困陆子琪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本以为已经调离了上官元尘身边所有的护卫,以为今日的胜局就在自己反掌之间,却不想事情仍然还是这么棘手。再从前者先前的话语来看,只怕此时的太守府也颇为不平静。
倾巢尽出的陆陈德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结果的。所以尽管心有所忌,却还是手腕一番,顿时一道红光冲天而起,转瞬间便爆炸开来,在天空绽放出一朵别样艳丽的烟花。霎时间,周遭山林顿时喊杀声四起,一阵阵如奔雷般的声音滚滚而来。
上官元尘见惯了这般场面,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但陆陈德终究是没看出些什么。他看着陆陈德道:“你有点心急了!”
陆陈德再度抬步向前走来:“面对的对手是你,我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所以呢?”
陆陈德看他仍旧那般处变不惊,心颤之余冷声说道:“所以,对付你这样的人物,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应该给你开口说话的机会。这是我今日所犯的最大的错误!”
话音落下,陆陈德也停下脚步。看着只剩下五步远的上官元尘,右手成抓,径直向前抓去。
五步的距离,眨眼便至。陆陈德相信,这么近的距离,自己突发袭击,便是真有天下第一的刺客,就算有所准备也定然是来不及救援的,只要上官元尘落在自己手中,那么今日之局就算是提前落幕了,不管离阳有何变故,自己都来得及回援。
只可惜,想法虽好,现实却总是如此残酷。
就在陆陈德以为胜利在望,就在那只手离上官元尘不过寸余之时,忽然一道剑光一闪而逝,陆陈德只觉手腕一凉,一阵麻痒的感觉从右臂传来。他心中惊惧到极点,不及多想,再度纵身而退。
再次立定之后,陆陈德望向上官元尘那里,之间后者身前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位白衣男子。男子相貌平平,其貌不扬,左手负于身后,右手一把通体雪亮的白剑寒光咧咧。
而在男子身前,一只手掌静静地躺在那儿,陆陈德惊惶埋头一看,自己右手腕光秃秃的,那只自以为可定乾坤的手掌竟不翼而飞,手腕上鲜血呼呼直流,看着很是瘆人。
可陆陈德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男子,咬牙切齿道:“丧魂,铁面,追影——百里流光!”
可百里流光却是一言不发,长剑一抖便是冲了过来,整个人快到模糊。陆陈德心中再无侥幸,心颤之余竟是抽身直退,想要与百里流光保持距离。
可百里流光号称追影,速度自是不慢,尽管陆陈德将速度提到极致,但百里流光却仍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接近,抬手就是一剑劈了过来。
若是正常情况下,陆陈德便是真不如百里流光也定是有一战之力的。而今被后者偷袭斩下一只手来,又哪里能是杀手之王的对手?一阵极度惨叫之后,前方已是没了声息。上官元尘心中暗叹,却也很快收拾好心情,再度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今日之局,也该是要早些收场了,否则真要让大军围住,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