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不停的燃烧着,眼看着紫竹林就要在顷刻间化为虚有。
她原本站在原处,终于,忍受不住心中那股煎熬。她挣脱了肩上那件潮湿的披风,如同自愿褪去羽翼的天使。她头也不回的往那激烈燃烧的火窟冲去,眼神里除了狂乱还有坚定的情绪。
紫云紧咬着嘴唇,火光把那张面容映照得好美,紫发撩人一夜深红透,她的美艳在狂乱火光中令在场每个人都屏息。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如此残忍,不顾一切只相信他,可是到了现在那些说好的一切不再如初了,她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她知道对于爱她的人那是多么的不忍。
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回到当初。
张丹阳忍不住伸手捉住了她,制止她的行动。
他知道那个男人的万般恩宠在她的心里已经开出了花,不管那是怎样馥郁馨香,他的柔情都已经噬到了她的骨头里渐渐的啃食着她的灵魂。
是啊!有时候人真的没有那么坚强,以为只要有了爱情、真诚、信仰就什么都不怕了。其实浮华是很容易腐蚀人的本性的,再残忍的人也不忍心对他百般温柔的人凶狠,更何况她是如此的善良,而那个男人又何止是百般温柔,几乎是倾国倾城的爱。
他即使用尽全力也险些让这个双眸狂乱的女子给挣脱了,在这个危险的时刻里,那些温柔与静默都消失。
张丹阳能感受到从她身上辐射出来的坚决,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矜持,他知道她不是随便决定什么事的,但是她一旦决定了,任何事情都不能改变。那些道德,那些正义,从她们相爱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渐行渐远了,在此刻看来更如同笑话。
“不要过去,回廊已经崩塌了,那个人不可能存活下来的。”
张丹阳在漫天烽火中喊着,觉得喉咙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而疼痛。他不相信一直如此智慧明澈的女人,竟然会这样一個荒淫無度的男人如此的不顾一切,为了那个一直伤害她的人。
“放手吧!你要我放下一切,只想你,現在我都放下了,可是沒有了你我怎麼辦?和我一起離開這裡,我们一起去江阴隐居,去墨林垂钓,去关外牧马放羊,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吗!我全都答应你,我只要你。”
紫云弯起嘴角,荡漾出一个绝美的微笑。火光在她背后形成一个乱世的光景。
“我不能不去救他,我不能不回到他的身边。”她挣开张丹阳的手,仍旧微笑着,虽然无奈,却万分坚决。
“不要傻了,你这么进去只有送死的份。你何必如此?他只不过是个昏君啊!”他无法再伸出手拉回紫竹。
是否是火光迷惑了眼睛?她竟觉得火焰前的张丹阳美得不可思议。
是啊!阴阳诀确实可以驻玉养颜永葆青春。她答应他和他一起隐居,在阴阳石上一起修炼阴阳诀,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但是这些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每一个生命都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可是为了这段不为人知的爱情又有多少无辜的生命消失在她眼前,她动容了,多美的一张脸才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小姐……不要……危险……”
幽兰叹息着,看着眼前发疯似的小姐似乎不像那个顾影自怜对镜愁思的寻常女子,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与自己当初被抛弃时相似的挣扎。四周的惨叫与喧闹掩盖了她的声音。
“或许死亡对我与他来说,会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最起码我可以不再那么的煎熬挣扎,为我生命里爱上一个十恶不赦的男人而痛苦万分。”
她的目光游移到张丹阳身后的雷厉风行,笑容更深、更无奈。
“我清楚的知道他罪该万死,若是我还有一点道德良知,就应该亲手将他杀死。但是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女人。从他的一再纵容,视我如己出。他比你规矩,这么多年他从未动我分毫。他爱我,甚至为了保护我而一再承受死亡的威胁,尽管我是那么的恨他,想杀死他,他明知道我不爱他却还一直默默地给予,试问一个女人能如此还有何求,世上哪个男人可以为我如此?想想我却一直背叛他,我原以为一切以爱为名义的背叛都不算罪恶,但是我错了,现在还要让他为救我而死,我做不到,这一切的一切因我而起就由我结束吧!”
“紫云,你没有对不起他,你别再傻了,你回来好吗?我求你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这么久他一直压抑着的那道错乱的真气,终究是爱得太深,气血不顺。其实从他爱上那个花船上的女孩的那一天,就已经没有了公平。
“我清楚地知道,一直以来我爱的人都是你,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是这对于他太不公平了,我们的女儿我将她寄养在我舅舅家,现在我只求你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她叫水琉璃,记住不要告诉她任何关于我的事,不要让她像我一样一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答应我…答应………”
“我……答应你,不告诉她……你回来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的身影逐渐踏入火焰之中,微笑更美、更凄绝,犹如花季最未时,一场最动人而凄凉的樱花雨。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她到达他的身边,甚至是那些道德良知,以及长久以来在脑海中根深柢固的正义理念。
在死神的威胁下,她只是清楚的认知,不知不觉中她是如此的在意着那个男人,即使他是如此邪恶而双手沾满血腥,即使她不爱他更多的是感激。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愿意和他一起沉沦地狱的最深处,她亦不后悔。她已经看不清楚这是为了报恩,还是爱情,只是她觉得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紫竹已毁,落花已残,那些曾在紫竹下许诺的誓言,还有落花飞影间留下的情丝都已经是云影渺渺……
她知道,她是一个不祥之人,从小就知道,你是天煞孤星转世,一生流水半世飘蓬,一出生院子里的花都凋谢了,只有凤仙花依旧开着,身体一直长不大还长出一头白发,从小被人当着妖怪一样。而此刻她忘却了惶恐,有的只是感恩之心,她看见了她的妈妈,那个叫紫流苏的女人,她没有回头,进入回廊继续在浓烟中奔走。她有预感,这一生一世,或许是再也见不到张丹阳了。
浓烟四处流窜着,原本华丽宏伟的紫竹楼崩塌得很快,那是他为了她而建的,火舌迅速的舔吮过每一吋土地,烧毁那些价值连城的古书与家具。
这是一个终会遭到天谴的浮华之楼,老天在此刻展现了它的愤怒,执意毁掉这里的一切。还记得他广邀宫廷画师为自己画像,紫竹楼里全是一个人的画像,他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副画卷,他愿意用天下给我陪嫁,他要用一生的时间瞻仰我的美丽。
往日梦一样的紫竹花苑在此刻成为人间炼狱,成为地狱中焚烧罪孽的深渊。
她在黑烟里呛咳着,眼睛被熏得泪水直流,心中的慌乱更加重一分,针刺般的疼痛纠结着心好疼好疼,那种感觉像极了许多年前她娘亲离开她的那一夜。
直到如今她才愿意承认,原来只有为了最亲近的人才会如此的疼痛。每次受尽百般凌辱,自杀未遂之后,都是他不日不夜的守护在身边,她就是以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来抗拒他,可是他每每都妥协了,要知道他是别人口中从不曾为了任何人而妥协的暴君。
巨大的石柱崩毁在她面前,差点碰到她。粉碎的石块飞溅开来,因为高热而在地上弹跳着,整个火窟的温度好高,她能够听见紫发因为高温而烧焦卷曲的声音。
她还是找寻不到他的身影,惊慌不停的袭上心头。天啊!就算她的体力过人,但是受了伤的人能够走得了多远?她不愿意相信会在此刻失去他,几乎想恳求上苍不要再作弄她了,难道到此时才看清自己的心已经太迟了?浓烟让她逐渐昏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石梯的转角处,她再也没有办法前进,只能停留在原地,紧缩着身体,贪婪的吸取仅剩的氧气。
他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他?她不停的自问着,泪水顺着被烟熏黑的脸庞滑了下雕栏的画卷早已成灰,浓烟与火焰窜逃着,漆黑的天边,一枚冷冷的新月犹如新磨的匕首,正在期待开锋噬血。
她昏迷了,透过迷蒙的眼觑见那枚月。是的,在一切开端的那个夜晚,天边的月也如今夜一般……
“栀子娘亲我终于见到你啦!她们都说你像栀子花一样的美丽圣洁,又为何会生出像我这样妖怪一样的女儿,还记得癫和尚说的话,此女八字太轻,天煞孤星转世,一生流水,半世飘蓬。从那以后我就游方天下,从未曾想过有一个家,看着身边的一个一个的离开我,我不知道这种诅咒何时才能结束,也许只有我的消逝才能永远的打破这个魔咒吧!”
“丹阳,请原谅我的食言,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下去了,我是一个不祥的人,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有好的结局,我曾经暗示过你很多次,可是你的固执让我不得不亲手斩断这一段孽缘,那一天你的小师妹来找过我,我想了很多天,她说得对,我终于明白我能给你的只有明天。与其无休止的纠缠,不如就此了断,犹记得你我相遇的那天,凤仙花为证,你的零星数语让我觉得,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上,奈何桥头,我们是否见过?你我同样的钟爱凤仙花,当我听见你如数家珍的念出我摆出的珍品时我就恍若隔世,尤其是你竟然知道洒金花,白璧嫣红”、“紫玉红霞”,那是伴随着我出生的花,我的生命花。也许我们注定会结下这一段宿愿,我不得不承认爱情让我迷茫了,我甚至忘了我是一个不祥的人。随着身边一连串的变故,我的内心也渐渐的硬了起来,对于爱我只能祈求,因为我知道我无法奢求爱情,因为我是一个不详的人。
这三生注定的永世孤独,天煞孤星怎样才能破除魔咒走出禁锢,唯有真爱才能重生,赖头和尚的箴言,找到一个能够为你去死的男子,就像当初阿母为了你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一样,只有这样才能超脱。可是直到将死的那一刻紫竹才明了,她有多么的爱他,爱到甘愿伤人伤己也要他幸福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