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彤云密布,午间竟下起了如席大雪,远近楼阁银装素裹,一派深冬景象。李白泉索性收了油伞,漫步在一条深巷中,任雪花飘满长衫。福王府在城北,而紫云英的帅府第在城南,徒步要一个时辰。他在一间小店中用了面条,才施然返回。
巷子偏僻,住的都是闾左荆藜,寒风大雪,各自闭户不出。深巷幽静,只有呼呼北风疾劲刮着。李白泉抖落衣上雪花,仰头望了望天。此刻他已走到巷子深处,去两端衢路很远。苍茫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踯躅独行。
“还要我促驾么?出来!”他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雪。
清脆的掌声响起,一个白色劲装的女子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李兄果然好身手!从进入巷子开始,你一共走了五百六十一步,未露出丝毫破绽,守势浑然天成。我们的布局竟毫无用处。”
李白泉一皱眉头,仍未转身:“我在此处不是过不去了么?”那白衣女子笑道:“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李兄单凭气机察觉,竟能在最后一步收脚。再往前一步,我的七杀阵就能发动了。”
李白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那女子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还盼李兄见谅。”
“杀手?”李白泉转过头来,讶异道,“世风日下,杀手也大白天出动,还不蒙面巾了。”那女子一身白衣,眉目如画,在漫天雪花中就如寒梅傲放,实是美丽已极。她冷笑道:“李兄言下之意,是跟许多杀手打过交道?”
李白泉淡然道:“幼时见过一次,很难忘掉。后来再见杀手,总觉得稀松平常,不如印象中甚远。”那女子眼光冷如刀锋,道:“李兄会是最后一次面对杀手了。”
李白泉扫了眼两边屋檐,道:“姑娘布局完了吧?”那女子莞尔笑道:“李兄是个有趣的对手。”她原是要拖延时间,将战阵最强一点移动一步,没想这李白泉竟然看破了,只是他为何不就势突围,难道是有恃无恐?
大先生将七杀阵归类为天阵,是最危险一类。她查过以前卷宗,只有无极门门主张道衡与九宫真人元天罡两人,连傅山河也欠奉资格。这年轻人又从哪里冒出来?竟然丝毫不将七杀阵放在眼里。
她心念电转,忽地扬起一掌,卷起一道雪帘向李白泉裹去。与此同时,两边屋檐及前方雪地中各掠出一人,横身在空,疾如闪电,偏偏一点声息也无,长剑连纷扬的雪花也未触动。三人距离远近不同,但长剑将一起攻至,不爽分毫。那道雪帘则会稍前片刻夹头裹至,模糊猎物视线。配合之缜密,宛如千锤百炼一般。
李白泉忙向后一掌,将雪帘击散,一边拔出长剑,叮叮叮三声,几乎不分先后,准确地击在对手剑脊上。然而不予他喘息机会,又有三道剑光袭至,六人身形在空中交错而过,疾如飞鸟。李白泉低喝声好,长剑再度挥出。须知高手内力再强,总要有回气的空当,不可能一直保持最强状态。若强提内息,则消耗剧烈,不能持久。
战阵要略之一,便是永不停歇地予对手以冲击,直到碾碎击垮为止。空中剑光纵横,人影来往如梭,每一刻都有九人盘旋其上,往往是一拨攻击,一拨回掠,最后一拨恰恰飞出。他们藏身地点不同,轨迹各异,却似早预演过一般,无一人相撞。
大雪纷纷扬扬,深巷幽静如冰,只有叮叮之声不住传出,若合符节。李白泉便像一架水车,数十位杀手辐辏袭来,旋即被甩飞出去。只要流水不止,这架水车便永不停歇。
站在十丈外的白衣女子震惊不已,如此高的强度,只怕大先生也吃不消。而这年轻人却从容应对,毫无破绽,似乎内息永难耗尽。她一挥手,喝道:“第一组七人上!”
阵势倏地停止,毫无征兆。原在地面的七人悄无声息拢上,将李白泉围在中间。
李白泉颔首道:“姑娘是我见过最高明的战阵指挥者,如此狭窄地形,多一人成赘,少一人不敷。”白衣女子道:“叶兄对战阵之道也深有研究?传说中九宫真人真的名副其实啊!”
李白泉平静地道:“晚生乃是初学末进,九宫八卦阵纯属初窥门径,实在是贻笑大方了”说话的当儿,七人已围成径宽半丈的圆阵,气机俱锁定了当中猎物。明晃晃的长剑映着雪亮地面,杀气慑人。
李白泉长剑低画了个半弧,道:“有僭了。”反手挽出两朵剑花袭向左侧,而后剑转前方,劲气森然。入伏以来,他尚是首度出击。
正面五人瞬间觉得窒息。那一剑光华像是初升旭日,将雪地照得五彩缤纷,连飘扬雪花也悬滞不动。绝大劲气扑面扫来,如冰山潜行,势不可当。五人俱叫不妙,也不用招呼,一起将长剑画出道道圆弧。近乎奇迹般,剑气完美融合一处,竟不相互排斥,排成数垣气墙。
李白泉那一剑每破一堵气墙,光华便减弱一分,最终消融在虚空中。“天门阵么?原来是青衣楼余孽。”他冷笑道。
寻常战阵只能协同合作,将剑手扭结一处,终有迹可循,对上真正高手难免吃亏。但青衣楼研习的天门剑阵却能把气劲融合,分合随心,许多不世高手便因此败北。六年前,皇宫中数位王子暴毙,青衣楼声名鹊起,官府调集力量围剿青衣楼。
天门剑阵便销声匿迹,算来也有些年头了。不想今日重现于此陋巷。
李白泉一弹剑刃,道:“十五年了,镜花水月剑法挑战天门剑阵!诸位小心了。”壶中日月,看他冰冷到极处的目光,众杀手心中俱是一寒。
李白泉一抖长剑,袭出七朵剑花,快捷绝伦地飞向对手。七杀手不及布下气墙,各自举剑迎去。但此刻剑花竟非循直线,为气劲一阻,走了个低弧,绕开剑锋袭向众人。七人举步疾退,想不到有此变化,忙回剑去削,却不想剑花一触即碎,化成无数微小气箭。
众杀手不防变化精微至此,再也躲闪不过,勉强运气于胸,但镜花水月剑法享誉武林,决非虚至,硬是击散其护身真气。七人闷哼一声,嘴角渗血,显是负了不轻内伤。李白泉淡然道:“镜花水月剑法是驾驭剑花,无论是镜中花还是水中月,真气所致无迹可寻,而非袭出简单。”
七杀手一声不吭,疾往后退,自有另一组飞快补上。那白衣女子似乎不将受挫放在心上,道:“李兄果然是隐藏实力,不过当今武林修为最高者也不过驾驭七朵剑花,李兄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李白泉道:“如此说来,姑娘方才是在演武厅中了?又或者雇主将情况详细告知?”白衣女子没料到他心思如此敏锐:“李兄不是早猜着了么?何必再问。”
李白泉洒然一笑,这位福王果然心存不善,与青衣楼也有瓜葛。不过青衣楼近年来备受打压,竟还有如此实力,委实让人心惊。
天门剑阵再动,此次众人一上手便催动气墙,层层围裹,再不予猎物丝毫机会。李白泉茧缚其中,却不作突围打算,仍挥动长剑,寒光凛冽,似要与对手决一死战。
白衣女子放下心来,只要对手不伺机逃走,她有绝对把握将其斩杀。毕竟天组实力之强,就连大先生见到后也自叹不如。李白泉即便能驾驭七朵剑花,也比不过大先生神勇吧!
寒光剑阵不住缩紧,李白泉仅有半丈空间。气墙涌动,他就如陷身在汪洋沼泽中,长剑运转愈发滞涩。白衣女子松口气,再斗片刻,就可换上另一组,车轮战法,这年轻人决挨不过两轮。
就在这时,李白泉低喝一声,长剑幻化出一片光影。众杀手心中一紧,这是镜花水月剑法前奏。从第二拨攻击始,他就没再用过。
水月长青终生居住在丹霞山从未出过江湖,镜花水月剑法虽强却无人见过!众杀手心中一振,身为武者,他们也许将见证一个传奇。
然而,剑花却非袭向七人,而是硕大一朵,飙射空中。气墙虽重叠如山,偏空中覆盖最弱,立刻为其洞穿。李白泉身化长虹,紧随其后。
天组杀阵天衣无缝,屋檐上立刻飞出七人,射向妄图空中逃遁的猎物。但那剑花破阵后凝练未散,李白泉一剑击在其上,势子更疾,向空中升去,恰在敌手剑至的刹那抵达,顶替他受这次袭击。
砰,金戈交鸣之声,剑花在空中炸开,陀螺般一阵疾旋,气箭层层射出。七人惨哼一声,勉强稳住身形,落向地面。
李白泉借那一拍之力,折身斜射,径往长巷深处遁去,片刻身形杳然。
天组杀手陆续现身,颇有些灰头土脸。这年轻人摆出决一死战的姿态,令他们大为松懈,况且他的实力也堪可一战。孰料竟一举破阵遁去,心机之深,令人忌惮。
白衣女子道:“虽然被他逃脱,但总算逼出真正实力。父王果然料事如神,九宫山也真的是名不虚传。”
江湖恩怨,远不如朝廷党派纷争复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是一个权利与财富的争夺地,充满了欲望和贪念。这之间的邪恶和不折手段只有身处其中的少数人才会懂得。
灵剑门剑仙李白泉,虽然深谙九宫八卦阵,可是却不了解官场的险恶用心。大先生紫天枢阅人无数,可谓是深谋远虑,他有意让李白泉教授水琉璃武艺,其实是想笼络他为己所用,以便将来所图之事。
李白泉虽涉及官府之事不深,可是江湖游历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只可惜道家讲究修身齐心,规矩甚多,诸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
太子太傅府上一派安静祥和之气,就在后院有座私塾,私塾内全是京城达官贵胄的弟子。
水琉璃在院子里修剪树枝,她心性善良,对于花草树木有特殊的感情,她们家院子里的花长得异常的茂盛,花的种类繁多,有郁金香,芍药,茶花,紫罗兰,说不出名字的花卉也很多,那是她的乐园。
“小姐,老爷叫你呢!馨儿气喘嘘嘘的跑来传信。
“慢点说,你怎么总是改不了这毛躁的习惯。”
“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爷又给你请了一个师傅,说是玄门正宗,有一套玄门道家心法能治好你的心绞疼的病呢!”
水琉璃微微地一笑,心早就不那么疼了。
舅父紫天枢请了那么多的御医,还不是没有一个有用的,这都过去许多年了,还是没死掉,想必老天爷对她颇为照顾,心想既然天意如此,就不需这么麻烦别人了。
“小姐,你就去吧!不去老爷又该生气了。”
水琉璃一袭长裙,面若桃花,她悠然的走了进来,娇羞怯怯,远不像当日太子府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女儿,你来了,我替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誉满江湖的灵剑仙人李白泉。这是小女琉璃。”
李白泉心情愉悦的一笑,“这么熟悉,好像似曾相识。”
水琉璃也是惊诧道,“原来是你。”
紫天枢更是一惊,随后长笑了一声:“你们莫不是认识啊!那就更好不过了。”
水琉璃却一反从前的乖巧之态大声说道:“不认识,不认识。”
李白泉倒也不生气,“小姐,太客气,只是一面之缘,也不能说是认识,今天正好重新认识一下可好。”
紫天枢见这少年身怀绝技却虚怀若谷,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心中好生怜惜,有意将其收为门下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大笑,“少侠勿怪,小女顽劣,还请多多费心教导才是啊”。
水琉璃心想,你就是那个在东宫太子府占我便宜的剑客,父亲说你会法术,能治好我的疑难杂症,你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老伯伯曾说过江湖上的人形形色色最难分辨好坏,尤其是那些久负盛名的人。
李白泉道:“太傅,太客气了,教导一词严重了,不如我就教授她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也不算违背门规,小姐,也无需拜在我门下,这样岂非很好。”
水琉璃自是一番得意,她原并不想叫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为师傅,“这个主意甚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心想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就是虚伪,此刻你既然答应了日后便再难反悔,所以她故意将了他一军。
“小姐,放心,白泉向来一言九鼎,只是你若是向我学艺就必须事事遵从我,我们虽无师徒之名却当遵循师徒之礼。”
水琉璃没想到他竟然会出此一招,可是舅父大人在一旁,他说得又有几分道理,只得勉强答应,日后学艺有成就算是反悔谅他也奈何不了一个小女子,毕竟她只是一个无名小女子不怕耍赖所以欣然答应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女子一定会遵从师命,否则就是小狗,这下你放心了吧!”
李白泉心中所想乃是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如果没有其父亲的约束想必不会听从自己的吩咐,此刻她既然答应了,料想也不会反悔。
“小姐,既然如此说了,那么明日我就正式传授你道法。”
水琉璃,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你我师徒之事不许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虽是我弟子可无师徒名分,如此我也需要将师门告诉你,你师祖名叫元天罡,外人都称其为九宫真人。我们是玄门道家一派,内功法门和别派略微不同,不过修行之术在于自身,你一定要勤加修行。
“是的,琉璃一定谨记于心。”
“琉璃,此剑法名叫镜花水月,你可曾见过?”
“镜花水月,这世上竟有如此曼妙的剑法。”
“镜花水月剑法,共有九式,分别是众星捧月、流星赶月、烘云托月、披星戴月,壶中日月,花前月下,九天揽月,晓风残月,月落星沉,每一式又分为十八招,我先练一遍,你大概的记一下。
”水琉璃从没有见过如此曼妙的剑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心中不禁想学这旷古绝今的剑法,一时埋藏心底的江湖梦涌上心头。
水琉璃虽从小研习阴阳诀,在阴阳石之上一呆就是十五个春夏秋冬,可是却从未习得任何招式,老伯伯也只是教她一些心法,却从未传授吞吐之功效,所以她的内功未曾显露,这就像是一个深藏宝藏的少年却沿街乞讨度日。
素兰馨给水琉璃拿来一把木剑,那把木剑是老伯伯送给水琉璃的,她挂在房门上辟邪,多年来从未曾拿出来过,优檀古剑可以护主,张丹阳将自己的剑送给她就是为了护佑她。
水琉璃虽未曾练习过剑法,可是一提剑,仿佛有数十年的功力,出招便有剑气,犹如空穴来风,剑气中氤氲着奇香让人昏昏欲睡,吸入者轻者全身乏力,重者四肢酥软全身动弹不得。
李白泉屏气凝神方能与之抵抗,他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娇美柔弱的女徒弟,这是他这一生收的第一个弟子。
他惊诧之余便欣然而笑,他惊的是琉璃的惊人内力,他料想水琉璃小时候必定有奇遇以致于内力奇绝,喜的是她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领略到了剑法是以内力为根基的,招式虽生分,可是力道却使得恰到好处。
数招之后,琉璃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剑,她有些疲倦了,师傅,“怎么了,是不是我练错了。”
李白泉:“没错,你练的非常好,你老实告诉师傅你以前真的没有练过剑吗?”
水琉璃:“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练剑。”
“你果真没有骗师傅吧!那你手中的木剑是哪里来的啊?那可是一把古剑,上好的千年檀木可是很少见的,何况这是一把浸泡过醉清风的优檀古剑。”
这把木剑是老伯伯送给我的,他说这把剑和我有缘,因为这把木剑的奇异香味能治疗我的心口疼,所以就送给我了,这些年我一直把它挂在床头闻着香味就能入眠。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奇遇。琉璃,以你的资质内功造化早已不在寻常高手之下了,只是江湖阅历不足,等你学好了这套剑法师傅就带你出去历练一番增长见识。”
“好哇,可以出去玩了,师傅想带弟子去何处历练呢?
”水琉璃一心想要去闯荡江湖,可是老伯伯总是说江湖险恶不愿意带她出去,此刻有人愿意带着她仗剑行走江湖,那是她小时候一直的梦想。
师傅下个月要去江南一游,你顺便和师傅同行,我们可以一起研讨武艺云游天下,这样岂不是很好。
“真的吗?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带着琉璃一起去,这是我们的约定,不许食言啊!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