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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世上最难堪的事情,莫过于撒谎被当面揭穿,被一把揭掉自欺和欺人的两层伪装后,萧清几乎被两种对立的感觉——隐秘的情感被缪盈发现的羞耻和得知书澈吻过自己的心动——车裂,后者引发的窃喜,令前者更加羞耻。

萧清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出游泳馆,怎样回到合租别墅,莫妮卡第一眼看见她,就看出了异样。

“不对劲儿啊!怎么了你?”

萧清望着莫妮卡,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漫,抬手指指胸口,哽咽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她……真的在里面?”

“谁?”

“那个心机女。”

几秒后,莫妮卡才反应过来,扑哧一声乐了,但面对萧清的滂沱泪雨,不好意思纵声长笑,不得不控制情绪、收敛笑容。

“对不起,在你悲伤的时候,我没能忍住。终于能够正视自己了?”

莫妮卡终于等到了谈论书澈时萧清不再轻描淡写、东拉西扯和顾左右而言他,但她一直哭,用了一包又开了一包纸巾,制造出小山一样的纸堆,这样的谈话很浪费,很不环保。

“让我们分析分析你的眼泪,说说为什么你哭成这样。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对书澈的感情?”

萧清点头承认。

“还因为——被缪盈当面撕皮后的羞愧?”

萧清点头承认。

“是不是也有——知道了书澈吻你的暗喜?”

萧清摇头否认,莫妮卡的X光眼瞬间穿透了她。

“没有?”

无法抵赖,萧清羞愧地低下头,又一波眼泪汹涌而出。

“有很正常啊,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难道不该高兴吗?”

在萧清的道德观里,被好友的男友,哪怕是前男友喜欢而暗自高兴当然不可以!不应该!所以,她必须自我否定和鞭挞。

“我不知道我竟然是个……会偷偷摸摸高兴而不羞愧自责的人。”

“为什么你要羞愧自责?”

“因为他们是我最好,也最珍惜的朋友,因为他们深深相爱。”

“可是他们决定分手了,两个人都有重新爱上别人的自由和权利。”

“那也不可以是我!如果我喜欢书澈,就是对缪盈的背叛,对她的双重伤害。如果爱情的前提是毁灭友谊,这样的爱情我宁可不要!”

“哈哈,爱情如果有开关,能控制对谁、不对谁,就没有情不自禁、身不由己这些词儿了。你喜欢书澈,早就是事实,是过去、现在、未来进行时!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很早就开始了吧?让我猜猜,一见钟情?在法庭上?劳拉泼你番茄汁儿,他挺身而出为你打抱不平时?他解除误会,向你道歉时?你进他公司担任法务,开始了解他的一切,成为他唯一的倾诉对象时?”

萧清被莫妮卡提到的每一个节点击中,就是这样的一点一滴,汇集成她对书澈的情感,连旁观者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我全说中了!以上这些时刻,他和缪盈还在一起,如果你认为爱书澈,自己就是心机女,我暂且保留意见。但现在他们分手了,他没娶,你没嫁,你的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了。你和他之间没有障碍,缪盈也不是,你的障碍,其实只是你自己。不要口口声声给自己扣‘婊’的高帽儿,你的问题是道德有余,婊气不足。”

“我不这样认为。”

“那你想怎样?不要告诉我,你从此要和书澈绝交吧?”

莫妮卡绝对是最了解萧清的人,她说得一点没错,从现在开始,萧清决定对书澈避而不见。汤普逊律师从中国回来,要求她到MTA律所入职上班的通知拯救了萧清,她愿意把全部课余时间投入到律所实习生的工作当中,来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到MTA报到第一天,汤普逊律师就把萧清叫进办公室,对她做了一个单独的“上岗训诫”。

“萧,我要你做的,是帮助我加深了解未来调查所涉及的中国公司的情况,中国人的思维逻辑以及一些不可言说的‘规则’。安德森教授向我介绍过,你来自中国北京?”

萧清点头确定。

“这也是我决定聘用你的重要原因。”

“为什么?律所实习生的录用,还要考察她的籍贯吗?”

“是因为要你马上参与的案子,和你的家乡城市有关。”

原来,律所已经有一件调查工作在等着她了,萧清这才意识到,这个难得的实习生岗位,不是她“找到的”,而是“找到”了她。

“我接受了一家知名企业的聘请,即将主导展开他们公司的内部自查,调查其中一个部门是否涉嫌违反《反海外腐败法》。这个部门的中国合作方,总部就在北京。对家乡的熟悉是你的优势,也是我需要你协助的原因。但未来,我们的工作也许会牵扯到你的亲朋好友,我要求你必须做到公私分明,严格遵守保密纪律。即使被调查的对象里有你的朋友,也要守口如瓶,不带丝毫个人情感,保持公正、理性、客观!如果做不到将理智和情感分开,我要求你随时告诉我你无法处理,我可以调你离开。听懂了吗?”

“我保证遵守职业纪律和职业道德!”

“欢迎加入MTA,开始展示你的个人能力和价值吧。”

萧清非常清楚汤普逊律师这番“上岗训诫”的目的,就是在警告她,即将展开的调查事发于北京,保不齐被调查的对象里面就有她认识的人,一旦调查涉及她的亲朋好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公而忘私,要么离职退出。但是,北京城八区有400平方公里,常住人口有2000万,那么大,那么多人,自己认识的又有几个?进入美国一流律所的强烈愿望压倒了心里的隐忧,如果在这时,萧清能预见到她加入MTA参与的调查案竟然会和缪盈、成然,甚至和书澈息息相关,她会不会宁愿自己没有争取到这么好的职位和机会?

2014年暑假过后,新学期开学,开始JD学业的书澈察觉到了萧清的变化,两人同在一所法学院上课,碰头见面的时间本应更多,但是,他和她彻底打不上照面了。书澈几次发现萧清一见自己就逃之夭夭,不是在校园、教学楼里远远望见掉头就跑,就是在图书馆、餐厅里迎面相遇也匆匆而去。书澈心知肚明,从洛杉矶不辞而别开始,萧清就一直在逃避他。她越逃避,他就越想去确定她的逃避是出于非此即彼的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

拖到了不能更晚的下班时间,萧清走出律所写字楼,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书澈。显然,他在这里等了很久,更显然的是,他来这里就为了等她。律所是萧清认为绝不会遇到书澈的安全地带,被他找到了这里,她一时手足无措,书澈已经来到面前。

“嗨。”

“嗨。”

“萧清,是不是我的错觉?你有没有在故意躲我?”

“有。”

书澈问得直白,他没想到,萧清答得更干脆,因为经过仅仅几秒钟的慌乱,她就坚定了快刀斩乱麻的处理风格。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我不想继续和你不清不楚。”

“我们之间,有不清不楚吗?”

“我不知道你,但我心里很清楚,只是这种‘清楚’不是我希望的那种‘清楚’。”

“我特别想知道,你不希望的那种‘清楚’是什么?”

书澈走近萧清,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让人脸红心跳的尺度。她果断后退,重新拉开和他的安全距离,然后,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喜欢你,但这不对,我讨厌自己这样儿!”

听到这句话的一刻,书澈忍不住莞尔,有萧清这样直眉愣眼、硬如磐石、用自我抨击来表达爱意的姑娘吗?反正,他是头一回见到。

“喜欢我为什么就不对?”

“早在我和你认识之初,我就在‘我们是朋友’的幌子遮掩下,偷偷摸摸地,任由心里一种感觉悄悄生长……‘他’就在这里潜伏,一点一点长大,本来应该自生自灭。但是,你和缪盈分手了,我控制不住,‘他’蠢蠢欲动,乘虚而入,趁火打劫。我现在终于看清了,我心里面,住着一个阴险腹黑的‘我’,我就是一个——心机女。”

书澈再次走近到令人脸红心跳的距离。

“你那么早就喜欢上我了?”

萧清再次果断后退,不为所动。

“什么时候开始并没有意义,因为我决定现在立刻结束。”

“你不想和我来往了?”

“是。”

“原因呢?”

“因为缪盈。”

缪盈的名字,也让书澈瞬间晃了一下神,是的,即使分开了,缪盈于他,又何尝不是一份眷顾和一个障碍?

“所以,就这样吧!”

萧清斩钉截铁地说完,绕过书澈,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在她身后喊道:“你丝毫不关心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这句话像给萧清的双脚套上了枷锁,让她止了步,向他转回身。

“我想问你一件事,在你送走考察团从洛杉矶回来,我去机场接你的那一晚,你……亲过我吗?”

书澈怎么会忘了那晚他在她额头上轻若鸿毛的一吻?他点头承认。

萧清的眼泪像决堤般涌出,她说不清自己的哭是出于幸福,还是出于对自己感到幸福的鄙视?

“你知道吗?被缪盈当场看见了,然后,她决定转学去东部,离开这里,她不想面对你,更不想面对我。即使如此,她对你、对我也没有一句谴责;而我,居然当着她的面,还做贼心虚地否认我和你经常在一起。”

书澈感到了萧清的愧疚,因为他也一样心生愧疚。

“我是百分之二百的心机女,你——就是百分之百的渣男!”

扔下一句毫不留情的自我践踏,萧清走了。缪盈准备转学离开的消息,对于书澈的震撼,超过了任何人。自从和她分手,他就关闭了接收她信息的所有通道,也关闭了对她的感情,即使面对她本人,他也努力保持对她的麻痹状态。但是萧清带来的消息,像是重新打开了书澈心里的某个开关,想不到缪盈必须用离开的方式才能戒掉自己,想不到她只能切断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包括环境才能重新开始,他对她那些复杂难言、百感交集的情感重新泛起,刻骨铭心的爱、耿耿于怀的怨、柔软的心疼、深刻的伤痛、挽留的不舍、丢弃的狠心……已平复止息的又起波澜,刚萌芽生发的尚未清晰,过去、现在、未来,混乱、缠绕、牵绊,让书澈心如乱麻,他知道每个人都需要时间,萧清、缪盈,还有他自己,把所有的感情都放进时间里去吧,让时间去厘清他们本来的轨迹和应该的去向……

缪盈的转学申请被哈佛拒绝了,但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给她发来了面试邀请,缪盈立即起程飞往纽约接受面试,成然和宁鸣开车去机场给她送行,一路上,成然都在为这么快就到眼前的分离而难过。

“姐,你交了学分成绩和转学申请,哈佛一直没有回应?”

“本来希望就很渺茫,哈佛几乎不收转学的研究生。”

“如果这次哥伦比亚商学院的面试通过了,你就决定去纽约了?”

得到姐姐点头确认,成然更加赌气,因为他知道去哥伦比亚商学院并非优选,缪盈如此退而求其次,就是为了尽快离开。

“反正只要离开旧金山,你去哪儿都行,对吧?”

缪盈不想加重弟弟的伤心,在后视镜里,她和宁鸣的目光相遇,他一直凝视着她,沉默无语。到了机场,成然停在出发厅外,两个男孩下车,从后备厢里拿出登机箱,缪盈向他们挥手告别。

“谁也不用送我进去,走了,纽约回来见。”

“姐,祝你这回面试不顺,通不过。”

缪盈嗔怪地白了弟弟一眼,走进出发厅,两个男孩目送她背影远去时,成然听到了宁鸣的一句自言自语。

“纽约物价太贵了,房子不好找,工作也不好找……”

脑袋里的某个窍儿突然开了,成然扭头盯住宁鸣,像发现了新大陆,宁鸣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我说什么了?”

“哥,问你点事儿,必须如实回答。”

“你要问、问我什么?”

“你想好自己要去哪儿了吗?”

“还没有……”

“我终于知道你要去哪儿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我自己还不清楚……”

“因为你在等。”

“我等、等什么?”

“等我姐的决定,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成然一语中的,宁鸣无法继续掩饰下去。

“我是……怎么暴露的?”

“你刚才嘟囔的那句话,‘纽约物价太贵了,房子不好找,工作更不好找’。”

“这话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情吗?”

“这些根本不是我姐的担忧,只能是你的,你在担心去纽约后怎么生存。”

“你想说我这是屌丝思维模式,对吧?”

“其实我早就怀疑你来美国的目的,是不是和我姐有关?你会不会就是奔着她来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真这么疯,而且比我想的更疯,还要跟着她去纽约!”

“其实在遇到你,过上‘被包养’的生活前,我经历过有上顿没下顿、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枪击打劫……”

“嚯!九死一生啊。”

“一点不夸张,所以感谢你,虽然让我走上了邪路,但从此衣食无忧。多少次山穷水尽撑不下去了,可连回去的机票我都没钱买;多少次觉得死皮赖脸耗在这里,我的存在对她毫无意义,可偏偏就在这时,她和书澈出了问题。”

“你是觉得自己有戏才又留下的?”

“不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戏。”

“你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我姐的?”

“这个问题,我也回答过书澈。”

“他也知道你喜欢我姐?”

“你姐就要结婚时,我偷偷来了美国,当时谁也不知道,第一个发现我的,就是书澈。”

“他知道你在清华就喜欢上我姐了?”

“我告诉他,见到缪盈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成然用一种“果不其然,谁能逃过我姐”的眼神肯定了宁鸣。

“你这审美,可以!关键是:我姐知不知道?”

宁鸣摇头。

“现在也不知道?你没向她表白过?从来没有?”

宁鸣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现在总可以了吧,她和书澈分手了。”

“因为我不是——那个能让她戒掉书澈的人。”

成然的眼神里充满了匪夷所思。

“那你还要继续默默无闻跟着她去纽约?你怎么向她解释?说你也是转学过去的?”

“这个……还没想好。”

“哥,你图啥?”

“这份感情,不管对她有没有意义,但是对我有意义!”

“啧!啧!啧!真给你跪了!”

成然连连摇头深深感叹,又恍然大悟。

“那句‘一切深爱,都是自我完成’,就是你说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姐告诉我的。哥,你不但是我的好替身,还是我姐的好备胎!”

这个鉴定结果,让宁鸣哭笑不得。

“你跟着去了纽约,我这学期的课怎么上?考试怎么过呀?”

“你就不能自己上课?自己毕业?”

“有啦!我亲自去上课,你在纽约远程替我写Paper,考试季回来替我考,佣金照付,这样你在纽约生活也有着落了,照此办理!不容反驳!哈哈哈!”

就在成然想出划时代的异地远程代课代考新模式时,他万万没想到,宁鸣的“山寨Rudy”身份被揭穿了!穿帮始于偶然,但也源于必然。对Rudy Chen怀有美好印象的艾瑞克教授,这天在校园里碰上一位和Rudy一起上过金融工程课的学生,自然而然地向他打听起Rudy的下落。

“汤姆,最近你有没有见到上学期和你一起上我的金融工程课的Rudy Chen?我找了很久都见不到他,这个人难道人间蒸发了吗?”

“抱歉,教授,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哦,非常奇怪!如果你见到他,告诉他我在找他,我希望这学期他能加入我的项目小组。”

“OK,如果我能见到他的话。”

艾瑞克教授和汤姆的这番对话,正好被一个路过的叫乔治的亚裔学生听到,他折回头,主动热情地提供了Rudy Chen的线索。

“教授,你找Rudy?我半分钟以前刚刚见过他。”

“他在哪儿?”

半分钟前刚与乔治在校园相遇的成然,接到了对方打来的电话。

“嗨,乔治,咱们不是刚见过吗?我没走远,还在这儿呀,你在哪儿?OK,我马上过来。”

乔治没有在电话里说明为什么招呼成然过去,所以,他毫无戒心地走向了100米开外的他们,见乔治和两个看不清楚面孔的人站在一起。成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他正在走向自己的“劫数”。

距离乔治和另外两人越来越近,成然浑然没有察觉艾瑞克就是他的教授;而教授望着正走在向自己的Rudy Chen,瞠目结舌,他是谁?教授浑然不识这个学生;汤姆也看得一脸痴呆,这个陌生的中国男孩,难道也叫Rudy Chen?成然来到三人面前,笑着问乔治。

“乔治,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儿?”

乔治手一指艾瑞克教授,这才说明原委。

“不是我,是艾瑞克教授在找你。”

听到“艾瑞克教授”这几个字,成然猛然醒悟,然而为时已晚……面前的这位中年人就是自己的教授,他立刻预感到即将发生的“核爆炸”,脸色惨白,感到大祸临头。

艾瑞克教授问他:“你叫Rudy?”

成然只好干笑。

艾瑞克教授继续追问:“Rudy Chen?”

成然无法抵赖,只好点头。

“好吧,Rudy,我正要找你谈一谈。”

宁鸣接到通知,气喘吁吁地跑到艾瑞克教授的办公室,敲门进去,一眼看见成然垂头丧气地站在办公桌前,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把两个Rudy一起请到办公室,艾瑞克教授的目的,是要求他们给自己一个解释。

“我问过学生处了,他们向我保证,2012年入学的本科生里,只有一个叫Rudy Chen的人。那么,两位Mr Chen,请你们给我一个解释,谁是Rudy?”

宁鸣和成然谁也不回答,但是,他们的沉默阻止不了成然雇人替自己上学、宁鸣代课代考的行为被旧金山大学校方发现。

刚接受完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面试,缪盈就接到了成然的“噩耗”,立刻搭乘最快一个航班飞回了旧金山。一进门,风尘仆仆的姐姐就杀气腾腾地冲向了弟弟。成然见缪盈一脸肃杀,吓得一跃而起,拔腿就往二楼逃窜,刚跑上几级台阶,就被抓住后衣摆,一把揪了回来。紧接着,靠垫、拖鞋、杂志,像连珠炮弹一般向他飞来,成然屡屡中“弹”,慌不择路,四处躲藏,最后,一本杂志击中他的脑袋,中“弹”摔倒。缪盈追上来,一把扯下脖子上的丝巾,继续劈头盖脸抽打成然。

“姐,我不还手,可不是打不过你,别逼我失去理智!”

“谁一个电话就逼我在纽约机场失去理智的?我通知你,今天我就是给你热热身,明天还有一场暴揍等着你。”

“谁揍我?咱爸?”

“你刚给我打完电话,他就打进来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了,学校通知他了。”

“我飞回西岸时,他已经决定几小时以后奔机场了,最晚明天就到,你做好难逃一死的准备吧。”

成伟即刻就到,是比被学校发现代课代考行为更可怕的世界末日,成然吓得肝胆俱颤。

“完了完了!明天就是我的终点、我的忌日。姐,我该怎么办?”

“你找宁鸣替你代考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后果?怎么不想今天怎么办?做好心理准备,最严重的后果是校方调查清楚、证据确凿后,可能会报警,你们可能会以涉嫌欺诈、合谋犯罪被起诉。”

缪盈预判的前景把成然吓得脸都白了。

“还要被抓、被判刑?不会吧!我就是作个小弊而已。姐你别吓我!要不我的忌日就提前到今天了。”

“成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行为不仅是人格道德污点,而且考试造假也不是学术腐败那么简单,等同于剥夺他人平等接受教育的权利,是对公平竞争的美国价值观的严重挑衅!”

“那咱爸还是赶紧来吧!你能不能打个电话,问问他上飞机没有?”

“你怎么还盼着他来?”

“让他来救我、捞我呀!只有他有这个通天的本事。”

“每一次你闯下大祸,都指望他来给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高中投资贩卖大麻、中学要开除你,到现在雇人代课代考、大学也要开除你,成然,你不能因为永远有人为你擦屁股就为所欲为!应该让你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一次惨重的代价了!”

“就算我活该,代价也不要太大吧。我宁愿被咱爸打残,也不要坐牢。”

“做好既被打残又坐牢的准备吧。”

“啊——”

撂完狠话,扔下瘫在沙发上翻滚哀号的弟弟,缪盈拔腿就走,此刻她生的不是一个人的气,对宁鸣的愤怒甚至比对成然更大,因为在她心目中,宁鸣是绝对干不出这种事情的人!

“姐你干吗去?不要抛弃我不管!”

“我要去问问宁鸣为什么会助纣为虐。”

“不赖他,他要挣钱,我用钱诱惑了他。”

“你脑残他也脑残?利令智昏吗?你和他两人的学籍肯定保不住了,他这是对自己前途的不负责任!”

“他……没事儿,至少不会被学校开除。”

“为什么他不会被开除?”

“因为他压根儿没有学籍,不是旧金山大学的学生。”

缪盈有点晕,有点蒙圈。

“他不是在你们学校读计算机科学的硕士吗?

“他那是……逗你玩儿呢。”

“逗我玩儿?!”

“你又不是不了解他的家境,他家没钱供他留学,宁鸣拿什么读呀?”

“那他来美国干什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成然真看不下去了,就算他自顾不暇,也有责任、有义务从旁点拨一下麻木不仁的姐姐。

“老姐,你还看不出来他来美国干什么?他就是奔你来的呀!还要怎么明显?宁鸣对自己不负责,那是因为——他就顾着对你的爱负责了!”

原来如此!缪盈的双脚被钉在了原地,顿时失去了冲过去责备宁鸣的勇气,一个像和尚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摆着的答案,她不知道吗?缪盈问自己:你真的不知道他来美国是为了什么?

10小时后,“终身救火队员”成伟的私人专机又飞来了,一下飞机,顾不上回家,驱车直奔旧金山大学校长办公室。两年前,鲁尼·斯特朗帮成伟运作了成然的大学申请,担保成绩不够的成然获得了旧金山大学的入学资格。现在,成伟还得拜托鲁尼安排和校长的私人会晤,并从中斡旋。成伟想用中国商界名人的面子和影响力,为儿子争取一个刀下留人的生机。

成伟在鲁尼和弗兰克的陪同下,一起坐在旧金山大学的校长办公桌前,听校长通报校方对于成然事件的初步态度。

“Rudy Chen的作弊行为导致我们对他的品行和未来产生怀疑,对他个人的学业、对其他学生的公平学习环境、对学校的声誉,都造成了伤害,因此……”

成伟担心校长说出不可挽回的决定,赶紧抢过话头。

“我非常清楚我儿子错误的严重性,支持学校对他进行严惩。但是,能不能给他继续留在这里学习的机会?校长,我听说学校有一条强制休学制度,适用于多门挂科及违纪学生,让学生回家反省一年,再回学校重考、上学,能否使用这条制度处罚成然?至少可以保留他的学籍。中国有句古话: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

“学校本科教务处已经做出决定,终止和Rudy Chen的教育关系。”

“能不能再慎重考虑、重新讨论一下?”

“成先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旧金山大学对于学生作弊违纪的官方态度。另外,我有义务告知,教务处和学生纪律委员会还在进一步调查Rudy Chen雇用他人代课代考的行为,是否仅限于本科二年级上学期的高等数学和下学期的金融工程。如果发现还有更多作弊行为,校方保留向警方报告以及为地方检察院做证、起诉Rudy Chen和他的中国籍代考者涉嫌欺诈、合谋犯罪的权利。”

决定不可撤销,结局无法更改,听到这里,成伟绝望了。作为一个挥斥方遒、几乎无所不能的商界大佬,他能说、能做的已经倾尽全力。成伟缓慢起身,态度谦卑,弯腰鞠躬,主动与校长握手。

“给学校添麻烦了,我对此非常非常抱歉和惭愧!请让我再说一句,这不是成然一个人的错,更是我教育的失职。如果还有可能,请校方刀下留人,给成然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开始的机会。”

弗兰克尾随成伟离开了校长办公室,鲁尼·斯特朗却留下了。回到商务车里,他们静静等待,等待着特意单独留下的鲁尼和校长最后斡旋的结果。没过多久,鲁尼的身影出现,车门开启,还没等他上车坐稳,弗兰克就着急追问:

“怎么样?”

“校长答应控制在学校范围内,不向警方报警,但必须向教育部报备此事,而且开除学籍不可避免。”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成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避免了成然被起诉被判刑的一连串可怕后果。

就在成伟忙于斡旋时,成然陷入了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学校即将做出的处罚和紧急赶来美国的老爸,像两把悬在头顶上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把他剁成肉馅儿。成然仿佛看见他爸携着雷,卷着电,挎着刀咆哮而来,他不敢留在家里坐以待毙……

返回成家别墅的路上,成伟先给缪盈打来一个电话,提前把学校的处罚结果告诉女儿,因为他知道缪盈也在时刻悬着心。得知学校不会报警,成然未来也不会被起诉,缪盈也松了一口气,建议成伟回家先不要把这个结果告诉弟弟,就让他继续担惊受怕,他需要忌惮,更需要反省。

结束通话,缪盈走上二楼,敲响成然卧室的房门,久久没有回应,推门而入,卧室里空空荡荡,成然无影无踪,她四处寻找,最后在桌上看到他留下的一封信:“爸、姐:我害怕,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个雷要炸我;我更无地自容,没脸见你们。我走了!流浪去了!爸,您要是气不过,对外宣布断绝父子关系,把我的信用卡也停了,任我自生自灭,我也不怪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再见不知何时了……”

成伟回到成家别墅,绿卡闻讯从隔壁赶来,和缪盈一起愁眉苦脸地起身迎接,不见成然人影儿,成伟立刻察觉出异样。

“怎么了?成然呢?”

缪盈拿起茶几上的告别信,递给父亲,成伟接过去浏览了一下。

“他这是离家出走了?”

绿卡点头确认:“对,畏罪潜逃,他被您吓跑了!”

缪盈告诉父亲:“打电话也关机,彻底失联了。”

令她们大为惊诧的是,成伟并没有表现出焦急和担忧,他松开领带,脱去外衣,迈上楼梯,对成然的去向不再多问一句。

“我累了,上楼洗澡睡觉。”

“爸,我们不找成然吗?”

成伟不回答缪盈,头也不回,径自走上二楼,进屋关门休息,他的不闻不问让绿卡瞠目结舌,扭头问缪盈。

“哇!叔真不管啊?真让成然自生自灭了?”

在所有人的预料中,成伟将爆发一场山呼海啸般的震怒,然而,一丝一毫也没有,他出奇平静,出奇冷漠,对于成然的失踪,既不让报警,也不让找人,一副放任不管、爱理不理的劲头,因为,父亲对儿子已经心如死灰!

早在成然年幼时,成伟就和妻子协议离婚,当时他坚持要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女儿缪盈的抚养权则给了妈妈。然而,一女一儿,就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和教育理念下,长成了天壤之别的两种样子。成伟承认,多年来由于自己忙于事业,做不到时刻监管教育儿子,成然从小到大的所作所为,当然是他一直放养不管的结果,但过去管不过来,今天就管不了了。时至今日,作为父亲,他承认自己的教育一败涂地,但是眼下,他无暇也无从管起,因为地铁竞标进入了倒计时,他的宏图伟业到了最后冲刺撞线的决胜阶段。成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只能用绿卡父母的教育宗旨宽慰自己:由着那个熊孩子败家,看他能败到哪儿去?!

这时候,成然的流浪之旅刚刚起程。为避免被神通广大的父亲抓到能够追踪到他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关闭了一切通信设备,缪盈、绿卡、萧清、书澈,一个亲人朋友也不敢联系。从家中出逃时,成然开了宾利欧陆,知道私人车牌号暴露坐标,所以一出市区,他就和前来送行的好基友换了汽车,基友用自己的身份证租了一辆经济型轿车,确保成然一路开着它不会被警方查到,然后把宾利欧陆开回去托管。关于信用卡的使用,成然也动了一番脑筋,他尽量使用现金,在所经过的地方减少使用信用卡,一旦使用,必须确保刷完就跑,如果住酒店,也只能在离店前才结账,刷一家酒店马上换下一家酒店。这些防范措施足以确保成然即使暴露了行踪,别人追逐的,也只是他消失的背影。

和基友含泪告别,成然坐进驾驶室,拉着一后备厢衣服鞋、方便面、火腿肠、矿泉水,绝尘而去,从亲朋好友的视野中消失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何止是亲友的视野,自己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该如何面对宁鸣?缪盈左思右想,手足无措,成然说出了宁鸣来美国的真相,让她失去了责怪他代课代考的立场,可同时,也失去了像往常一样面对他的立场。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宁鸣之所以来美国,之所以留在这里,他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举动,原来,都是为了她!缪盈早知道宁鸣对自己怀着一份暗恋,却想不到木讷的他这么疯狂,料不到谨言慎行的他如此不计后果,那一份从未对她吐露一字的爱情深邃而沉重,深到……她说什么都轻飘,重到……她承受不了,无以回报。即使不知道怎么样面对,也必须要去面对,因为缪盈知道宁鸣离开美国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缪盈来到宁鸣的住处,发现大门虚掩没有锁,推门走进,就听见了屋里的对话,随即看见两个西服革履的美国人正在和宁鸣谈话,她立刻猜到他们是美国移民局的官员。

官员操作着宁鸣的手机,登录网站购买机票,命令他确认支付,宁鸣输入密码,支付完毕,这名官员将手机屏幕上的机票购票凭证截屏发给自己后,把手机交还宁鸣。

“再次确认一下:中国民航CA7318,明天上午9点45分起飞。我们要求你八点前必须到达旧金山机场,准时出境。明白吗?如果明天没有监测到你按时离开美国领土、登机起飞,美国移民局将此视为你违反美国法律,未来几年内,都将拒绝你入境。”

“明白,我保证按时出境。”

移民局官员完成了下达限期离境通知的任务,宁鸣送他们出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缪盈,移民局官员还冲她幽了一默:“和你的朋友告别吧,明天他就要回中国去了。”他们走后,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对,分别在即,就在眼前。

“他们对你有什么处罚?”

“还好,只有一张《递解书》,要求限期离境,因为我持旅游签证,做了超出旅游的事情。”

宁鸣递来一份美国移民局盖章出具的英文《递解书》,缪盈捏着它,这就是他为了自己在美国赖了整整一年的结果。

“你在国内有父母爷爷、有工作、有前途,难道不该对自己的人生更负责一些吗?”

宁鸣无言以对,憨笑自嘲。

“我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回去吧。”

听到缪盈的话,宁鸣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一路平安,再见。”

她一秒也没停留,转身离开,他眼睁睁望着她走出房门,无力挽留。

缪盈坐进驾驶室,回头望去,见宁鸣追着她出了门,站在门口,深深、深深地凝视她,像要把她的样子永远刻在记忆里,他还是那个一个“爱”字也说不出口的他。

“我回去了,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去了,再见缪盈!”

缪盈狠踩了一脚油门,保时捷从宁鸣面前蹿走的一刻,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不敢对他流露一丝留恋。一路上,缪盈泣不成声,悲伤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也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对他养成的依赖,照见了他在她生活里的不可或缺,但是,她必须把宁鸣赶回到对他自己和对家人负责任的人生里去。

被限令离开美国、离开缪盈这一天的凌晨,天刚蒙蒙亮,宁鸣睁眼躺在床上,几乎一宿没睡。突然,他听到卧室门外传来细碎的窸窸窣窣声,直起上身,侧耳倾听,哗啦又是一声,像物品翻倒的声音。直觉告诉宁鸣,有人进来了!

他翻身下床,目光四下寻找,适合当武器的家伙什儿一样也找不着,墙角立着一把长雨伞,好歹能拿在手里。他抓起雨伞,轻手轻脚走到门后,侧耳倾听,门外寂静无声,来人也许离开了……他一手拿伞,一手将卧室门拉开一条门缝,透过门缝,看见外面客厅里没有人,但是很多东西被乱扔一气,显然有人进来过。就在这时,一支黑洞洞的枪钻进门缝,顶在了宁鸣的额头上!

手里的雨伞成了笑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房门被轰然撞开,枪后面亮出一张黑人小哥的脸,近在咫尺。宁鸣吓尿,两人面面相觑,小黑哥先开了口:

“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

“中国人。”

小黑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绽放出一脸憨厚的笑容,这一笑把宁鸣笑傻了,小黑哥看他的眼神,像看到了一个钱包。

“终于抢到了中国人,钱!”

宁鸣哆哆嗦嗦抬手一指双肩包,意思是说钱在那儿。小黑哥枪口一甩,示意宁鸣带他过去拿钱。两人同步位移到双肩包旁,宁鸣拉开拉链,取出钱包,被小黑哥空着的另一只手一把夺走。

顶在宁鸣脑门上的枪口暂时离开了,小黑哥双手配合,从钱包里掏出所有钱,不过才两三百美金和一点零钱。宁鸣的目光追随着移动的枪口,寻找挣脱的机会,刚想有所动作,枪口又顶上了他的脑门。

“就这么点儿钱?”

“我只有这么多现金。”

“中国没有穷人。”

“天大的误解!我就是中国穷人。”

“别耍我!”

小黑哥用枪口对着宁鸣脑门指指戳戳,吓得他魂飞魄散。

“我还有银行卡,卡里还有……1万多美金。”

宁鸣颤巍巍地从小黑哥手里拿回钱包,抽出一张卡,恭敬献上。小黑接过卡,来回翻面儿看了看,亮出了“我能看穿你”的轻蔑脸。

“这是个陷阱,我不要!”

嗖——银行卡被扔了出去,宁鸣的视线一路追踪飞行的银行卡降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心中暗喜:自己的大部分财产保住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不伤害我。”

“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

舍不得财,保不住命,宁鸣一狠心,从双肩包里掏出ipad献上,小黑哥欣然笑纳,自己又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充电宝,他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

“这是什么?”

“充电宝。”

“怎么用?”

宁鸣当场演示如何用这个东西给手机充电,小黑哥非常喜欢,又露出一口白牙,他右手持枪,左手攥着充电宝,腋下夹一个ipad,正为如何携带而发愁,宁鸣善解人意,把包里东西都扣到沙发上,献上双肩包,一下子解决了携带难题。小黑哥把ipad、充电宝扔进双肩包,又指挥宁鸣洗劫了他的行李箱,拿走了几件相中的衣服。

小黑哥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走到门口,露出了“合作愉快,下次再会”的满意脸,还用手拍了拍宁鸣肩头,对他表现出百分之二百的配合度给予了肯定,突然,他的眼神定在宁鸣脚边。顺着小黑哥的目光,宁鸣低头看见自己的光脚丫边上,有一双金光闪闪的GZ潮鞋,立即一阵肉疼,对方已经弯腰俯身去够鞋。没想到,小黑哥对GZ视若无睹,反而拎起了宁鸣准备扔掉的解放军帆布胶鞋,爱不释手,当场蹬掉自己的鞋,换上了这双绿胶鞋。宁鸣送上丰俭由人的微笑,心里赞叹这位小哥的审美够独特,800美刀的GZ视为粪土,却对20元人民币的破胶鞋情有独钟。

小黑哥脚踩绿胶鞋,身背双肩包,满载出门,又倒退回来,因为他的注意力又被一件东西吸引住。追踪他的视线,宁鸣看到——被他放在门口鞋柜上的陶笛!他的手还赶到,黑手已经抢先一步,拿走了陶笛。小黑哥翻来覆去地把玩陶笛,问宁鸣。

“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乐器,对你完全没用。”

“乐器?怎么用?”

“很难学,上面还有我的口水,我还得过乙肝。”

宁鸣拿回陶笛,送到唇边,吹出几个南腔北调的走音,妄图就此保住陶笛。小黑哥看一眼宁鸣,再看一眼陶笛,一阵风刮过,陶笛又被他抢回手里。

小黑哥走出房门的一刻,宁鸣丝毫感觉不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他的命门、他的灵魂正被一只脏手攥着,被强行夺走!战斗的怒火,砰一声被点燃!

小黑哥感觉身后突然刮来了一阵强风,刚要回头,就被宁鸣从身后飞扑倒地。两人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团,小黑哥到底膀大腰圆,迅速占了上风,一枪把儿砸中宁鸣脑袋,起身摆脱了他的纠缠。宁鸣跃起追赶,抢夺陶笛,小黑哥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中国人舍不得的是这个东西!他一手攥住陶笛,另一只手举起了枪。

砰!一声枪响!宁鸣左臂血花四溅,不得不松开手,小黑哥趁机挣脱,他不顾手臂血肉模糊,继续追赶。

一个节节退逃,一个步步紧追。

“把陶笛还给我!”

砰!第二枪!

宁鸣猛然止步,低头看看自己腹部,衣服上正在洇开一摊鲜血,他踉踉跄跄,又启动了追赶的脚步。

“还给我!”

小黑哥被他挨了两枪还追着自己没完没了不肯罢休的疯狂吓坏了,扔下陶笛,逃之夭夭。

宁鸣已经控制不住身体和脚步,歪歪扭扭,双膝跪倒,一头扑倒在地,但他依然向着前方草地上的——陶笛——匍匐前进,一米,两米,三米,他爬过的绿色草坪,留下一条殷红的血带。

失去意识前,他终于把陶笛攥在了手里。

缪盈被一阵猛烈到窒息的心悸惊醒,从床上突然坐起,脉搏和心脏都在狂跳,下床刷牙洗脸,又被发卡扎了一下,手指涌出鲜血,更让她心慌意乱。

以90迈的疯狂时速开向宁鸣的住处,缪盈并不清楚她去了要干什么,只想确定一大早上那些毫无征兆的不祥预感与他无关。保时捷一开进宁鸣所在街区,缪盈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辆911急救车鸣着笛和她错车而过,她不知道此刻他就躺在那辆急救车里。

越往前开,喧闹声越大,道路两边停着一辆接一辆的警车,让缪盈心惊肉跳,长长的警戒带阻挡住去路,她熄火下车,步行前进,警车密集、警察出入、邻居围观、人头攒动的那栋房子,不就是宁鸣的家?!缪盈努力控制住紧张的情绪和发软的两腿,向邻居打听情况。

“奶奶,这是我朋友的住处,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很抱歉,早上这里发生了命案,我们周围的邻居都听到了两声枪响。”

“里面住的那个人呢?他情况怎么样?”

“抱歉,我们不知道,警察应该比较清楚他的状况……”

等不及邻居奶奶说完,缪盈横冲直撞挤到了警戒带外第一排,一把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草地上,一条惊心动魄的血带,足有——五六米那么长!

缪盈突然扯开警戒带,冲进宁鸣的住处,被半路冲过来的一名警察紧紧抱住,阻止进入,她情绪失控,眼泪纷飞。

“这里住着我朋友,我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认识他?请跟我来。”

坐进路边的警车,听着警察的问询和介绍,缪盈依然无法自控,一直落泪。

“你朋友他伤的不是要害部位,被送往医院抢救了。请你配合警方,确认一下被害人的情况,好吗?他的中文名字是不是叫宁鸣?生于1991年7月16日,持旅游签证入境?”

她泣不成声,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

“根据现场情况判断,宁鸣遭遇了入室抢劫,和罪犯发生肢体冲突,从室内一路追赶罪犯到这片草地上。我们不清楚他追着罪犯不放的动机是什么。根据邻居听到第一声枪响后目击的现场情况,宁鸣一直向罪犯索要什么,罪犯在第二次枪击后逃走,他还在草地上爬行了一段距离,捡起罪犯丢下的一件东西……”

“那是什么?”

缪盈哭着问道,警察回答得不确定。

“好像是一件……乐器?”

缪盈被警车送到宁鸣接受抢救的医院,急诊室医务人员确定她是伤者朋友的身份后,拿来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宁鸣的个人物品。

“我们好不容易从手术台上的他手心里抠出来这件东西……”

缪盈看清塑料袋里装的是一支沾血的陶笛。

她接过塑料袋,把它贴到脸上,失声痛哭。

这支沾血的陶笛,说出了宁鸣封印在心底,从5年前开始到现在的炽热如初、全部的情话。

世界,一点一点从模糊到清晰,窗外的天空和阳光是美丽的,窗帘是美丽的,天花板是美丽的,头上的吊瓶也是美丽的,最美丽的,是近在咫尺的缪盈的脸,宁鸣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生是死,他确定不了眼前的景象是在人间,抑或是上了天堂。

“呵呵,天堂也就这样儿吧……”

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缪盈喜极而泣。被子边缘伸出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寻找她的手,她握住他。突然,她起身吻住了他的嘴。身体同风起,扶摇九万里,宁鸣飞上了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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