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1947年的中秋,得良在大哥、二哥的催促下,辞别龙门沟,踏上了回乡路。
习习的秋风里飘荡着沁人心脾的甜香,黄灿灿的大豆,压弯了腰的谷子,火红的高粱预示着今年是个好年景。路旁满树的板栗咧着嘴,杮子羞红了脸。
爬上蜘蛛山,抬眼望去,秋阳灿烂如新,蔚蓝的天空中翱翔着几只雄鹰。九头崖、千峰垛、虎头山争奇竞秀。秋虫在不停地对歌,仿佛要把最后的力气全在秋天释放出来,然后在冬天里好好睡上一大觉,醒来便是春暖花开。
三十多里山路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得良就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家。只见院子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漏风的破门换了,房坡上大大小小的窟窿插补上了新黄背草。
得良用劲叫了一声:“娘,我回来啦!”霎时从屋里走出五个大人和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母亲拧着小脚,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掩襟上衣,下穿黑粗布裤子,灰白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后边盘了一个发髻,脸上的皱纹平展了许多。
得良去年春天回来时与大哥、二哥已经见过面。阔别多年的妹妹身着得体的衣服,焕发着青春女性的活力。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穿着工人服装的小伙儿叫了一声“三哥”,母亲连忙介绍说:“这个是你妹夫山根,从湖北回来才半个月,现在在他姐的烟厂里开火轮机。听说你今天回家,就和你妹妹来看你啦。”
说罢又拉过来小男孩,连声说道:“小松,快叫舅舅。”小男孩胆怯地往后躲,过了一阵子才扑进得良怀里,用不伶俐的童语“豆豆……豆豆”地叫了起来。
得良鼻子一酸,喜极而泣。全家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离散多年的亲人终于团聚了。这哭声昭示着一个苦难家庭新生活的开始。
冯玉祥招兵那年,大哥得窝、二哥得田随四十军走后没分在一个师,大哥去了河北石家庄,在一个团里当号兵。1943年日寇铁壁合围,队伍被打散,大哥沿着京广线一路讨饭到安阳,后被孙连仲部队截住又当了兵。直到日本投降后的第二年春才逃了回来。回来后他在辛集开了个屠行,因有新亚烟厂的照顾,生意还算过得去。
二哥得田当兵去了邯郸,在师部侦查连当情报兵。一次他和另外两名弟兄化装成老百姓到敌占区侦查,被日寇逮住,一同去的两个弟兄当场被活埋了,他急中生智,呜呜啦啦地装起了哑巴才躲过一劫。在日本兵营里被扣押了半年多,每天修炮楼、修工事、担水劈柴,吃尽了苦头,半年内没敢说过一句话,从此落了个“张哑巴”的绰号。后从日本兵营逃出来,走到汤阴又被商震的三十二军截住当了炮兵。
巧合的是,1946年春得田在逃回家乡时,半夜走到漯河西大刘村附近,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听见前头一个人咳嗽了一声,得田警惕地问道:“谁?”对方反问:“你是谁?”
得田从声音中分辨出是大哥,急忙答道:“我是得田。”离散八年的兄弟在异乡意外重逢,好一阵抱头痛哭。
二哥回来后秘密加入了中共棠溪区委领导的武工队。
得良经妹夫介绍,回家后的第三天当上了新亚烟厂的采购员。新亚烟厂的原料基地在襄县、郏县,每隔三五天就要往那里送一次货款。
那时候土匪特别多,大白天都有劫路的。有一回得良骑着洋车经过昆阳坟台,日近中午,从路边蜀黍棵里钻出一个蒙面汉子,厉声叫道:“想活命把钱留下来!”
得良一看情况不妙,蹬起车子一阵狂奔。嗖的一声,子弹从得良的头顶飞过,他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1947年12月中旬,临河县解放,一个穷苦老百姓的新政权——临河县人民民主政府,诞生于五峰山下的尚天镇。二哥得田结束了地下武装斗争生涯,为保卫红色政权,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临河县解放初期,国民党残部不甘心失败,勾结反动武装势力,组织还乡团、暗杀队疯狂地到处杀人放火、抢掠财物,破坏新生的人民政权,斗争异常惨烈。
得田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干过侦察兵,练得一手好枪法,尤其是短枪,一甩手啪的一声,天上的飞鸟就应声落地。
苦大仇深的张得田在对敌斗争中表现得机智勇敢,胆略过人。
解放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县武装大队洪河区武装队长在辛安沟李村家中被还乡团杀害。
得田临危受命担任洪河区武装队长。两个月后,区中队由原来的三十多人发展到八十多人,随后不久,临河县人民民主政府迁移到洪河镇,洪河成为临河县解放斗争的大本营。
这一年中,张得田参加战斗三十多次,活捉土匪十二名,围歼国民党残余势力数百人,特别是赤手生擒土匪温毛的事迹响遍了临河县。
解放后,温毛自知恶贯满盈,逃到土匪夏金才部当了中队长。夏温匪徒嗜杀成性,每到一处烧杀奸淫,吊打活埋革命群众无数。
为铲除这群恶魔,区中队做了周密部署。清明节到了,得田掌握了温毛要回家的消息,就带了两名队员事先埋伏在温毛家大门外的秫秆攒里。
后半夜,温毛蹑手蹑脚回到家正准备敲门,得田一个箭步从后腰死死地抱住了他。两名队员迅速从温毛腰中搜出一把上了顶膛火的二八盒子,然后像捆猪一般把温毛绑了个结结实实。温毛挣扎了一番,抬眼一看是得良的二哥,低下了绝望的秃头。
第二天,在洪河南门外召开了上万人的公审大会,会上宣讲了临河县人民民主政府镇压与宽大相结合、区别对待的剿匪政策。接着,得田亲手将温毛处决在洪滚河的大堤下。
随后,得田带领队员到匪属家庭做耐心细致的劝解工作。不久,散匪纷纷携枪械到政府登记自首。二十多天后,夏金才匪部全部解体。接着,夏金才、夏金玉二匪首被解放军活捉,临河县境内的土匪被全部剿灭。
这年7月,临河县相继建立了县、区、村政权和与之配套的农会、民兵武装和支前委员会。一场暴风骤雨席卷临河大地,苦了几辈子的庄稼人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