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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根基(1)

项一平从来都以儿子为骄傲。

自小,项淼就懂事。“文革”开始那年,项淼上初一。在同学兼街邻田三的鼓动下,他嗫嚅着对父亲提出,要参加红卫兵,去北京串联。项一平断然反对,意味深长地说:“云舒云卷水自流,是非皆因强出头。这些话,你以后会懂的。”项淼在家里闲着,项一平买回笔墨纸砚,叫他对着毛主席语录天天练毛笔字。两三年后,项淼不仅能写一手漂亮的楷书,还几乎能背诵整本的《毛主席语录》。下乡当知青后,因为一手好书法,为人也稳重,他被借调到公社,专职写墙报板报,工分挣得很轻松。知青回城,他第一批调回锦都,进了锦江机器厂当车工。米市街问题青年不少,与项淼年龄差不多的田三、庞建明、风正力等,不是进了监狱,就是进过拘留所,或是派出所的常客。槐树大院邻居议论这些时,少不了要由衷地赞扬项淼。项一平口里谦逊着:“没办法的,我们小淼人老实。”心里却傲然地想,“小荷才露尖尖角,今后看吧!”他谋划着,要让儿子当干部,脱下那身满是油污的工作服。

这时,纵然项一平千算万算,他绝没想到,历来听话的项淼,背着他,偷偷开始谈恋爱了。

项淼下班回来,一般待在家里,写写毛笔字,看看书。最近一向,他突然喜欢散步,每天晚饭后,总要出去走上一两个小时。项一平并不怎么在意。一天,妻子向梦洁神秘地对他说:“我们小淼有女朋友了!今天,肖大妈给我讲,说小淼天天去古芬家,还同她手挽手地逛街。”“不可能!真有这事,小淼会说的。”项一平压根儿不相信。“真的!你没注意,小淼每晚都出去吗?”项一平沉吟着,骤然想起项淼近来的确有些变化:话突然多了,还常常无缘无故地微笑。“古芬是谁?”“街上新公馆隔壁那家,双胞胎,大的叫古芬,小的叫古芳。那女娃娃不错,人长得漂亮,也还本分。”向梦洁欣喜地抿嘴笑着。项一平脑里,立刻浮出一对姑娘的影子:细高挑个子,鹅蛋脸,皮肤较白。因为是双胞胎,他有些印象,但分不清谁是古芬,谁是古芳。“小淼不能同她恋爱!”他断然说。“为啥,小淼已经二十三岁了?”“最重要的,是要干出一番事业。”项一平答非所问。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儿子。一次,项淼出门,他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着项淼进了古家,才折回家里。一个星期天,项淼打扮得清清爽爽,说去参加知青聚会。项一平骑上自行车,不快不慢地尾随着。他亲眼看见,锦江大桥桥头,古芬小鸟般向项淼扑来,两人依偎着,在江岸散步。

怎么办?项一平紧张地思索对策。二十多年来,项淼是他成功的作品。犹如一块粗糙的木头,在他的精心雕刻下,已经初具完美的轮廓。在项淼身上,他寄托着他未曾实现的理想。火焰开始燃烧时,必须将它扑灭——不能让儿子在原始的情欲里迷失!他决心与项淼认真地谈谈。

一天晚饭后,项一平叫项淼出去走走。项淼有些奇怪。看到父亲脸色严肃,他不敢多问,乖乖地跟着去了。

在东大街百货商场,项一平花了一百二十元,买了一只“上海”牌全钢手表。项淼试戴时,才知道是给自己买的。他一直想要一只手表,不好意思说。工作一年多来,他每月存十元钱。三个多月前,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用去他所有存款。

“过几天,是你生日,我和你妈妈送的。”项一平微笑着。

项淼感动地笑笑。

“我们很久没有单独散步了,再走走。”项一平说。他俩随后走上东门大桥,停步遥望河面。

正是暮春时分。府河两岸,密密的吊脚楼上,袅袅飘着灰色的炊烟。嵌满苔藓的青石码头上,几个妇女正在清洗衣物。夕阳闪烁的河面,凉风闲适地吹拂,仿佛唱着一首惬意的歌。

项一平的眼光越来越柔和。

“记得吗,你八九岁时,自然灾害时期,你偷偷拿了箱子里那只怀表,来到码头,与船夫换钱买邮票。那表,是你爷爷送我的!……”

“我……”项淼窘促地嗫嚅。

“我发现后,没有打你,没有骂你。我拉上你,连着几天来这里,找那个船夫,想赎回怀表。可惜,始终没找到那人……真快啊,转眼,过去十几年了!”项一平沉浸在回忆中。

项淼觉得,父亲的神态有些反常,话也特别多。他本能地感到,他一定有事对他谈。

“四月二十八日,你满二十三岁。我二十三岁,已经同你妈妈相爱了。”项一平感慨着,突然转头问,“有女朋友了吗?”

项淼猝不及防,支吾道:“没有,哪能呢?如果有,我会讲的……”

项一平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表情,淡淡一笑说:“我想起同你妈妈的相识。那时,我随军南下,在商业局工作。我年轻,有文化,很受重视,刚写了入党申请。你妈妈是小学教师。一次联欢会上,我们认识了。年轻时,你妈妈非常漂亮,舞也跳得好,没得说,无论在哪里,都会引来很多倾慕的目光!……”项一平缓缓地讲起来。

项一平是南京人。一九四九年底,大学未毕业,他毅然参加了二野西南服务团,随军南下到锦都。与向梦洁热恋时,因为她父亲是纱厂老板,哥哥是国民党军官,组织坚决反对他们交往。他沉迷在爱河中,不仅不听组织劝告,反而振振有词:“出身不由选择,革命不分先后。现在,向梦洁不也是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吗?……”他顶住多方压力,不顾一切地同向梦洁结婚。为此,他受到严厉批评,正在进行的入党考察期,也无限期地延长,最终消失得无踪无影。反右时,又有人翻出这段历史,说他阶级立场有问题。他辩解了几句,虽然未被打成右派,却被撤去五金站副科长职务,至今,还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

项淼有些惶惑:“爸爸,你是说,妈妈拖累了你?”

“不!我爱你妈妈,非常爱她。我只是如实陈述那一段历史。造化弄人啊!”项一平忽然嘲弄地笑起来,“我清楚,你不想在车间当工人。知道吗,为你的事,我去找过一个老熟人,省革委一个处长。”

项淼的表情顿时变得专注。

项一平平静的、不带感情色彩地讲起来。焦启贵,西南服务团战友,比他大一岁。焦启贵文化程度低,只读过小学,工作能力也差。谈恋爱时,为叫他帮着写情书,焦启贵三天两头请他吃饭,口口声声叫他“项老师”。二十多年过去了,焦启贵官运亨通,一帆风顺,由办事员到副科长、科长、处长,由基层到大机关。他所凭借的不外两点:第一,岳父是老红军,根基深,有背景;第二,一切按上级说的办,从没站错队。项一平找他,是想托他帮忙,给项淼换个工作。没想到,他老气横秋地打着哈哈:“小项啊,现在正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关键时刻。我们这些老家伙,更要以身作则,不能开后门啊!”

“居然,他叫我‘小项’。”项一平苦笑。

项淼仿佛听出什么,蹙眉想着。

“小淼,你如果谈恋爱,一定要记住,不能单纯地为恋爱而恋爱,要把它与个人前途紧密结合。这么多年来,你身上,寄托着我和你妈妈的全部希望。你聪明,能干,诚实,人也长得英俊,只要做出一番事业,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项一平凝视着儿子,情深意切地说。

“爸爸,我明白了!”项淼下决心般,连连点头。

第二天晚上,趁项淼上夜班,项一平拉上妻子,拎着几斤苹果,客客气气地走进古芬家。

“你们,这是……”古芬父亲古清泰,一个老实巴交的旅馆服务员,不安地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他们虽然同住一条街,彼此认识,但从无往来,甚至话也没讲过。

“我们小淼常来你家,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们来看看。”项一平礼貌地说。

古芬羞红脸,躲在厨房不出来。古芳使劲推她,要她出来叫“叔叔、阿姨”。古芬垂着眼,羞答答地叫了一声,转身,娇嗔的一揪妹妹耳朵,笑着跑出门去。

寒暄几句,项一平转弯抹角地谈明来意:项淼还年轻,正是应该好好工作的时候。古芬还没有工作,更应该努力学习。他俩接触多了,势必分心,彼此都有影响。假如项淼再来,务请婉拒……

好一阵,古清泰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闷闷地抽烟,一句话不说。项一平前脚刚走,他抓起水果,愤然丢进门外垃圾堆。

“一平,是不是有些过分?如果小淼晓得了,会不会……”回到家里,向梦洁担忧地问。

“放心,小淼会理解的。就是现在有情绪,今后也会明白。”项一平自信地说。对儿子,他蛮有把握。

项淼再没去过古芬家。下班后,他又基本待在家里。向梦洁怕他憋出病,反叫他没事去同学家玩,散散心。“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没关系的。”项一平安慰着妻子。他找出近两年搜集的重要文章,特别是署名“梁效”等人的大块头评论,叫项淼好好研究,“这就是上边的声音,看透了,会有用处的。”

“七一”前一个星期天上午,项淼到厂里加班,参加合唱排练。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漂亮的胭脂红衬衣,推着一辆崭新的二六圈径的“凤凰”女式自行车,气度不凡地找进槐树大院,问到项淼家。市面上,这种自行车很少,就是有自行车认购券,也要托很多人情才能买到。邻居们羡慕地打量着自行车,好奇地议论。

“你是?……”项一平注意地问。姑娘剪着短发,黑,较瘦,模样平常,鼻头倔强地微微上翘,透着调皮和任性。

“我叫柳琳,在冶金局工作,以前同项淼一起当知青,今天专程来看他。”

听说项淼没在家,柳琳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她说改天再来,推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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