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梁锦仪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回到了四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是H大经济学院二年级的学生。
梦里,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楚,但是那一巴掌却是扇的够疼。无数目光死死盯着她,无数声音狠狠咒骂着她,而她只是捂着脸仰头看天,眼睛红红的却干涩的流不出泪。
“像你这种人活该一无所有!”
再睁开眼时,屋内仍旧一片漆黑。梁锦仪从床上坐起,深吸着新鲜空气,双手紧抓着床单,眼中的恐惧与脆弱暴露在漆黑的夜里。
她居然,又梦到四年前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梁锦仪呆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松开床单,如同松开原本紧攥在手心里鲜活跳动的心脏。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脸,而后手指一点一点扒着皮肤向上死死扯住自己的头发——就像是扯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四年前,她被逼退学,被所有人唾骂,被迫出国,然后——遇上了他。
“梁小姐,你为什么会离开中国?”
梁锦仪又想起了沈翊,在这个安静到令人抓狂的深夜,想到当年沈翊问她的这个问题。
他是唯一一个问过自己出国缘由的人。
那是梁锦仪第一次见到他,在医院里。她从同样的噩梦中惊醒坐在病床上,一睁眼就看到他站在窗边,脸上的线条隐匿在背光的阴影里。
“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会离开中国?”沈翊耸耸肩,“既然发高烧了就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乱逛。我并不认为你能适应国外的生活,当然,如果有人照顾你就另当别论。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中国人,还是个女孩子,我一定会让你承担这一大笔维修费用。”
在她醒来之前,沈翊已经打量过她无数遍。
“除却你包里的那点现金和银行卡,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你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用来赔偿我车的维修费用。”
“你……你居然翻我的包!”
“对于擅自翻了你的包这件事,我感到十分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护照而已,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动。作为一个女孩子,你应该好好爱惜自己。”他平静地说着,温柔的声线将她原本身处噩梦中的脆弱痛苦缓缓抽离。明明带着指责的意味,却让她挑不出半点毛病。
梁锦仪逆光看着他。晕倒前的回忆慢慢回笼。
她发烧了,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摔倒,一辆正常行驶的车为了躲避她而撞上路边的护栏,然后她彻底昏了过去。
他,就是那辆车的车主吧。
当梁锦仪意识到沈翊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供她打量的时候,她脸色微红地挪开视线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正好。
沈翊只当她脸红是发烧未完全退尽的表现。
“你,没有受伤吧?”她试探地问道。她依稀记得那车撞上护栏车头受损的模样。
他说的没错,这笔维修费用,她恐怕真的负担不起。更何况现在不光是车辆维修费,就连住院医疗费都……全都被这个男子一手揽下。
“没有。”他回道。
没有受伤,那就好。或许她会稍稍心安那么一点点。梁锦仪的眼神躲闪着没去看他,这让沈翊有些想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会离开中国?”沈翊看着病床上的女子,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孩却失去了本应有的那份健康阳光,“你不像是来求学或者旅游的,我觉得呆在国内会更适合你。”
“你问我为什么?”梁锦仪一愣。她没想过会有一天会有一个人问她这样的问题。
沈翊静静看着她等候着她的回答。
“你说,呆在国内会更适合我?”
待自己回过神,梁锦仪轻轻出声勾唇一笑,因发烧而微红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别样的光彩,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抹笑容仍深深印刻在沈翊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在国内混不下去了罢了。”
她说的很轻松,就像四年后的这个晚上,她面对梁锦诺时的语气一样。
“混不下去?”这个答案是沈翊万万没想到的。
“是啊。”梁锦仪轻笑道,“混不下去了,但我答应了他们,到了国外,要好好活着呢。”
沈翊默默看着她,她的神情告诉他她没有说谎。
那个时候,梁锦仪以为这将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仅有的一次相遇。
“对了,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的住址,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所以等我赚够了钱我一定——”
“我不缺钱,也不需要你还人情。”沈翊耸耸肩,“医疗费我已经付了,剩下来的几天你就好好在这里养病吧,我有事就先走了。”
只是他走到病房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补充道:
“我叫沈翊。梁小姐,接下来在这里的生活,祝你好运。”
——
梁锦仪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街灯的光晕染着黑夜映照着她失去血色的面容。
那个女人说的没错,到了最后,他也离开了,她真的变得一无所有。
转身进了浴室洗了把脸后又重新躺回床上,再次闭上眼,却是一夜无眠。
到了清晨换了件衣服画了个淡妆,梁锦仪出了房间,桌上的早餐都已准备好。
她戳着盘中的煎蛋,用刀叉反复切扯的不成形状,送进嘴里的看着也全无胃口。梁父梁母看到她这副憔悴的模样都心疼不已,而她毫不走心的动作让坐在她身旁的梁锦诺也十分无奈。
“昨晚没休息好?”坐进车里,梁锦诺问道。
梁锦仪系好安全带,摇摇头,不愿多说。她将头靠在椅背上合上双眼,梁锦诺见状将车内原本播放的早间新闻换成了轻柔的纯音乐。
本来满是睡意的梁锦仪反倒睡不着了。
有的时候啊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
就像曾经那么害怕回国面对的她,那么容易崩溃绝望的她,那么依赖沈翊的她,那么讨厌喝酒的她,居然也就这样顽强地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