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谣[4]
致萨尔瓦多·金特罗[5]
瓜达基维河
穿过橘树林和橄榄园。
格拉纳达的两条河
从雪山到麦田。
啊，爱情啊，
一去不复还！
瓜达基维河
蓄着石榴般鲜红的长髯。
格拉纳达的两条河
一条泪汩汩，一条血斑斑。
啊，爱情啊，
随风到天边！
塞维利亚的水路
可以行帆船
格拉纳达的水面
桨声是哀叹。
啊，爱情啊，
一去不复还！
瓜达基维河，高高的塔楼
风吹橘林间。
达乌罗与赫尼尔，小小的塔楼
池塘是黄泉。
啊，爱情啊，
随风到天边！
谁说河水只带走叫喊
那愚蠢的火焰！
啊，爱情啊，
一去不复还！
安达卢西亚，将橘花和橄榄
带到你的海面。
啊，爱情啊，
随风到天边！
吉卜赛西吉里亚[6]之诗（六首）
致卡洛斯·莫尔拉
风景
田野
覆盖着橄榄
打开又合上
像一把折扇。
寒冷的星星
阴沉的天
昏暗的细雨
笼罩着橄榄园。
灯心草和阴影
在河边打颤。
灰色的气流漫卷。
橄榄林
饱和
呐喊。
一群被捕获的鸟儿
长长的尾巴
在昏暗中
扑扇。
吉他琴
吉他琴
开始哭泣。
黎明的酒杯
碎成玻璃。
吉他琴
开始哭泣。
要使它停息
枉费心机。
单调的哭声
在茫茫雪地
宛似风的呜咽，
宛似水的抽泣。
要使它停息
枉费心机。
为了遥远的事物
哭泣。
炎热南方的黄沙
要求洁白的山茶。
没有靶子的箭，
没有清晨的傍晚，
死去的第一只鸟儿
哭泣在枝头上。
啊，吉他琴！
心房
被五把剑重重地刺伤。
呐喊
一声呐喊的椭圆，
回荡在
山间。
化作一道黑色的虹
从橄榄林
映照蓝色的夜晚。
啊咿！
像一把中提琴的琴弓
使风长长的琴弦
颤动。
啊咿！
（人们从窑洞
探出他们的灯。）
啊咿！
安静
孩子，你听，多么安静。
这是波浪式的安静，
山谷与回声
在那里滑行
并使得一个个前额
向地面斜倾。
西吉里亚的脚步[7]
在黑色的蝴蝶中
有一位黑色婵娟
走在一条
迷雾的白蛇边。
光的大地，
大地的天。
她被锁在
永无节奏的颤抖上；
她有白银似的心
右手握着一把利刃。
踏着没有头脑的节奏，
西吉里亚，你去哪里？
哪里的月亮会将你
石灰与夹竹桃的哀怨收集？
大地的天，
光的大地。
以后
时间
创造的迷宫
在消散。
（只剩下
荒漠一片。）
心田，
欲望的源泉
在消散。
（只剩下
荒漠一片。）
黎明的憧憬
和亲吻
在消散。
只剩下
荒漠一片
宛似波澜。
索莱亚[8]之诗（九首）
致豪尔赫·萨拉梅亚[9]
回忆
干燥的土地
默不作声
夜色
漫无止境。
（橄榄林中的风，
山中的风。）
悲伤
和油灯
古老的土地。
深深
蓄水池的土地。
箭
和盲目
死神的土地。
（风刮在路上。
风吹在杨树林里。）
村庄
光秃的山
一个耶稣在那里蒙难。
清澈的水
和千万棵橄榄树。
胡同里的人用斗篷
遮住面孔。
塔楼上
风标在转动。
永恒地
转动。
村庄啊，淹没在
安达卢西亚的哭泣中！
匕首
匕首
刺进心间
宛似犁铧
耕入荒原。
不。
不。
不要将我刺穿。
匕首
宛如太阳的光线，
将可怕的洼地
点燃。
不。
不。
不要将我刺穿。
路口
东风；
路灯；
匕首
刺在心中。
街上
绷紧的弦
在颤动，
像一只
巨大的蜘蛛，
我看见
都有匕首
刺在心中。
啊咿
喊声将一个柏树的影子
留在风里。
（让我在田野上
哭泣。）
世上的一切都已破碎
只剩下静寂。
（让我在田野上
哭泣。）
一堆堆篝火咬着地平线
它已将光明失去。
（我已经告诉你
让我在这田野上
哭泣。）
索莱亚
黑色的斗篷披在身上
想着世界是多么渺小
而心灵是何等宽广。
黑色的斗篷披在身上。
想着温柔的叹息
和高声的叫嚷
随风飘荡。
黑色的斗篷披在身上。
将阳台打开
让整个天空从那里
汇入黎明的曙光。
啊咿咿咿咿，
黑色的斗篷披在身上。
窑洞[10]
从窑洞里
传出长长的哭泣。
（紫色与红色
重叠在一起。）
吉卜赛人
怀念遥远的国度。
（高高的塔楼
和神秘的人群。）
断断续续的声音
闪烁着他们的眼神。
（黑色
在红色上。）
粉刷过的窑洞
在黄金上振荡。
（白色
在红色上。）
相逢
你和我
都不准备
相逢。
你因为……你很明了。
我对她那么痴情！
她还走那条小径。
我手上
还有那些钉子穿的孔。
我在怎样流血
难道你没看清？
永远不要向后看
只管缓缓前行
并像我那样
向圣卡耶塔诺祈祷，
因为你和我
都不准备相逢。
黎明
拂晓的钟声
在科尔多瓦。
黎明的钟声
在格拉纳达。
所有的少女
都在聆听
并像稚嫩
戴孝的索莱亚
一样哭泣。
安达卢西亚
上上下下的少女，
西班牙的姑娘，
长裙颤抖，
脚儿纤细，
使各个路口
十字架林立。
啊，拂晓的钟声
在科尔多瓦！
啊，黎明的钟声
在格拉纳达！
萨埃塔[11]之诗（七首）
致弗朗西斯科·伊格莱西亚斯[12]
弓箭手
弓箭手昏暗的身影
向塞维利亚靠拢。
瓜达基维河在奔腾。
灰色的礼帽多么宽，
长长的斗篷多么慢。
啊，瓜达基维河的水面！
他们来自悲伤的国度
故土的历史多么久远。
啊，瓜达基维河的水面！
他们前往一座迷宫。
岩石，水晶和爱情。
瓜达基维河在奔腾。
夜晚
蜡烛，油灯，
街灯，流萤。
萨埃塔
之星。
一扇扇金黄的小窗
在抖动。
新添的十字架
摇曳在黎明。
蜡烛，油灯，
街灯，流萤。
塞维利亚
塞维利亚是一座塔楼
布满细心的弓箭手。
伤在塞维利亚
死在科尔多瓦。
塞维利亚，一座
潜伏着悠扬节奏的城
并使这些节奏
盘旋成迷宫
宛似燃烧的葡萄藤。
伤在塞维利亚。
头顶拱门似的蓝天
在它纯净的平原
射出它的河流
那永恒的箭。
死在科尔多瓦。
天边疯狂的女子
在她的葡萄酒里
将堂璜的苦闷
和狄俄尼索斯[13]的完美掺在一起。
伤在塞维利亚
死在科尔多瓦。
经过
身穿撑裙的圣母，
孤独的圣母，
像一朵
巨大的郁金香开放。
乘一艘光芒四射的船
走在城市
高耸的潮头上，
在纷乱的箭
和水晶的星星中央。
身着撑裙的圣母
沿着
街巷的河流
直奔海洋！
萨埃塔
黑色的基督
从犹迪亚的百合
走向西班牙的石竹。
请看他来自何处！
来自西班牙。
纯净阴暗的天空，
土地焦黄，
水在渠里缓缓地流淌。
黑色的基督，
长发已经烤糊，
白色的眼珠，
突出的颧骨。
请看他前往何处！
阳台
劳拉
唱着萨埃塔。
斗牛士
拥在她的左右；
理发师
从门口
用头
摇着她的节奏。
劳拉
在将萨埃塔歌唱
在罗勒花
与薄荷中央。
她
目不转睛
注视着池塘。
黎明
弓箭手
宛似爱情
双目失明。
一支支箭
在碧绿的夜空
留下滚烫
百合的行踪。
月亮的龙骨
冲破紫色的云雾
而箭囊
充满了露珠。
啊，弓箭手
宛似爱情
双目失明！
佩特内拉速写[14]（六首）
致欧亨尼奥·蒙特斯[15]
道路
上百个戴孝的骑手
向何处去
沿着橙园
仰卧的蓝天？
他们到不了科尔多瓦
也到不了塞维利亚
同样到不了
渴望大海的格拉纳达。
昏昏欲睡的马
将他们带到十字架的迷宫
那里有歌声在抖动。
橙园里
那上百个
安达卢西亚戴孝的骑手
带着七声刻骨铭心的叹息
向何处去？
舞
在佩特内拉果园
果园的夜晚，
六位吉卜赛姑娘
舞姿翩翩
洁白的衣裙身上穿。
果园的夜晚，
姑娘们头戴王冠
镶嵌着纸的玫瑰
和鲜艳的花瓣。
果园的夜晚，
她们珍珠似的牙
将灼热的阴影
描画。
果园的夜晚，
她们深紫色
延长的身影
直抵天空。
佩特内拉之死
男人们的放纵
死在自己的家中。
一百匹小马转过身去
骑手们已经丧命。
蜡烛的繁星
眨着眼睛，
她饰有云纹图案的裙子
在铜色的大腿间跳动。
一百匹小马转过身去
骑手们已经丧命。
长长消瘦的身影
来自朦胧的天边
吉他琴的大弦
已经绷为两段。
一百匹小马转过身去
骑手们停止了呼吸。
深度
一百个情人
长眠在
干燥的地下。
红色漫长的道路纵横
在安达卢西亚。
科尔多瓦，
绿色的橄榄林
为了纪念他们
安放一百个十字架。
一百个情人
长眠在地下。
哀怨
在黄色
塔楼上
钟声敲响。
在黄色
风中
钟声飞扬。
死神沿着一条路
行走，将枯萎
橘花的王冠戴在头上。
伴随白色的六弦古琴
唱着一首歌，
唱呀，唱呀，不停地唱。
在黄色塔楼上
钟声已不再响。
风儿卷着灰尘
像银色的船儿飘荡。
两位姑娘
致马克西莫·吉哈诺[16]
劳拉
她在橙树下
将棉布的襁褓洗涮，
紫色的声音
和绿色的双眼。
爱情啊
在橘花盛开的树下！
小河里的水
充满阳光，
一只麻雀
在橄榄林中歌唱。
爱情啊
在橘花盛开的树下！
然后，当老劳拉
将肥皂用光，
斗牛士便会来到她身旁[17]。
爱情啊
在橘花盛开的树下！
安帕萝
安帕萝，
洁白的衣裙身上穿
在家多孤单！
（晚香玉和茉莉中
一条赤道线。）
你在院落中
倾听绝妙的喷泉，
金丝雀黄色的歌喉
在轻轻地打颤。
傍晚，你一边看鸟儿
在柏树枝上动弹，
一边在麻布上
慢慢绣字母的图案。
安帕萝，
洁白的衣裙身上穿
在家多孤单！
安帕萝，
要说“我爱你”
这有多么难！
弗拉门戈集锦（四首）
致曼努埃尔·托雷斯——人称“赫雷斯之子”，他有王者的身躯。[18]
希尔维里奥[19]的肖像
在意大利语
与弗拉门戈之间
希尔维里奥
会怎样歌唱？
我们的柠檬
和意大利的蜂蜜
溶合在吉里亚
深深的哭泣。
他的喊声令人恐惧。
老人说
他们的头发
会一根根耸立，
镜子里的水银
会裂出缝隙。
他会完美地
穿透所有的音域。
他是创造者
又是园丁。
为了寂静，他创造了
一座座花亭。
现在他的曲调
已和回声一起安息。
纯净的曲调化作永恒。
和着最后的回声！
胡安·布雷瓦[20]
胡安·布雷瓦
巨人的身躯
女孩儿的喉咙。
他的颤音已临绝顶。
他歌唱痛苦
却面带笑容。
他回忆安睡的马拉加
一片片柠檬，
海盐的咸味
溶解在他的哭泣中。
他像荷马一样歌唱
双目失明。他的歌声
宛似没有阳光的大海
和被挤压的甜橙。
歌厅咖啡馆
水晶的吊灯
和碧绿的明镜。
舞台昏暗，
帕拉拉
正和死神
交谈。
呼唤死神
不至，
她又重新呼唤。
人们
呼吸着抽泣。
长长的丝绸裙尾
摇摆忽闪
在碧绿的镜面。
死神怨
致米格尔·贝尼特斯
黄色的蛇，
黑色的天空。
我健康地出生
离去时却失去了眼睛。
痛苦至深的主啊！
然后，
在地上
一根蜡烛，一件斗篷。
我愿到达
好人去的地方，
上帝啊！我已在其中！
可然后，
在地上
一根蜡烛，一件斗篷。
卖柠檬者，
黄色的柠檬。
将柠檬的芬芳
送给了风。
你们已知道！ ……
因为然后
在地上
一根蜡烛，一件斗篷。
黄色的蛇，
黑色的天空。
三座城（三首）
致碧拉尔·苏比欧蕾
马拉加[21]女郎
死神
进进出出
酒馆的门。
黑色的马
和阴险的人
在吉他琴
深深的路上行进。
在海洋
盐和女性血液的腥味
飘荡
在炽热的晚香玉上。
死神
酒馆的死神
进进出出，
出出进进。
科尔多瓦的市区
在自己家中
将星星抵抗。
夜从天而降。
屋内一个死去的姑娘
将一朵分外红的玫瑰
在秀发上珍藏。
六只夜莺
为她哭泣
在栏杆上。
舞蹈
卡门翩翩起舞
在塞维利亚街上。
头发洁白
眼睛闪亮。
姑娘们啊
快开窗！
一条金蛇
盘绕在头上，
她在舞蹈中
梦想着昔日的情郎。
姑娘们啊
快开窗！
街上空荡荡，
人们暗暗猜想
安达卢西亚的心灵
在寻找昔日的针芒。
姑娘们啊
快开窗！
随想六种（外一首）
致雷吉诺·萨因斯[22]
吉他琴之谜
在圆圆的十字街心
六位姑娘舞姿动人。
三位是肉色
三位是银身。
昔日的梦幻
将她们找寻，
可她们却拥抱
金色独眼的巨神[23]。
（吉他琴！）
油灯
啊，油灯的火苗
多么庄重的思考！
宛似印度的托钵游僧
注视自己金色的心灵，
一边焚香一边憧憬
没有风的天空。
白热的鹳雀
从自己的巢中
啄食沉沉的阴影，
颤抖着窥视
死去的吉卜赛儿童
圆圆的眼睛。
响板
响板。
响板。
响板。
响亮的金壳螂。
你
在手的蜘蛛上
使炎热的空气
荡漾，
同时也在窒息
伴随木质颤抖的音响。
响板。
响板。
响板。
响亮的金壳螂。
仙人掌
野蛮的拉奥孔[24]
半月下
你多么潇洒！
多少个手掌
像回力球运动员一样。
威胁着风
你得意洋洋！
达佛涅和阿蒂斯
理解你的苦痛。
又无法说清。
龙舌兰
石化的章鱼。
你将布满尘土的肚带
系在山的腹部。
将绝妙的牙齿
献给狭窄的山路。
石化的章鱼。
十字架
十字架。
（道路
终点。）
在渠中自照。
（删节号。）
阿马尔戈母亲的歌
人们将他带走
从我的床单、夹竹桃和手掌上。
八月二十七号
用一把黄色的刀。
十字架。我们在行进！
他黝黑而又伤心。
邻居们，给我一个盛满
柠檬汁的铜罐。
十字架。谁也莫悲伤。
阿马尔戈已在月亮上。
一九二五年七月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