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唤月点了点头,道:
“你说的没错!不能让她知道……可是……若她回家以后,许将军为她请郎中号脉,她定会得知实情,你说……她会不会怀疑我们已经知情?”
云栖面色露出几分为难,道: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期盼她不要怀疑到我们,也许她会以为我们的郎中不擅妇人之疾,未能诊出她有此疾?”
萧唤月不安的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千万别自欺欺人!宫寒又不是多罕见的病,一般的郎中应该都能诊出!只怕根本瞒不过她!”
云栖闻言,语气中带了一丝恳求:
“那怎么办?”
尽管不想让萧唤月为他操心,但此时他仍是对萧唤月这个师姐抱有依赖之心的。
萧唤月垂眸思索了片刻,继而抬头对云栖说:
“云栖,我有一个办法,你看行不行。”
“姑娘且说。”
云栖很喜欢这种被萧唤月重视的感觉。
萧唤月上前一步说:
“既然这不是什么罕见病,我们若是刻意隐瞒不对她说,反而显得心虚,倒不如请郎中说个谎,将她误诊成其他类似的病症,但一定要听起来不那么严重也不影响受孕,以此来打消日后许家对我们的怀疑。”
云栖闻言,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赞道:
“此计甚妙!我曾读过一些医书,确有些病症脉象相似容易误诊,而且诊出的结果大相径庭,我们可以请郎中想办法将其宫寒之症说成一些不足挂齿的小疾,以此来瞒天过海,让她相信我们是误诊并不知情,而不是知情刻意隐瞒。”
萧唤月犹豫了一下,为难道:
“云栖,我这样做是不是有违道义?许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她如今因受晋王连累,惨遭绑架又落下不孕之症,已经很可怜了,我若这样算计她,是不是太……太绝情了!”
云栖深深看了萧唤月一眼,笃定道:
“姑娘,这绝非有违道义!首先,郎中既已说许氏难以受孕,就算我们为她医治也治不好,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引火烧身呢?其次,许氏固然无辜,难道二公子萧渊就不无辜吗?他连命都搭进去了!这世上无辜的人太多了,岂是我们能解救得了的?这个时候如果妇人之仁,来日许将军对我们动了杀念,姑娘连累的可就不止是萧家,更是整个友来山庄的数十口人!虽然外面有黑松阵设防,可是……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赌不起啊!”
萧唤月还在犹豫,不管许家的权势有多让人忌惮,不管许晟为人有多小心谨慎,许知君始终是善良的,虽然她知道许知君绝非单纯之辈,但许知君却从未害过人,一辈子从没做过一件坏事的人,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云栖见萧唤月还在犹豫,一步上前握住她的双手,萧唤月冰凉的指尖顷刻间被云栖掌心的温热包裹住,她回过神来,却见云栖已经离自己这样近,萧唤月连忙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脖子才不至于蹭到云栖的鼻尖,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云栖唇边一层淡淡的还没有很坚硬的胡茬,她记得自己刚来山庄时这层胡茬还没有那么明显的。
一瞬间,萧唤月脑海里就蹦出了男女授受不亲这几个字,连忙想把手缩回,云栖见状反而握的更紧,道:
“你在躲什么,我又不会伤害你!”
萧唤月怔在了原地,却见云栖腾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她肩头时,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那夜在清莲观里晋王也是这样把手搭在她肩头,问她愿不愿意等他。
果然,她还是忘不了他,也许当初始终欠他一个愿不愿意的回答,至今都还会牵挂。云栖长眉微蹙,道:
“姑娘,你要清楚,你现在算计的不是许氏,而是许将军和整个许家,区区一个许氏必然构不成威胁,可庄主从前便说那许晟绝非纯良之辈!他立下的军功并不多,却能平步青云升到从二品,其手段可见一斑!跟他斗,如何能不小心谨慎!”
萧唤月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焦躁的内心能平静下来,云栖知道她心中的不安,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说:
“姑娘,你不要有太多顾虑,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你做的没有错,这个方法又不会对许氏造成什么伤害,只是让她晚几天知道自己的病情罢了!不管后果怎样,我是这里的少主,所有结果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你要记住,你身后还有我,有整个友来山庄!”
那一刻,看着年少俊美的云栖,萧唤月不得不承认,她是有过片刻的心动的,不管从前怎样,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有过短暂的想托付终身的冲动。
她再倔强再要强,也始终只是个女子,女子所求,不就是在自己犹豫不决孤立无助之时有这样一个人握着她的手说要和她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吗?从前,她以为晋王可以做到,可晋王却在萧家最飘摇无助的时候全身而退,还让手下杀了她大哥,她最期望他能站出来替萧渊说一句话的时候,他让她失望了。如今,她再次陷入无助之中,云栖却义无反顾的站在她身侧,为她遮风挡雨,给她信念,给她力量。如果她不是大周丞相的女儿,如果她不是萧家最后的血脉,也许,她真的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和他红尘作伴,落户山水。只是,没有如果。
云栖像读懂了萧唤月的心似的,一瞬间,两人各自后退一步,云栖顺势松开了萧唤月的手,言行仍旧规规矩矩:
“今日让姑娘费心了,姑娘快回房歇息吧,剩下的事,交给云栖来处理就好,晚些时候我再去看你。”
说完,少年淡然一笑,转身离去,他从容的模样,仿佛真的从来都没对萧唤月动过痴念一样,但抱着她的时候心跳的有多快,只有少年自己知道。萧唤月望着云栖的背影,一瞬间,想起了兄长。
除了萧洛,还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在她踌躇无助的时候愿意站在她身侧,鼓励她,支持她,替她挡开一切。相比较于云栖,晋王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的肩膀有足够的力量为女子撑起一个家,可他偏是要做皇帝的人,他肩上扛着的是万里江山黎民百姓,他的肩膀,注定不能只属于她一个人,和江山社稷相比,她萧唤月是何等的不足挂齿!而云栖呢,明明只是十四岁的少年郎,她甚至一度只把他当成萧渊的替身,疼爱他呵护他,但他却愿意在她倍感无助的时候说要和她风雨同舟,为什么,为什么如此造化弄人?她的身份明明配得上做晋王妃,晋王却偏偏负她而去,而云栖,他们身份相差太大明明不可能在一起,可云栖的细心体贴却能满足她对一个丈夫的所有期望!
云栖大概也是心里清楚他们不可能,故而只是默默地对她好,却从不曾对她说过任何动情的话,也不曾给过她什么承诺,如今反观晋王当初在清莲观里的信誓旦旦和后来的倒戈相向,萧唤月不禁一声冷笑:二十岁的男人,倒还不如一个孩子靠谱,既然不可能兑现,那就不要给出任何承诺,云栖这一点做得很好。
萧唤月垂下头往回走,宽大的长袖半遮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她轻轻摩挲着指尖,揣测着如今京城的局势和爹娘的处境,萧家是晋王这一派的,萧立言若想官复原职,萧家若想回到从前,必须是晋王拿下皇位,否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晋王若败,萧家必亡,而她自己,也会为萧家殉葬,所以,尽管她背负着杀兄弑弟之仇,却还要依靠晋王来保全她的家族,确切的说,她无法让晋王偿命,再恨也只能忍着。
萧唤月想到这,抬手一拳便砸向了对面的树干,她心里恨得滴血,出手也自然重,没多久,疼痛便席卷而来,她把拳头从树干上移开,上面光滑细腻的肌肤破了皮,血渍上还沾染了些许干枯破裂的树皮,萧唤月眼神冰冷地将那树皮连同混着自己鲜血的破了的手皮揪了下来,心里暗道:秦承坤,你若真有天子命,我可以看在黎民百姓的面子上可以站在家国大义的高度上不杀你,但你总该让我把萧洛身上的那十一刀给你砍回去吧,我可以不把你砍死,但至少要让你尝尝那一刀刀割开皮肉的疼痛,也要让你看看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时你的妹妹是怎么哭的,那样,你才能知道我当时有多痛,如此,才算公平,如此,我们才能两清!否则,我会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让你这个皇位坐的如坐针毡!
而此时,长安城里的晋王倒是的确如坐针毡,他派去的暗卫送来消息,说最后见到许知君的人是在离京几百里外的客栈里,那客栈掌柜的说几日前见到几个镖师一样的大汉带着这个画像上的姑娘来住店,还以为那姑娘是他们中谁的家眷,结果下半夜里那姑娘不知怎么回事自己跑了,几个大汉便去追了,追没追到就不知道了。晋王得知消息后已经提前给许晟通过气,让许晟也暗暗派人在长安城里找许知君,她既然跑了,说不定会自己跑回家,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所以晋王自己的人也在那客栈附近继续找。目前送回的最新的消息便是:暗卫在一座破庙里发现了一朵女子头上戴的珠花,看做工应该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晋王便命暗卫将那珠花送与许晟,许晟的答复亦不出人意料,那就是许知君的。也就是说,她根本没回长安,这还怎么找!
如今长安城里谣言四起,皇上本想瞒下晋王未过门的妻子失踪的事的,这不仅有损皇家颜面,也关乎许知君的闺誉,但齐王怎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作妖,没过几天,长安城里就传的沸沸扬扬了,最严重的居然说许知君不愿嫁给晋王这个病秧子,跟小情人跑了。吓得许晟跑到皇帝跟前解释了一下午,当然,皇上自然不会因此就治许家的罪,否则岂不是坐实了谣言,就算许晟不要脸,皇上的脸还是得要的,百姓见皇上久不发话,也自觉没趣,这谣言一事索性是没闹大发。
彼时,萧洛已经外出执行任务多日,段墨寒在户部那边忙的不可开交,如今休沐,便特意来找晋王询问可有萧洛的消息,晋王神色微凛,低声道:
“消息倒是有,他昨日来过,是雨烟在齐王府最新得到的消息。”
段墨寒好奇道:
“什么消息啊?重要吗?”
晋王叹了一口气说:
“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云川说,那日齐王命人血洗清莲观,为齐王献计让高瞻出面逮捕萧渊的人,是齐王妃孙欲挽。”
“什么?”
晋王看着段墨寒吃惊的样子,想到自己昨天刚听到萧洛说出口时也是十分震惊。
段墨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
“孙欲挽是疯了吗?她明知道萧渊是云川的弟弟!”
晋王坐到桌旁,不紧不慢的为段墨寒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说:
“孙欲挽的庶弟醉酒后在酒楼误杀了店小二,被大理寺抓走了,孙欲挽知道大理寺少卿高瞻是齐王的人,想请齐王出面保她庶弟一命,齐王当时刚刚接到暗卫送来的消息,说清莲观情况有变,可能会有救兵前来劫人,因此根本没理会孙欲挽的请求,况且齐王倚仗的是孙道远和孙欲挽的两个哥哥,根本不想在他这个没有功名还胡作非为的小舅子身上浪费时间,可孙欲挽却很着急,便灵机一动为齐王献计,让齐王给萧渊扣上勾结山匪的罪名,请高瞻出面捉人,一来掩盖齐王府杀人灭口的事实,二来打垮萧家,粉碎本王的计划。齐王得此计谋后十分高兴,当即就出面将孙家这个庶出的老幺保释了出来。”
段墨寒若有所思的轻呷一口香茶,他刚从外面进来,唇齿冰凉,待热茶荡入口中,舌尖触及到微烫的温度时,眉间蹙了蹙,转而问道:
“这些……是云川亲口告诉你的?”
段墨寒不得不承认,他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替萧洛心痛不已,而萧洛得知这个消息后还要把他转述给晋王,他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晋王明白段墨寒所指:
“不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昨天就在这里,他站在我面前,没有任何表情,十分平淡的跟我讲了这些经过,仿佛孙欲挽不是他爱慕的女子,仿佛萧渊不是他弟弟似的。”
段墨寒怔愣了半晌,才颇为痛心的开口道:
“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可能再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在云川的心里掀起波澜了。”
晋王没有再言语,昨天,他是可以从萧洛的眼睛里看到凄楚和哀伤的,只是萧洛没有把这些情绪溢于言表,这也的确符合他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