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一行人在长安城逗留了一整天,确定许家暂时没有派人出来寻找他们的下落才放心返回,彼时天已经黑透。云栖急着报平安,一回来就直奔萧洛的院子,远远的就看见萧唤月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云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伸手叩门,却见门是虚掩着的,吱呀一声便被推开了。
云栖一怔,心里疑惑道,这么晚了姑娘的闺房为何不锁门呢?正想着,里面便传来了萧唤月的声音:
“云栖进来吧!”
云栖跨过门槛,抬眸望去,见萧唤月正坐在床边,手里抱着个什么东西一针一线的缝啊缝。
少年微微蹙眉,道:
“姑娘怎么又做起针线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以后不用做了吗?”
萧唤月却岔开话题,问道:
“一切都顺利吗?”
云栖坐到桌旁,兀自斟了一杯热茶,轻呷两口,说:
“放心吧,我看着她进了家门才走的,我们几个分散开来隐藏在许府周围守了一天也没见他们派人出来寻人,想来是暂时没怀疑到咱们。”
萧唤月含笑点了点头,遂抖了抖手上的披风,道:
“见你的披风有些旧了,给你做了件新的,还差收一下边就好了。”
云栖一怔,萧唤月是在给他做披风?心头一阵暖意伴着流入胸腔的茶水氤氲开来,云栖有些无措道:
“姑娘这是何必,庄子里不缺绣娘,自有人为云栖做衣物,姑娘何不好生歇着,做这些劳心劳神的事干什么?”
萧唤月心里暗道:臭小子,明明心里欢喜的要命,还在这装深沉,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点的孩子。于是,抬眸瞥了一眼那烛台,道:
“那烛火要灭了,你给我重新点一盏吧。”
云栖见状连忙起身,很是麻利的帮萧唤月换好蜡烛,不大的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云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烛台的位置,保证它刚好能照到萧唤月手中的针线又不至于晃了她的眼。
他回头看着灯光下飞针走线的女子,夜晚的烛光让她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坚毅,多了几分柔美,让人愈发移不开视线。云栖鬼使神差的就想到了贤妻良母这个词,不禁心头一颤:若是能永远这样和她过下去该多好。
正想着,却见萧唤月已搁下针线,朝他招手:
“你来试一下吧!”
云栖心中欢喜,赶快走了过去,萧唤月站起身,正要帮云栖披上披风,却连手都没来得及抬起,便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猝不及防的席卷而来。云栖见状,一把搂住了萧唤月的纤腰,将她揽进怀中。
萧唤月本能的伸出一只手抵在云栖胸前,让两个人的身体之间有一定的距离。
云栖关切的问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
萧唤月从云栖怀里挣脱出来,揉了揉太阳穴,说:
“可能是一直没睡,有些乏了。”
云栖的目光一刻也没从萧唤月的脸上移开,吃惊的说:
“你是说,昨夜我走之后,这一天一夜你都没睡?”
不错,萧唤月等了云栖一天一夜。萧唤月见云栖又不自觉的把脸贴到自己面前,便索性一把将他推开,转过身去说:
“我有心里阴影,你知道的,那天一夜之间接连失去两位至亲,看到你深夜下山,我没办法做到安然入睡。”
云栖一时无言,心头却火辣辣的疼,少年垂下浓而密的长睫,看了看怀里萧唤月推开他时顺手塞给他的披风,摸起来挺厚实的,居然是双层,中间包了一层软和的棉花,帽子边缘还有一圈毛毛,整个披风抱在怀里毛茸茸的软乎乎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云栖张开双臂轻轻一甩,便将披风裹在了身上,萧唤月回头看了一眼,居然还挺合身,便问:
“喜欢吗?”
云栖用力点了点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欢喜,然而头还没点利索,余光就瞥见了地上的一圈碎布,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萧唤月之前大刀阔斧改造萧洛衣服的场面,当即便打了个寒颤,磕巴着问:
“姑……姑娘,这披风……不是那什么……改的吧?”
萧唤月原本还觉得云栖这乖模样像极了萧渊,结果……当即就变了脸的萧唤月一把上前扯下披风,怒道:
“不想穿可以不穿啊!”
云栖见状,连忙夺回披风,慌乱着解释道:
“别啊姑娘,云栖跟你打趣呢!”
萧唤月却冷脸道:
“拿死人打趣?有趣吗?”
此时的云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怎么越急越说错话呢!真是该死!
萧唤月见云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坐回床边,解释道:
“行了,别膈应了!那披风用的是上次给我做衣裳的新布,连里面的棉花都是新的,你就安心穿上吧,还真怕我哥半夜显灵挠死你啊!”
听到萧唤月这话,向来淡定的云栖难得羞红了脸,紧抱着披风说:
“姑娘,云栖知道错了……”
萧唤月招招手让云栖到她跟前去,云栖想也没想就过去了,结果刚到床边站定,萧唤月抬手就揪住了云栖的耳朵,云栖哎呦一声却是连忙弯下腰去,顺着萧唤月拉扯的方向低下头。
一瞬间,萧唤月怔住了。原来云栖也知道用这种方法来缓解疼痛,这个方法,萧洛教过她。小时候她不愿学习女红,娘亲姜氏没少揪她耳朵,她每次被揪耳朵都本能的往后躲,而姜氏则是往前扯,所以每次都把萧唤月疼的嗷嗷叫,后来萧洛就教她,下次再被娘亲扯耳朵时就顺着她用力的方向去,千万别躲,越躲越疼。
萧唤月看着如出一辙的云栖,没好气的松了手,问道:
“这是谁教你的呀?”
云栖抿了抿唇,没敢抬眼看萧唤月,只是小心翼翼的说:
“是大公子教的,大公子以前练功偷懒时庄主也会揪他耳朵,我见他每次都不躲,反而主动往上贴,后来发现这样真的不疼,我就……学会了。”
萧唤月心里一阵苦笑,原来萧洛那么优秀的人都有偷懒的时候啊,转眼再看看云栖,委屈巴巴抱着披风死活不松手的样子,萧唤月给了个宠溺的笑脸,道:
“好啦,别瞎想了!我哥一共也没留下多少衣服,我哪舍得给你,除了我,你们谁也别想碰萧洛的衣服!”
云栖连忙点了点头,却又问道:
“那……那大公子的书,我还能看吗?”
萧唤月瞪了云栖一眼,抓狂道:
“想看什么自己去书架上拿!拿完快点走!本小姐为了你一天一夜没合眼,你还让不让我睡觉啊!”
云栖见状,连忙奔向书架抽了两本兵法,转身便要出门,却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复又折回,从宽大的衣袖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暗红色雕花盒子,飞速递到萧唤月手上,一边跑出门一边说:
“给你从京城带的!”
云栖虽然武功不怎么样,轻功却在萧唤月之上,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萧唤月盯着手里这个一瞬间多出的小盒子,捧在掌心,手里还有云栖的温度。她伸出手将那盒子轻轻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做工精美的珠花,淡紫色,也不大,看着质地也不算上等,远不及她从前在相府时戴的。但是,萧唤月却依旧很欢喜,以友来山庄的财力,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但若给她买从前那些昂贵的首饰,自然是有些为难的,云栖能想着给她带东西,她便很感动了,东西贵不贵重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份心,是这份他无论去哪里都始终记挂着她的心,那么,晋王呢?娶了许知君,就大概再也不会记挂自己了吧。
然而,此时的晋王,正跪在太极殿上。退朝过后,满朝文武皆已散去,独留晋王腰背笔直的跪在大殿中央。东方神医妙手回春,虽然渐至寒冬,可他却一次都没发病,面色也好了许多,在一袭盛装华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英气,就连头顶束发的王冠都似乎比以往更加夺目。
老皇帝年岁大了,倒背着手站在晋王面前,不禁暗自感叹:以前倒还没注意,如今萧洛一死,长安城里到处都说晋王和段墨寒才是真正的长安双绝,回过头来再看老四,还真是生的俊俏极了。王皇后有一副好皮囊,皇帝是知道的,所以老大和老四都长得不错。只是老大更加像自己,所以没有老四这般俊美,而段墨寒虽然也美,却是更像荣宁公主,所以没有老四的这股英气。如此看来,他家老四才真是人中龙凤。
见晋王不语,老皇帝冷哼一声,问道:
“你倒是说说看,那许知君被绑匪绑架多日,又落入江湖人手中,你为何还执意要娶她?”
晋王长眉微蹙,心里暗道:为什么?自然是为了许晟的兵权!许知君回家后许晟第一时间告知了他,且里里外外都在暗示他只要还愿意迎娶许知君,许家愿意倾力助他登基。但,晋王开口却道:
“父皇向来以仁义治天下,许姑娘本就是儿臣的未婚妻,如今惨遭绑架,名节受辱,倘若此时儿臣与她退婚,岂不正坐实了外面的流言,她还如何再嫁的出去?儿臣如今是父皇唯一的嫡子,理应以父皇为表率,以仁义服人,不管外面怎么说,儿臣都会娶许姑娘为妻,这不仅是一个男人给未婚妻的承诺,更是一个帝王给子民的承诺,父皇既然已经下旨册封许氏为晋王正妃,儿臣就要让天下人知道何为君无戏言,如此,才不会辜负父皇的仁义治天下,如此,才能让世人看到我大周的气度,延续外邦来朝的盛况!”
老皇帝微眯着双眼,眼角的褶子重叠又交错,却是盯紧了眼前的老四,他说了这么多,老皇帝只记住了一句:老四现在是他唯一的嫡子。是啊,老四和他们都不一样,老四是王氏的儿子,是先太子唯一的同母兄弟。王氏早逝,是老皇帝心头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他这个皇位来的不光彩,他自己知道。
当年他还是二皇子楚王时,便以骁勇善战闻名于天下,帮先帝平定了许多前朝余孽发动的叛乱,先帝是大周的开国君主,高祖皇帝。那时,先帝见老二楚王的威望日日高升,眼见着百姓心中已无太子,便动了改立楚王为太子的念头。结果太子知道后,便和雍王合伙设计毒杀楚王,好在楚王的舅兄即王氏的兄长王贤将其救出,事后郎舅二人发动政变将太子射杀,王贤更是将雍王的儿女杀得一个不剩,这便是当年轰动大周的北宫门之变。楚王顺利登基后变成了现在的皇帝,为了感念舅兄王贤和岳父王允之助自己登基的劳苦功高,他便把凤冠扣在了王贤妹妹的头上,而且,王氏本就是楚王正妃,也算是理所应当。
皇帝答应了王贤会一辈子保护好王氏,可是,王氏还是被害死在宫中,他知道她不是病死,他甚至能猜到是谁要害死他的皇后,可是,事出有因,他不可声张不可彻查。总之,他负了王氏。以致王允之辞官而去,王贤独留京中苦苦撑着这个不复往日的家族,只是除了上朝再不愿与皇帝多说一句话。老皇帝的眼底渐渐泛起泪水,可他不能哭,他是皇帝,是天子。如今,再看着眼前的晋王,心中百感交集,这是王氏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了!老皇帝只觉眼前一阵恍惚,老四那刚毅的眼神,竟有几分自己年轻时驰骋疆场的影子。
这样想着,老皇帝不禁想起了诸位皇子的现状:老二被贬出京,老三膝下无子,老五太过平庸,老六,胆小怯懦最没用!而老四,东方神医也说,他如今身体已大好,且远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不问世事,如果他只是在隐藏自己的锋芒,那么……立太子的念头在老皇帝脑海中一闪而过,垂眸见眼前已跪了良久却依旧腰背笔直的晋王,心中又多了几分欣慰: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能沉住气,有耐力,倘若连跪都跪不稳,来日就算给他个皇位,他也坐不稳。
这样想着,老皇帝便动了让晋王入仕的念头,道:
“既然你执意要娶许氏,朕也不想寒了许将军的心,准了你便是,只是……你成婚后,总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依父皇之意,你如今身体也大好了,吏部那边还有个缺儿,你不妨去历练历练?”
吏部……和各级官员直接打交道的地方。晋王清秀俊逸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平静道:“儿臣叩谢父皇隆恩!”待其告退转身之后,嘴角才渐渐泛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其实,当初萧家出事后,萧立言那样急着返乡,并不是真的为了避嫌,而是借着告老还乡之际,四处游说,帮晋王拉拢江南那边的封疆大吏,如今,岭南有谭光舒,江南有萧立言,而父皇又把自己弄进了吏部,至少京官的动向便可尽收眼下,倘若西北那边能再有人,那么……他便胜券在握了!这样想着,晋王便加紧了脚步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