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到达晋王府的后院时,南平公主正坐在小花园里一针一线的绣着萧渊画的那个花样子,见萧洛前来,小公主连忙起身跑过来道:
“云川哥哥回来了!”
待跑到萧洛跟前,又毕恭毕敬道:
“碧梧大人辛苦了!”
萧洛颔首:
“给公主请安。”
小公主连忙说:
“大人不必多礼,红杉大人已经收拾好行装了,只等大人前来。”
萧洛问道:
“怎么……红杉已经知道了我这次是来带她走的?”
小公主明显露出了几分难过,道:
“王兄三天前就差人来知会红杉大人了,说这两日大人您就要回府了,让红杉大人提前准备一下跟您走。”
萧洛见小公主颇为难过,本不想过多询问的,他向来不是那爱管闲事之人,只是垂眸看到她手里那件绣品,想到她至今还惦记着萧渊,心里一软,便道:
“公主这是舍不得红杉走?”
小公主撅起嘴说:
“一方面是这样,红杉姐姐虽然对王兄有些成见,可待我却是真心实意的,长得也漂亮,我自然舍不得她走,另一方面……王兄要娶那个许知君了,我听闻,那许知君前些日子被绑架,还险些流落烟花柳巷之地,而且王兄并不喜欢她,只是为了得到她父亲的襄助!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个生人,我不愿意!”
萧洛听了这话,顿时心里不悦,如果只是舍不得红杉那还好,可若是不喜欢许知君,那就是一件不可小觑的事了,于是便开口道:
“公主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公主身为皇室贵胄,理应学会明辨是非,何为真话何为假话,公主心里要有分寸。许氏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晋王正妃,不管长安城里的人如何搬弄是非,公主都应尊重许氏,这晋王府里别人可以跟着起哄,唯独公主您不可以,您是主子,又是晋王一母同胞的妹妹,只要您开了口,下人们便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嚼舌根子,若是那许氏过了门知道她小姑子带头凌辱她,公主您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此事关乎晋王的江山大计,而晋王的成败又直接关系着萧家和谭家的命运,一想到他和红杉的未来,萧洛难免就多了句嘴。
小公主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服气,跺了跺脚,说:
“可我是公主,王兄是皇子,我们为何要怕她那个从二品将军的女儿!”
从前只是听红杉说晋王把心儿公主惯的不轻,萧洛也只当是红杉觉得小公主娇贵不好伺候,如今看来,何止是娇贵,原本觉得小公主那日目睹了萧渊的死,懂了些人情世故,不会再这般不明事理,如今窝在王府里过了几个月舒坦日子,又变得如此任性了。
萧洛耐着性子规劝道:
“公主,您方才也说了,晋王娶许氏是为了得到许将军的襄助,既然晋王有求于许家,必然会对许氏恭敬些,倘若公主与许氏闹的不和,王爷他不敢轻易发难许氏得罪许将军,又不想让公主受委屈,最后只会把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公主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吗?”
“我……”
显然,小公主不愿让兄长为难,萧洛趁机接着说: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晋王殿下是什么人,怎会处理不好这等小事,怕就怕你们姑嫂不和的事传了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捏造出你王兄内宅不宁的丑闻,那晋王殿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必然会受到影响。”
小公主闻言心头一惊,连忙道:
“竟会如此严重?”
萧洛不动声色,却是毫不犹豫的颔首。
小公主的目光微怔,抬眼看到红杉已在萧洛身后站定,便道:
“心儿明白了,多谢大人提醒,时候不早了,大人启程吧,不要误了王兄的正事。”
萧洛垂眸拱手道:
“恭送公主殿下。”
小公主心事重重的离去,红杉走到萧洛身旁,忧心道:
“王爷到底还是太惯着她了,从前王爷就说,他不想让心儿知道太多皇室的腌臜之事,想让她简简单单的,不要卷入自己机关算尽的生活里,可如今看来……公主这样下去是万万不行的。”
萧洛目送着小公主离去,答道:
“她毕竟是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段墨寒也没有心儿公主跟王爷在一起的时间多,上次齐王陷害萧渊打压萧家,就是利用了心儿公主,王爷不想让她卷入这些是非中,只怕是不可能的。”
萧洛收回目光,不再言语,红杉紧跟其后,二人一同离开了晋王府。
萧洛带着红杉离开晋王府后没几天,晋王大婚的日子便到了。晋王平日里常穿素色的衣服,颜色浅淡,清雅脱俗,尤其喜爱白衣,无一纹饰。今日,他穿了大红的喜服,鲜艳夺目的色彩,金丝繁复的花纹,衬的他白皙的面容愈发清冷,如墨长发束起一个工整的发髻,嵌着红宝石的环形金冠将其牢牢固定在头顶,远远地望去,便透着无法比拟的贵气,王府里已有婢女四下议论开来,没想到爱穿素色衣衫的王爷穿上这大红的喜服竟是如此惊艳,颇有了几分段墨寒的“妖孽”气场,但又不失优雅与大气,让人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移开视线。从迎亲,到拜堂,再到前厅陪酒,晋王的心情都是沉重的,他始终逼迫着自己要保持从容的笑容,不能让任何一个宾客看出他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他笑得那般坦然,那般自若,仿佛与他成亲的女子就是他一心想娶的萧唤月似的,他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端倪,他不会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晋王的酒量虽不差,但因前几年常年服药调养身体的缘故,他并不常饮酒,一次被灌了这么多,难免头疼,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了十二分的清醒,他担心齐王或刘淑妃会在他成亲当日作妖,他们处心积虑的想害了许知君,最终却没能得逞,那么极有可能会在婚礼当天再度下手。晋王在头一天就交代好了所有留在长安的暗卫,务必严防死守,无论如何都要把许知君毫发无损地从晋王府正门迎进去,只要拜了堂,他和许知君就是夫妻了,许家就要为他晋王效力了。好在,一天下来还算顺利,虽然确实有人蓄意扰乱婚礼的进行,但都被乔装改扮成太监和侍女的暗卫们在暗处收拾了。
摆平一切后,晋王被一名太监扶着往婚房走去,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挥手让太监退下,自己则推开了门。晋王抬眸望去,烛影幢幢间,坐在床边的那道倩影居然像极了萧唤月,瘦削的身体被合身的喜服包裹住,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他的新娘举着团扇遮挡在面前,他看不清她的脸。那一刻,晋王只觉一阵恍惚,他多么希望移开团扇后,看到的这张脸是他魂牵梦萦日日思念的那个女子。
他静下心,尽量让自己保持着一个新婚丈夫该有的笑容,他伸出手握住了许知君举着扇子的皓腕,这截皓腕,触手冰凉,晋王眉心微蹙,暗自疑惑:屋里烧着地龙,许氏的身体为何会冰凉至极?有一瞬间,竟让他想到了从前宿疾缠身的自己,每到冬日体内寒气发作时,手脚也是这样冰凉至极。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得体的笑容,轻轻挪开团扇,许氏精致的妆容映入眼帘,可与自己不同,他的新娘,连个得体的笑容都不肯给他,面色清冷的犹如她那截皓腕一般,冷的直入人心,让人为之心颤。
晋王忽而忆起,他在几个月前的家宴上有见过许知君的,那件粉白色的留仙裙,他是有印象的,那天只有她和萧唤月穿的最简洁大方又不失名门贵女的高贵优雅,没有绣着繁复花纹的华丽锦缎,没有透着珠光宝气的夺目头饰,只有自身散发着的沉静之美,不聒噪,不攀比,只做自己。这便是当时许知君留给晋王的印象,那时的她,知书达礼,待人温和,即便是嫁了不喜欢的夫君,也不至于连个新婚娘子的得体微笑都装不出来,更何况,她是喜欢他的,那日家宴,他便看出来了,只是那时他眼里都是萧唤月,并无过多留意许知君。心头一阵酸楚,晋王不禁自嘲:她因为自己而惨遭绑架,险些落入青楼,大概是恨死自己了吧,虽然许晟在事后一直跟他强调女儿有多么多么喜欢他,但此刻她对自己只怕也不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了吧。
晋王松开许知君有些僵硬的手臂,坐到她身旁,开口道:
“知君,本王让你受苦了,你放心,日后,本王定会善待于你,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建立在双方利益之上的婚姻,无情爱可言,无往事可追,洞房之夜,他作为她的夫君,能说的也只有这样一句话。可紧接着,许知君搁下手中的团扇,忽而站起身,面向晋王而跪,依旧面色清冷道:
“王爷,妾身有罪。”
晋王虽心有所惊,眸中却并无波澜,继而用他惯有的温和柔声道:
“你有何罪?”
许知君双手合于地,低首道:
“家父对殿下有所隐瞒,妾身不幸伤及母体,日后难以受孕,无福为殿下开枝散叶,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家父。”
晋王闻言,着实吃了一惊,许晟只是说女儿被人掳去,险被卖入青楼,幸得江湖侠义之士相救,被送回家,怎么……会伤及母体。晋王虽不忍,却追问道:
“这是……何时的事?”
许知君悲痛道:
“妾身本有宫寒的宿疾,但是一直有名医帮妾身调理,不至于影响生儿育女。只是被贼人掳去之后,不幸落入山间冷水中,寒气入体,伤及胞宫,再难成孕。家父不想让妾身因此遭到殿下的嫌弃,故而有所隐瞒,还望殿下看在妾身肯主动坦诚的份儿上,饶恕家父吧!”
原来,她受到的伤害远不止许晟所言。
晋王纤长的手指渐渐握紧,大红的喜服上瞬间出现了几道褶子。他站起身,将许知君扶起,宽慰道:
“终究是本王害了你,又怎会嫌弃你,反倒是你,明明可以瞒下此事,却将其和盘托出。”
许知君苦笑着说: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妾身若久不成孕,此事迟早会被殿下知道,与其那时让殿下失望怪罪,让家父背上骗婚的骂名,还不如向殿下坦诚一切。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婚姻,本就少了恩爱,若是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妾身与殿下该如何度过这漫漫一生?”
晋王不得不承认,许知君是个聪慧的女子,嫁入晋王府的第一晚,她就走了一步对棋。晋王扶着许知君坐回床边,道:
“来为本王医治体寒之症的东方神医如今还住在王府,他上次云游之时恰寻到一味驱寒良药,才让本王得以根治,明日本王也让东方神医给你瞧瞧,说不定也能治好。”
听闻晋王要为自己治病,许知君的神色并没有喜出望外,反是垂下眸,悄声道:
“那妾身先谢过殿下了,只是……殿下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倘若神医也束手无策,殿下不妨早纳侧室,以免日后被人抓了无后的把柄。”
晋王盯着眼前的许知君,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是喜欢自己的,又怎么会心甘情愿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她真的贤惠大度到如此?还是说她是怕自己像齐王那样因无后而受到皇帝的冷落,无缘皇位连累了许家。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一个妻子能在新婚之夜对自己的丈夫说出这番话,再冷血的男人也会有所感动,晋王将手覆在许知君白皙冰凉的手背上,道:
“知君,你会是个好妻子,你放心,本王不会追究令尊,还望令尊能助本王一臂之力,待来日大业功成之时,本王定不会亏待许家。”
许知君浅笑,心里暗道:新婚之夜,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深情款款,只有彼此利益的重申,嫁过来,就该知道是这样的场面,她不恨,也不怨,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说:
“殿下放心,妾身会在家父面前为殿下多多争取,殿下没有厌弃妾身名声受损,家父已是不胜感激,许家定会倾力相助。”
晋王见许知君很识趣,便放下心来,怕就怕娶了个只知道天天粘着他的娇滴滴的大小姐,然而,方才许知君说会帮他在许将军面前多多争取,晋王之前的担心便全部烟消云散了。既然是个明事理的,相处起来便会容易得多,也许以后对自己的帝业也能有所助力。
洞房花烛夜,晋王没有躲去书房,而是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他终究要用许晟的兵权,新婚第一晚没有冷落许家女儿的道理,更何况若是许知君的宫寒真的治不好,一生无所出,再被人传出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丑闻,她还怎么活?无论如何,他是她的丈夫,哪怕治不好她的顽疾,哪怕真要靠侧室来为自己开枝散叶,但他该给她的体面,一样都不会少,他会把能为她做的都做到,尽量保全她作为一个王妃甚至是皇后该有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