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唤月接到请帖后有些小小的吃惊,但也不觉得奇怪,段墨寒是趁着公主睡着偷偷溜出来的,就算公主不知道,那些御前侍卫又岂是吃素的,肯定会去跟公主讲,只怕是段墨寒骗不过公主,这才把自己给供出来了。萧唤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段公子有时候是真的不靠谱。不过,她本是想约若兰一同逛庙会的,不巧若兰走镖还没赶回,这庙会怕是赶不上了,既然洛阳别院那边下了请帖,自己还是去一趟比较好,免得公主回宫后抱怨,说自己驳了她的面子,那就不好了。
玉茉听说了这事,连忙翻箱倒柜的开始给萧唤月找衣服,又掀开她所有的妆奁盒,想着怎么给大小姐好好打扮一番,让段公子眼前一亮。玉茉是有心撮合段墨寒跟萧唤月的,且不说老爷一直惦记着让段墨寒给自己当女婿,就算是大公子也是想让大小姐嫁给段墨寒的吧。
见玉茉兴致颇高,萧唤月无奈道:
“玉茉,我是去陪公主的,又不是去选秀的,你还想让我把公主比下去不成?”
玉茉却正经道:“比下去又如何,我的大小姐,段公子虽然是内定的长平公主驸马,可是公主病重,命不久矣,难道段公子要为她一辈子守义不成?公主如今定然气色不佳,小姐你好好装扮装扮,这一对比,段公子定会多看你几眼的!”
萧唤月却有些生气道:“哪有趁人之危的!且不说我对段公子无意,即便是有意,那也要光明正大的去抢,如今跟一个将死之人去争高低,算什么本事!我萧唤月如今是落魄了些,可还不至于趁火打劫!”
玉茉闻言,愣在了原地,萧唤月又心平气和地说:
“玉茉,我若真是这个时候在长平公主跟前出了风头,只怕段公子才真会看不起我了。”
玉茉见萧唤月这样说,便把几件还算撑排面的衣服收了起来,低着头说:
“是奴婢目光短浅了,奴婢都听大小姐的!”
萧唤月轻叹一口气,道:
“你就是在我娘跟前待久了!跟她一模一样!”
话虽如此,萧唤月却是真的有些想念姜氏了,那日萧渊惨死姜氏昏厥,自己抢夺尸体不成便逃离长安,这都快一年了,也不知娘亲究竟如何了。
三日后,萧唤月带着玉茉如约出现在洛阳别院门前,丹青客听说是公主邀请她,为了给她撑排面,花了不少银子买来一辆崭新的大马车,亲自驾车把萧唤月送过去的。临出发前还跟萧唤月说:
“等会儿见了公主,可千万别说你现在是住在我那的,就说你们萧家在洛阳有房子,我是你们家车夫!”
萧唤月闻言,忍不住笑道:
“老前辈您可真会说笑,我早就跟那位段公子说过我是借住在您府上的了,只怕公主如今也已知道了!”
丹青客闻言,当即便敲了敲萧唤月的脑门,气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丫头,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给你们萧家长脸呢?!”
萧唤月装作淑女状以手掩唇,娇笑道:“车夫,还不快启程!”
丹青客对着马屁股就是一鞭子,却道:
“就算是借住在我家又怎样,我也是把你当大小姐对待的,也绝不能让公主辱没了你!”
一路无语,到了洛阳别院,长平公主已与段墨寒在门口等候,萧唤月一惊,自己明明还提前了一刻钟,就怕让公主等自己,怎么公主比自己还早?就在萧唤月一度怀疑是否记错了时间时,丹青客已掀开马车的帘子,恭敬道:
“请大小姐下车!”
虽然对这个老顽童很无语,但萧唤月还是提着裙子用十分优雅的姿态下了车,一旁的段墨寒忍着笑暗自无奈道:怎么就听了公主的话邀请她同逛庙会的,可把这丫头拘谨死了!
萧唤月下了车,连忙行礼道:“民女萧氏给长平公主请安。”
萧立言已辞官,她不能再自称臣女。长平连忙上前道:“不必多礼,我既是微服出宫,也不自称本宫,你叫我秦姑娘就好。”
萧唤月歉意道:“承蒙殿下厚爱,民女竟误了时辰,让殿下久等了!”
长平公主却拉着萧唤月的手道:“哪里误了时辰了,你还早了一刻钟呢,是我太期待今日的庙会了,这才一早便出了门,只等你来了咱们就出发呢!”
萧唤月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身后的丹青客开口道:“草民韩梓墨拜见两位贵人!”
长平公主一怔,看向萧唤月问道:“这位是?”
萧唤月连忙道:“哦,这是家父的挚友韩画师,民女如今就借住在韩府上。”
说实话,萧唤月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老顽童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一旁的段墨寒一听,连忙上前恭敬道:“原来是韩老前辈,晚辈失礼了!晚辈来洛阳也有些时日了,一直没能登门拜访,未来得及感谢前辈对唤月的关照,来日定备些薄礼登门道谢。”
丹青客瞄了一眼段墨寒,故意使坏道:“不对啊,你说你没来过我家,难道那日翻墙头爬窗户进唤月闺房的不是你?”
话一出口,四座皆惊,段墨寒当即便羞了个大红脸,长平公主瞬间撒开萧唤月的手,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段墨寒,段府的侍卫暗道:公子不是自诩清心寡欲吗?还有偷花贼的本事?御前侍卫暗道:驸马啊驸马,你可是未过门的驸马啊!萧唤月连忙瞪了丹青客一眼,丹青客却愈发得意,段墨寒吭哧了半天,才磕巴道:
“晚辈……晚辈那日……那日其实,都是误会啦!那个……那个唤月丫头吧有时候淘气了些,实在是让您费心了,墨寒来日一定登门道谢。”
丹青客听了这话,心里暗自笑道:这段公子以为自己是谁呀,还替萧唤月跟自己客气,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段公子是萧唤月大哥呢,于是丹青客回怼道:
“谁说我们家萧丫头淘气了,我们家丫头向来温婉可人,知书达礼,最是乖巧懂事,这位公子怎么如此不会说话?!”
段墨寒惊的瞠目结舌,暗道:这老前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正常人不应该回答“哪里哪里”吗?萧唤月闻言,连忙退到丹青客身边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前辈,不要再说了。”
那长平公主见丹青客是在指责段墨寒,当即便端起了公主的身份,气的一甩袖子怒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本宫的准驸马!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怪老头?”
丹青客却忽然大笑,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罢,不顾所有人诧异的目光,翻身跳上马车,朗声道:“呜呼快哉!走喽!”说完,手中马鞭起落间,马车便疾驰而去,丹青客自言自语道:“臭小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翻萧丫头的窗户!”
见丹青客扬长而去,长平公主羞愤的冲段墨寒道:
“你说你那么丰神俊朗的一个翩翩公子,怎么能去做这种有违礼义廉耻之事,你堂堂一个准驸马,去见她一个家道中落的女子,她还敢不让你进门不成?非要跟贼一样翻墙头翻窗户?”
段墨寒无言,心里却腹诽道:不好意思,这个家道中落的女子还真敢不让我进门!
萧唤月见公主这样说,忍不住觉得好笑,公主到底是深宫里被宠大的,以为清贵公子就该是清贵公子的样子,不可以做出越矩的事,段墨寒这种算什么,公主若是知道萧洛那种被皇帝称为仙子下凡的人其实是个下能钻狗洞上能掀瓦片的,只怕会把她活活吓死。
见段墨寒尴尬不语,萧唤月连忙说:“公主,咱们还是快些上马车吧,庙会都要开始了!”
长平公主一提到庙会,便立刻恢复了方才的精气神,欢快拍手道:“对啊,我们的庙会,差点忘了正事!快走快走!”说完,便上前拉了萧唤月的手,两人先后上了洛阳别院的马车。身后的段墨寒在侍卫们看热闹的神色中愈发面红耳赤,默默上了马,跟在马车一侧。
长平公主和萧唤月在马车里互相打量着对方,公主虽然久病不愈气色极差,身体也单薄如枯叶,格外的弱不禁风,但在上好的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的装扮下,仍能掩去不少憔悴,给人一种病态美的感觉,身上的锦衣华服简洁大方,更是把她骨子里的那种皇室独有的高贵与优雅展现的恰到好处。即便是病着,长平公主仍旧端庄有礼,一看便是受过严格宫规训练的。
而萧唤月,为了不抢了长平公主的风头,打扮的十分简单,粉色对襟上衣和白色齐腰襦裙,裙边绣有几朵桃花,随云髻上只有一支镶着浅粉色珠花的银钗,周身便再无其他头饰首饰,连耳坠和手镯都免了,脸上更是只用青黛扫了扫眉毛,点了些口脂,连水粉胭脂都没涂。长平公主看在眼里,暗自乐上心头:萧氏还是很知进退的嘛!若是她胆敢打扮的像个花蝴蝶似的来抢自己的驸马,那就太辜负墨寒哥哥对她的照拂了。
马车平稳行进中,已有嘈杂声渐渐传入耳中,长平公主连忙兴奋的把头伸到窗外去看,这时,段墨寒道:
“平儿,就在这里下车吧,前方人多拥挤,马车过不去,咱们边走边玩,你看如何?”
长平公主欢喜的点了点头,便和萧唤月下了马车。三人开始往庙会中走去,几个侍卫隔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后面。长平公主一路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儿要买面具,一会儿要买泥人,还和萧唤月玩了套圈,套了一堆宝贝。
走到前面时见有一群人围在一起拍手叫好,长平公主好奇道:“那是什么?”
段墨寒道:“那是杂耍。”
正说着,便见中间一健壮男子把火把举至嘴前一喷,那火苗便蹿出一个人的高度,长平公主第一次见喷火,兴奋的也跟着拍手叫好。那杂耍班主见她衣着不凡,料定是个富贵的,连忙端着收银子的铜盘走到长平公主面前,笑着说:
“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大小姐,小人不才,就这点小把戏,既入了姑娘的眼,不知姑娘可否赏口饭吃?”
长平公主一脸惊讶的看着班主手里的铜盘,里面有不少铜板,还有几块碎银,遂问道:
“我就看了几眼还要付银子啊!”
周围的人听她这样说,都摇着头笑道:“不知道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小姐,平时肯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这个规矩都不懂。”
长平公主闻言,开口道:“咦?你们怎么知道的,我平时确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连宫门都……”
萧唤月见她险些说漏嘴,连忙将她拉到段墨寒身后,长平公主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差点暴露了身份,连忙用手捂了嘴,不好意思的冲萧唤月笑了笑,段墨寒见状,便从钱袋里捞出一锭银子,放在了铜盘里,那班主只觉双手一沉,遂两眼放光的看着那锭银子,段墨寒却道:“舍妹年少,不知江湖深浅,让班主见笑了。”
那班主的手颤抖了两下,却惊讶道:“不敢不敢,是小人没见过世面,竟不知遇见了贵人,多有冲撞,多有冲撞!还望几位贵人海涵!”
段墨寒只笑不语,遂拉了长平公主和萧唤月走开了。长平公主恋恋不舍地回头又看了几眼杂耍,抱怨道:
“哎呀你也不让我多看一会儿!”
段墨寒却道:“再让你看一会儿只怕你连自己的封号都说出来了!”
长平公主遂瘪了瘪嘴,却十分幸福的攥紧段墨寒白嫩纤长的手指,又上前挽着他的手臂,完全把萧唤月落在了后面。段墨寒怕长平公主生气不敢推开她,又怕萧唤月看他笑话,只得偷偷回头瞅了一眼默默跟在后面的萧唤月,果然,萧丫头笑成了一朵花。
正当萧唤月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时,前方却忽然一阵混乱,只听有人高喊:“贱人!往哪跑!”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衣着暴露头发凌乱的女子绊倒在段墨寒身前,长平公主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萧唤月连忙上前扶住长平公主,只见前方人群中涌出两个粗壮大汉,上前抓住那女子的手臂就要把她拖走,那女子却顺势抓住段墨寒的衣袍,哭道:“公子,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这时,又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喘着粗气追来,上前抡起手臂便扇了那女子一耳光,骂道:
“多少客人买你的茶局想听你唱曲儿,你就这么把人晾在那,那些贵客岂是我能惹得起的,既做了我万福楼的艺伎,便踏踏实实的做事!三番五次的想跑,再跑我打断你的腿!”
段墨寒惊异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女子摇着头哭喊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小女子原是要在万福楼做艺伎的,可那万福楼根本就不是个正经的茶楼!说好的卖艺不卖身,这掌柜的却让我们以身侍客!”
周围围观的人已四下议论开来,段墨寒转头看了看萧唤月,低声问道:
“这是我们上次见面的茶楼吗?”
萧唤月凑到他身旁,在他耳畔悄声说:
“自然不是,我们上次是在清风居见上的,这万福楼是另一家茶楼,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喝茶的地方,表面假充茶楼,实际上是个青楼,洛阳的达官贵人常去那里,既能享乐,又不至于落人口舌辱了官誉。”
段墨寒眸中略显惊讶,追问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可靠吗?哪有如此荒唐之事?”
萧唤月笃定道:“是真的,我是听鸿运镖局的宋大娘子宋若兰说的,她和丹青客老前辈都叮嘱过我不要去万福楼,只有清风居才是正经茶楼。”
段墨寒垂眸看了看那近乎疯癫的女子,却听一旁那精瘦的男人辩驳道:
“诸位休要听这贱人胡说,我堂堂一个大掌柜,怎会做出这种事,都是这个贱人出尔反尔,签了身契又不肯卖艺,如今竟还想逃跑!”
段墨寒思索了片刻,遂拉过萧唤月,在她耳畔道:
“唤月,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万福楼既然是供达官贵人享乐的地方,想来背后也是有当地官员撑腰的,若是得罪了这万福楼,咱们只怕连洛阳城都出不去了。”
萧唤月看了一眼那泪水涟涟的女子,犹豫道:“可是……她真的很可怜,她哪里知道万福楼是这么个鬼地方。”
段墨寒将声音压的更低:“唤月,你听我说,陛下不让我们暴露身份,以你我微薄之力,初来乍到,如何能整治在洛阳盘踞多年的贪官污吏,这次来,就当是帮陛下体察民情了,等回了西京,我再去禀报陛下,由他派人来洛阳彻查此事。”
“可是……”
萧唤月仍在犹豫,段墨寒却着急道:“当务之急是护送公主返回西京,她的时日不多了!我若不能把她平安送回,不知道陛下又要如何猜忌段家!”
萧唤月见他这样说,到底还是妥协了,她不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连累段墨寒的家人。
一旁的长平公主见段墨寒和萧唤月一直在窃窃私语,疑惑道:“你们俩干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段墨寒闻言,却果断把自己的衣角从那女子手中扯回,遂一手拉着长平公主一手拉着萧唤月转身往回走。
那万福楼的掌柜见段墨寒走了,上前一把扯过那女子的衣襟,扬手便是又一巴掌,怒道:
“你不是会乱嚷嚷吗?你不是会胡说八道吗?你看看谁相信你说的话?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去!”
那女子眼见段墨寒离去,心中绝望至极,索性一把推开掌柜的,转身一头撞向了旁边的摊位,继而血流不止,睁着双眼便咽了气。
那摊主见状大惊失色:“死人啦!死人啦!”
周围的人立刻叫嚷起来,四处逃散,那掌柜的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刚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对那两个壮汉说:“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拖走挖个坑埋了!”
段墨寒等人听到哄闹声也止步不前,回头看去,长平公主正好看见了那女子血流满面的睁着两只满是怨气的眼睛被两个壮汉拖走,一时惊吓过度,长平公主一声惨叫躲进段墨寒怀里,然后双腿一软,晕了过去。方才那女子的死状,即便是杀过人的萧唤月也吓得不轻,见公主昏厥,萧唤月连忙从后面扶住她,段墨寒见状,虽对那艺伎心存内疚,却也无能为力,继而一把将公主打横抱起,对萧唤月说:“快走!公主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三人匆匆忙忙在混乱中离去,待那掌柜的反应过来时,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那掌柜的回味着方才看到萧唤月和长平公主时的惊艳,微微扯了扯嘴角,对身旁的小跟班说:“去跟上方才那三个人,他们应该走不远。”
小跟班立刻就明白了掌柜的意思,问道:“掌柜的,您是两个都要,还是……”
那掌柜的摸了摸下巴,坏笑道:
“那个衣着华丽的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万一是哪位大官的女儿那可就不好办了,倒是她旁边那位衣着朴素的,模样居然生的如此出众,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有靠山的……”
小跟班说:“那……掌柜的意思是把那位衣着朴素的姑娘弄过来,顶替那死了的静姑。”
掌柜的笑道:“不错,静姑不听话,死了也就算了,可这美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难得又见到一个这么漂亮的,用她来顶替静姑,咱们也不算有什么损失。”
那小跟班明白了掌柜的意思,连忙叫上其他几人追着萧唤月的行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