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离睡醒的时候,拉白还在他怀里流着口水,而塔兀真却不见了踪影。
“神仙哥哥……你醒了啊。”
“嗯。”
拉白刚睁开朦胧的睡眼,就听见岩窟外一阵踏雪的声音,紧接着,清瘦的少年满手染血,拿着短刀走了进来。
伏离下意识的将拉白护在怀里,但很快便明白少年去做了什么。
少年把马皮剥了下来,裹住拔都的尸体,捆扎好,似乎要带着一起上路。
“伏离恩公,请允许在下带着同胞的遗体一同上路,在下保证不会拖累二位!”
伏离点了点头,苍白的太阳远远的挂在头顶,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感觉。
“拉白,顺着这条峡谷就可以到草场了吧?”
“嗯!我知道一条近路哦!”
顺着拉白小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塔兀真却皱起了眉头。
“那个方向……就是我和队伍走散的地方……”
“那要不要去找找你的伙伴?或许他们现在也在找你。”
塔兀真看着地上拔都的尸体,摇了摇头。
“他们安然无恙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即便只有我一个人,也要走到罗些去!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厚厚的雪覆盖了峡谷,让原本只需要半日的路程变得格外艰难,伏离一行人穿过山谷的时候,高原上的太阳已经变得昏黄,与山谷另一边被风雪笼罩的天气不同,没想到穿过山谷竟是另一番景色,这是伏离第一次见到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蔚蓝,天边是那令人惊叹的晚霞。
湛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金红色的太阳用它的“余温”晕染了遥远的天边,像燃起了一团火焰,将天幕的一角点燃。
落日余晖之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场,在暴风雪的洗礼下,坚韧的牧草覆盖上一层皑皑白雪,披着夕阳的金辉,在风中掀起金色的波浪。几个一群,三个一伙的羊皮帐点缀其间,一副壮丽的图景编织眼前。
“拉白,前面就是你说的牧场了吧。”
伏离看着眼前的景色一时失了神,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一旁的拉白早就朝着那片草场跑去,此时她回过头朝着伏离和塔兀真大声嚷道。
“来追我呀!”
伏离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但同时他也注意到草场上一个白色的圆顶帐篷,那帐篷明显和周围其他的羊皮帐不同,帐前还栓了一队十几匹骏马,那些马也和这几日伏离见到的马不同,比图伯特人饲养的高原马要高大雄健许多,而且各个身匹甲胄,一眼望去便知是一队战马……
“是博尔忽他们!谢天谢地,他们平安无事就好!”
塔兀真也看到了草原上的帐篷,几乎开心的叫出声来。
拉白像一只欢脱的小鹿,蹦蹦跳跳的朝着一顶帐篷跑去。
“格桑阿内,边巴额杰,我来啦~”
阿内和额杰在图伯特语里是姨娘和弟弟的意思,伏离和塔兀真跟在拉白后面,但他隐隐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整个草场安静的有些吓人。
“咦,怎么没人?”
拉白掀开羊皮帐的幕帘,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伏离恩公,拉白恩公,先随我去莽骨军帐吧,我要把你们介绍给我的同胞们。”
“嗯……”
拉白一脸疑惑的点了点头,伏离则看着远处那座白色的圆顶帐篷若有所思
白色的帐篷比想象中还要大,起码可以容纳五六十人,帐外拴着十几匹高大的马匹,正是此前伏离远远看到的那队战马,走到近前才又感受到那群身披甲胄的战马给人的压迫感。
马匹的护身甲由五个部分组成,在马的两侧各有一片,一直盖到马头,另一片甲放在马的臀部,和两侧的甲片系结起来,这片甲片上留有一个孔洞,以便马尾从洞里伸出来,另一片甲在马的胸部,马额上也配有一块铁板。
如果真是在战场上面对骑着如此威猛马匹的骑兵,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其实永夜也有马,但是数量极其稀少,一来是人都活不下去,哪里还有资源去养马,二来在永夜有玄鸟这样方便的交通工具,很少需要骑乘马匹,于是在永夜,马便成了贵族们的玩物。
“废物!你们几十号人,连个少年都找不到,都给我出去继续找,明天日出之前见不到珲台吉,统统给劳资拖出去砍了!”
伏离一行人刚走到帐篷外,就听见里面一个浑厚的声音厉声怒骂,吓得身边的拉白打了个激灵……
“……”
拉白刚想说话,伏离赶紧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小声一点的动作。
“塔兀真,看来你的同胞不像你那么友善啊。”
伏离偷偷扯开帐篷的一角,只见帐篷里坐满了身穿莽骨族铠甲的战士,当中围着一群图伯特人,为首的将军身材高大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人身高起码两米,足蹬一双皮靴,鞋尖上翘,顶部呈三角形,身披银黑色的甲胄,那盔甲应该是用兽皮做胎,上面再镶上薄薄的甲片,看上去虽是全副武装,但动作轻盈丝毫不受影响,他没有带头盔,编成辫子的头发盘在顶上,粗犷的脸上怒目圆睁,和信奉神明的图伯特人不同,那壮汉的眼睛里看不见丝毫虔诚,只有无尽的野蛮和杀意。
“臭小子,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壮汉的面前一个图伯特族男童正瑟瑟发抖。
“昨天的暴风雪那么大,你说的人可能已经去见腾格里了……”
男童怯生生的说着,却换来壮汉的滔天怒火。
“格老子的,若是珲台吉殿下出了任何意外,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莽骨铁骑有什么厉害的!那场暴风雪就是腾格里对你们的惩罚!!”
男童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大声的叫嚷道,男童话音未落,那壮汉脸上便燃起了怒不可遏的杀气,只见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劈向那跪在地上的男童,须臾之间就要取他的性命!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住手!”
塔兀真掀开了帐门,咬牙切齿的厉声喊道!
“边巴额杰!”
拉白在帐外大声哭喊起来。
“……”
而伏离则一手掏出怀中的面具覆在脸上,一手直接撕开了布帘!飞身挡在了壮汉的刀下!
伏离手中的短匕恰好接住了壮汉手里的弯刀,只听得“呛啷”一声脆响,相交的兵刃发出刺耳的声音。
所有人刚被突然出现的塔兀真惊呆,而后又被闯入的神秘面具男惊得瞪大了双眼,那一刹那,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但片刻之后,帐篷内立马乱做了一团。
“珲台吉殿下?!”
“有刺客!”
“保护博尔忽将军!保护珲台吉殿下!”
莽骨族的将士们纷纷抽出利刃,围在壮汉和塔兀真身旁,而此时和伏离对峙的壮汉,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带着怒意的劈砍,居然被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神秘面具男接下了,莽骨族是崇拜力量的民族,在力量上被压制是莽骨族勇士的耻辱!
“边巴,没事吧?”
拉白从帐外跑了进来,她冲到那男童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说来也是可笑,帐内的图伯特人一个也不敢去救那男童,偏偏要拉白这样的小女娃娃去救。
“住手!博尔忽!这位是……”
塔兀真刚想说出伏离和拉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被伏离一个眼神制止了。
“很久没有松松筋骨了,借你的朋友练练手如何?”
“找死!”
“拉白,退到一边去。”
伏离轻蔑的戏谑让壮汉更加怒不可遏,但面对壮汉连续狂猛的劈砍,伏离统统游刃有余的接下,他甚至还有闲心去关照拉白。
在一番攻击无果后,壮汉看着伏离的眼神愈加变得不可思议,他气得咬牙切齿,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刀兵相接的脆响声也越来越刺耳,震得周围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而另伏离没有想到的是,他那张新做的面具没有系牢,竟被震掉了下来。
“你是七曜人?!”见到伏离面容的刹那,那壮汉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起来,“图伯特人果然和七曜王朝有所勾结!珲台吉殿下,我看逻些圣城就没必要去了,或者我们直接去把达赖班禅那厮砍了,省的后院起火!”
伏离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那壮汉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腾腾的杀气呼之欲出,如果自己继续不使用墨毒迎战,很有可能不是那壮汉的对手。
“住手!”
就在伏离担忧的片刻,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塔兀真忽然开口,这一次,少年的声音冷若冰霜,威严到令那壮汉完全无法违抗!壮汉应声停止了攻击,脸上的怒意也逐渐消退,注意力转移到塔兀真的身上。
“珲台吉殿下,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我和将士们找了您一天一夜,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去见大汗。”
“博尔忽将军!战士们!把兵器收起来!这位就是救我的恩人,伏离阁下!”
少年说话时坚定的语气和他瘦弱的身子完全不相符,而且站在一群莽骨族壮汉之中,完全想象不到他来自那个野蛮的部落。
“临行前,我一再告诫你们!我们此行只为迎接达赖班禅,是带着结盟的愿望来的!而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奴役外族?我死在这里又何妨?但若是挑起了图伯特和莽骨的战事,你们要该当何罪!?”
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让所有的将士都羞愧难当,纷纷将兵刃收入鞘中。
“珲台吉点下,如果我没看错,这个小子应该是七曜人吧?”壮汉说着便走到伏离身前,居高临下的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伏离抬起头,瞟了那壮汉一眼,只轻轻冷哼了一声,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不说我也知道,看看这些图伯特人的态度就知道了,他们哪里还把自己当做北疆人,怕是早就成了七曜的走狗。”
“博尔忽,住口”
塔兀真脸上略有怒意,直到他一声厉叱,那壮汉才悻悻的闭上嘴。
“伏离恩公虽然长相酷似七曜人,但他并不来自七曜,若不是他在暴风雪中救了我,此时我恐怕真的去见腾格里了。”
“拔都呢?他没有保护好您吗?!”
面对壮汉的问题,塔兀真默默闭上了眼睛,头微微一侧,壮汉这才看到那具被塔兀真拖到帐门前的尸体……
“拔都!”
“拔都将军!”
莽骨将士们一拥而上,将裹在马皮里的尸体解开,露出壮士苍白的面孔,失去灵魂的瞳孔里,仿佛灰烬一般。
“来人,将拔都·格列的遗体妥善保管!既然珲台吉殿下平安归队,释放所有图伯特人!”
“是!博尔忽将军!”
“等等!”
壮汉的命令刚刚下达,就被塔兀真喝止了。
“珲台吉殿下有何吩咐?”
塔兀真没有说话,默默的从簇拥的莽骨战士中走了出来,只见他走到图伯特人面前,忽然猛地鞠了一躬,惊得身后的莽骨战士和那壮汉,赶忙冲过去将他拉了起来。
“珲台吉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就连图伯特的领袖班禅额尔德尼见到您都要行礼,您为何向这群贱民躬身?!”
那壮汉又忍不住叫嚣起来,气得塔兀真一阵剧烈的咳嗽。
“放肆!博尔忽,你给我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突然被这样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壮汉的脸色脸色顿时挂不住了,伏离倒是在一旁忍不住暗暗一笑,看着那壮汉既无奈又气愤的出去了。
“尊敬的各位图伯特朋友,在下是莽骨族·珲台吉——孛儿只斤·塔兀真。带着和平的愿望来面见你们的领袖,班禅额尔德尼。之前我的手下们多有得罪,所有罪过将由我一人承担,今晚,我将在此处设宴,以向各位赔罪,但随行食物简陋,还请诸位支援一些食物,美酒,所有物品以原价三倍受够,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瘦弱的少年毕恭毕敬,很快便从那些图伯特人的眼睛里得到了善意的回应。
“他真的是莽骨珲台吉么?”
“莽骨的王储居然向我们这些贱民鞠躬?”
“三倍价格?我先回去烤羊了,你们慢慢聊。”
“我家的酒刚酿好,我去取来……”
少年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不多时,香喷喷的烤羊和美酒便纷至沓来,偌大的帐篷内不论是莽骨人、图伯特人、还是伏离这个永夜人,此刻都举杯痛饮,人人都享受着欢乐的气氛。
伏离透过那交杯换盏的人们,瞥见那一脸平静的塔兀真,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个少年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场,在那副瘦弱的身躯下,是一个强大无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