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黄山是充满羞涩变幻的,在朝霞的掩映下,千峰万壑遮掩在翻涌的云海之中,云是金色的,山也是金色的,风吹过,时不时会偷偷探出头来,在风起云涌下,变化着不同的面孔,但很快又带起面纱躲回到云海深处。千姿百态的黄山松披着翠绿的外衣,牢牢得扎根在山壁上、悬崖间,虽然经年累月在风打风吹之下显得有些弯曲,但依然坚韧傲然地立于山岩之中,只要有一丝缝隙,就能看到这顽强的生命在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千奇百怪的岩石,远近高低各不相同,叠嶂嶙峋,形态迥异,那惟妙惟肖的样子,在每个人的眼里都是一幅不同的图画。
黄山的日出向来是壮观的。只要不下雨,韦君如几乎每天都会早起看日出,看朝霞,这只是因为小师妹从小就喜欢,小的时候是师娘带着她看,慢慢长大后,她就喜欢拉着他一起去看,如果看到金光万道的日出,看到五颜六色的朝霞,她就会手舞足蹈,那一天都是兴高采烈的;如果是因为天气缘故,没有看到太阳,她就会嘟着小嘴,无精打采,这时候韦君如会绞尽脑汁,想尽办法,逗她开怀而笑。
然而今天他却无暇欣赏日出,固然没有佳人在旁,更因为再过一会,黄山的弟子就要起床上山砍柴练武了,他满身血污狼狈的样子是断然不能让他们看见的,他绕了个圈准备从后院进去。
面对后院的是条小河,这条河也是黄山派所有人的母亲河。常年不冻,清澈见底,鱼虾成群。多少代黄山人都是喝着这条河里的水长大的。水面如镜,微风吹过,一缕缕似烟似雾的水丝袅袅升起在河面,河边已被严冬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小草,树木,在春风吹拂下,又舒展了腰,渐渐恢复了绿色的生命,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也开始绽放了花芯,春的气息已经扑鼻而来。
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小师妹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他仿佛又看到和小师妹在这里捕鱼扑蝶,小师妹赤着足站在河里,俩人相互扑水的情景,水珠从她秀丽的脸上恋恋不舍得轻轻滑落,那应该便是世界上最美的图画吧。
走到一棵小树前,岸边有这样的小树很多,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它。当时师娘离世时,小师妹天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他便提议由他们一起栽下一棵树苗,让这棵树苗陪他们一起成长,见证他们美好的未来。他记得那天他开玩笑地说:“我们将来要生一大堆孩子,这一大堆孩子将来要生更多的一大堆的孩子,到时我们已经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了,而小树也长成了大树,我们就坐在树下,喝着茶,看着儿子孙子一大堆,那可是世界上最快乐的老婆婆老公公啊。”小师妹听了,脸蛋红得像苹果,一跺脚嗔道:“谁要跟你生、生一大堆孩子啊。”说着转身就跑了,他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却是痴了。
他脱了自己的外衣,把怀里的两本书拿出来,用刀在小树旁挖了个坑,然后把那沾满了血的外衣包好书一起埋在了里面,直到把土填好,再也看不出痕迹,他才站起身,把刀扔到了河里。
走进院子,却发现今天居然已经很多人都已经起来了,每个人脸上好像都充满着笑意。厨房里的伙夫拿着炊具正往外走,几个大师兄的弟子在搬着酒坛,看见他叫了声:“三师叔,”便又去干活了,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他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回家了。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后院住的本便是伙夫、仆役和一些辈分较低的三四代弟子,这些人平时都比一般人起得早,他们要提前准备早饭和打扫各个厅堂的卫生。穿过条长廊,他便来到又一个院子,这院子里长着几棵松树,年龄据说都要上百年了,碧绿青翠,郁郁苍苍。这些松树平时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反而从来就没有关注过,因为他始终喜欢那些长在悬崖上,山缝里的松树,总觉得只有长在那里的树,才是真正得让人惊心动魄。可今天他突然发现院里的松树居然开了花,针叶下面,一个个绿色、黄色的小球花,它们牢牢地抓住针叶,抓住树枝,面对着寒风欢跳着。这种从容面对,又何尝不是一种心醉的美丽?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背后有人说道:“三师兄,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穿这些衣服不冷吗?”韦君如回过头,就见后面站了位少年,扎发垂肩,身着罗衫,腰间束革,更显身材修长,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却表现得非常沉稳,正是他的五师弟陆松。在他记忆里,五师弟是在他五六岁的时候,被人送上山的,据说他家里是皖南首屈一指的大富豪,所以他来了以后,黄山派就重新造了房子,从此以后他们的生活都有了大的改善。五师弟虽然家境富裕,却从不娇生惯养,反而是他们七个师兄弟当中最勤奋的一人,平时总是最早起来砍柴练功,他不苟言笑话也不多,甚至酒也不喝,办事又从不犯错,自然得到师父最大的喜欢。
“韦君如啊,韦君如,原来你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小角色,两夜一天没有回家,连心细如发的五师弟都没有注意,可想平时真是无足轻重啊。”
他不由自嘲一笑,又打量了一眼陆松道:“五师弟,你今天的打扮,可不像准备去上山砍柴啊。”
陆松讶然地看了眼韦君如,见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不蔽体,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难道昨天三师兄没有听师父说吗?这两天不要砍柴了,因为华山派钟掌门全家这两天就要来了,大家都在为迎客做准备。”
韦君如只觉头一下就要炸开来,眼冒金星,好半晌才道:“不是说好的要到初九吗,怎么现在就来了?”声音颤抖得连陆松都听出来了。
韦君如跟小师妹的恋情,黄山派上下都知道,师父突然宣布把女儿嫁给华山钟家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也有人感到惋惜,但每个人内心的想法却都不一样,能够跟华山派结成联姻,黄山派能够从此再度扬名江湖,这让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兴奋不已,而不开心的恐怕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韦君如愤怒的全身发抖,本被灵药已经稍稍愈合的伤口,又再度裂了开来,血顿时流出来。陆松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刚想说话,眼睛扫过,脸色一变,叫道:“三师兄,你什么时候受了伤,怎么肚子上还在流血?”
韦君如却好像没有任何感觉,眼睛盯着他继续问:“为什么他们现在就来了?”他本想离初九还有大半月时间,至少在这些时间内,小师妹还是属于他的,他可以陪着她,一起看日出,看晚霞,一起练剑,一起去飞来峰看星星……这十几天里,他一定会用一生去爱去珍惜,哪怕以后分开了,再也见不到了,这份记忆将会永远贮藏在他的心里,等到有一天他孤零零一人,就要死去的时候,想起这段回忆,那也会让他含笑而去。
甚至他还有过突发奇想,如果小师妹愿意,他会毫不犹豫带她立刻离开黄山,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哪怕大漠戈壁,孤岛蛮荒,就算日子再苦,只要俩个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每天都是欢笑。可现在,连这短短的十几天,他们都不愿意给,连这一点幸福他们都要来抢。
就听陆松道:“我听二师兄说,好像发生了些变故,有个武林盟通缉的大魔头逃到皖南来了,皖南侠义道准备联手布下天罗地网,追捕他。正好钟掌门在皖南,他听说这事,侠义为怀,又担心这魔头来骚扰我们黄山派,便连夜赶过来了。”
韦君如面色苍白,掉头就往自己的房间走,这时他只想喝酒,只想把自己喝醉了,睡个几天几夜,就算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他走了几歩,停下来回头对陆松道:“我是早晨去山上,碰到了几条野狗,把它们杀了,自己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不想他们担心。”陆松望着他一会,点了点头道:“你自己保重。”道完掉头而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韦君如从橱里撕了块布,然后在伤口上涂好了金疮药和止血药,用布把伤口包扎起来,本身伤口上便有疗伤圣药,他自己这药虽然很普通,但止血效果却还是不错的,一会血就止住了。他又从橱里拿了壶酒,一口就喝下了大半壶,然后倒在了床上,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哭着哭着,毕竟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再加上酒的刺激,慢慢也就睡着了。
叶飞坐在“迎客厅”里,张罗着下面的人做这做那,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很开心。华山派和黄山派宣布联姻,消息已经传遍了整座江湖,很多人都说黄山派攀龙附凤,从此一跤跌在青云里,他也只能苦笑。
华山钟家突然到黄山提亲,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而刚提好亲,马上就定迎亲的日子,更是让他措手不及,因为这提亲到迎亲的时间实在太短了。而钟若水的理由是,他父亲也就是钟风涛的爷爷钟太华突然罹患重病,急需要用娶亲来冲喜。而为什么要选择黄山派,那是因为有一次钟风涛到黄山来游玩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一位美貌女孩,正在给一只跌断腿的猴子在包扎伤口,他顿被这位女孩子的美貌和善良所感动,一直念念不忘,花了很多时间,终于打听到了这女孩就是黄山派的独生爱女。这次既想为爷爷冲喜,也是为了圆自己的相思之苦,所以就委托他父亲上门提亲了。
百年前的黄山派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门派,名气之高与天山昆仑相提并论,更远在现在的华山派之上。大侠宗政香就是得到了当时黄山派掌门赵风的相助,在黄山绝顶灵璧台上,面对云海日出,奇石怪松,创出了天下第一的剑法“罡剑三尺红”,成为震烁古今的一代大侠。然而自赵风逝后,黄山派又遭到一场大变故,从此人才凋零,慢慢走向没落,从原来的威名显赫,变成了现在的名不见经传。
所以,能够让黄山派再次发扬光大,是黄山派掌门的追求和使命,而这运气现在降临到了叶飞的身上。叶飞之所以会答应把女儿嫁给钟风涛,倒不是看中了他的门第,而是因为钟若水答应,如果他愿意结成亲家,他可以让他在现有的弟子当中推荐一人,成为他钟若水的徒弟,他会把华山派武学倾囊相授,而能确保完成承诺最主要的保障就是,这名弟子不但可得到他的衣钵,更能成为他的女婿,对女婿他自然不会藏私。未来这位弟子就身兼华山黄山两大派所长,成为黄山派下一任掌门,到时又何愁不能将黄山派再次踵事增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