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的父亲在前朝是文武双全的英雄人物，上马是御敌统帅的将军，入朝是叱咤风云的名臣。
而苏阿索最厉害的时候，也只是个从六品的参将。
但父爱从不因为身份的高低而打了折扣。
苏家的护卫大多是从前的旧部，是兄弟下属，而绝非仆从下人，都是来去自由的良家户籍。
正是如此，这种舍了一切记挂着苏梨兄妹的情谊才更叫人心情沉重。
苏梨不知道那么多，不知道当年之事，但她知道谁是真心对她好，所以她忽闻噩耗会伤心欲绝。
苏梨昏睡到黄昏时分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却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宛若没有生气的木偶。
碧儿进屋来看，凑近了发现她眼睛睁着，才知道她已经醒了。
天色本也晚了，碧儿也没有劝苏梨起床来，只那温热得帕子给她捂了眼睛，又去取了晚餐来。
苏梨本没有什么胃口。
碧儿嘴笨说不出个所以然，更不敢提及苏阿索让她更伤心，只劝她顾念身体多少吃些。
苏梨素来懂事，为逝去的人伤心，却也不想活着的人担忧，这才强撑着接过碗筷。
然而吃了几口便忍不住反胃，遂丢了碗筷，伏在床头低泣起来，泪水成串的滑落，转眼湿了一片被褥。
碧儿在一旁劝了些什么，她也只觉得耳旁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
这样混混沌沌的一直到第三日，期间苏大伯与苏大郎都来瞧过她，知道她伤心什么，也无从劝起，只能默默的陪伴些时候又离去。
苏六郎来过一回，结果兄妹俩一相见，越发回忆起童年的日子，两人都哭肿了眼睛。
苏大郎没法子，索性将苏六郎拘在房中，短时间不让两人见面了。
这是苏大郎第一次意识到，要劝一个什么都明白的人，是何等的难度。
他说什么，苏梨都只拿一双清明又含着沉痛的眼睛看着他，教人再也说不下去。
道理她都懂，可失去亲人痛苦不是懂得就能抹平的。
一直到第三日下午，苏梨睁着眼在床上躺了许久，忽然起了床。
碧儿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衣裳。
问了苏大郎在家，苏梨便对碧儿道：“打些水我洗个脸吧，我要去见大哥哥。”
碧儿道：“姑娘身体不好，就不要四处走动了，我去寻大郎君过来吧。”
苏梨默默的点头。
待苏梨洗漱过后，勉强咬了两口糕点，短短一刻钟却好似天长地久，才终于等来苏大郎。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一时间竟有些默然。
苏大郎瞧着妹妹苍白的脸色、无神的双眼，想起她平时是多么乖巧伶俐的一个人儿，便觉得心痛无比，明知此事与李立轩无关，还是不由得生出几分迁怒。
“梨儿，逝者已矣……”
“大哥哥，阿索叔是怎么横死的？”
才开口便听见妹妹的发问，苏大郎有些发愣。
“你又怎知……阿索叔是横死的？”顿了顿，苏大郎道。
苏梨拿起桌上的一块薄荷酥，强逼自己咬了一口，苍白的脸上却在沉痛中显出一种奇异的镇定来。
“那队江州军的士兵，分明可以直接杀掉，对方却让他们活活饿死，这是……要激怒立轩哥哥吗？”苏梨轻声道。
“当初镜山寨投降，却不愿搬下镜山，这本就是一个隐患，江州军一直注意着，只是对方安分了十多年，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此事已确定是对方所为无疑，不过还有许多疑点。”苏大郎道。
“劫军粮这种事情，便是十五年前蜀国时，也少有山贼敢如此猖狂吧。”苏梨一句话点出最大的疑点。
苏大郎颔首：“战乱时期，若是寻常山贼劫掠，朝廷未必有精力进行剿匪，但若是碰了军资，便是公然与朝廷作对了。何况如今天下靖平，三州之地足有十八万江州军换防戍守，劫掠军粮的重罪，江州军定是要追究到底的。”
苏梨沉默了片刻，忽而笑了笑：“疑点什么的，其实也不要紧，既然确定是镜山劫匪所为，便先将镜山剿灭了，再追查幕后便是。”
“梨儿……”苏大郎瞧着妹妹没有丝毫笑意的笑容，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举寨皆匪，十多年前才投降的，也就是说，除了妇孺孩童外，死了谁都不算误杀吧……”苏梨垂眸。
死了谁都不算误杀吧……说这话的若是李立轩或者罗家兄妹，苏大郎丝毫不会意外。
然而在他面前一脸平静的说出这话的是苏梨。
苏大郎更加忧心了，本以为她这三日是想开了，可现在看来，这似乎不是想开了的模样……
“大哥哥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冲动做任何事情的。”像是知道苏大郎的想法，苏梨勉强一笑，“立轩哥哥在这县城的吧？”
以李立轩的性格，既然是来查此事的，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不会轻易离开益州。而剿匪在即，他即便不亲自领兵，也多半会在军中坐镇。
苏大郎犹豫了一下，点头：“是的。”
何止是在，三日时间，李立轩已经偷偷来看了苏梨两回，只是不敢让她发现罢了。
“我想见他，可以吗？”苏梨看向兄长。
“梨儿，你想做什么？”
“大哥哥，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至少，让我了解所有的前因后果，了解杀了阿索叔的是什么样的势力罢。”
“好，我帮你传话给他。”半晌，苏大郎点头。
但愿李立轩能劝解她一二吧，毕竟两人一向说得来话。
苏大郎离开后，苏梨让碧儿准备了热水沐浴。
李立轩来时，苏梨已经换了衣裳，梳了发髻，正坐在窗边看书。
她少见的施了脂粉，妆容淡雅精致，却掩不住面上未曾散去的忧伤。
这样的她很美丽，却也很让人心疼。
李立轩强忍住了将她拥抱进怀里好好安慰的冲动，走过去隔着矮几在她旁边坐下。
而她却依旧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梨儿，书拿倒了。”李立轩轻声道，将书从苏梨手中抽出来。
苏梨有些呆呆的抬起头来，看见李立轩，眼里才有了几分神采。
“立轩哥哥，你来了。”
“刚才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