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冬天冷得人心里发憷,听闻昨夜的大雪竟是硬生生冻死了宫中几个年迈的嬷嬷。
“也不知道洗梧宫里那人殁了没,她去了我们倒还少个差事,”小丫鬟哈了哈气,有些不情愿的唠叨:“也不知你我二人得罪了什么人,日日过来看这个丧气的玩意儿。”
“我是不知为何,倒是你这张嘴,若当真让你说中,且你还改不了这背后嚼舌根的毛病,只怕明日就让你去刷如意房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北风呼啸席卷着雪花进了屋,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汤婆子吹得滚了几滚,吱吱嘎嘎的听着让人不适。
这么大动静都没有醒,皇后娘娘该不会真的殁了吧?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才多嘴的小丫鬟咳嗽了一声,高声道:“皇后娘娘,奴婢给您送今日的膳食……”
听到屏风后传来压低的咳嗽声,她们仿佛舒了一口气,将餐盘放在了地上,逃离什么可怕怪物一般迅速的离开了原地。
慕颜卿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想要叫住她们却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声,她已经发热了许久,五脏肺腑仿佛被炭火烤着一般,偏一咳嗽又扯得浑身发疼,头脑又浑浑噩噩,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蜷缩着身子在冷如玄冰的床上缓了半晌,挣扎着站起身来,头重脚轻的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许是摔坏了头,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听着竟如同珠翠一般悦耳。
慕颜卿倚靠在冰冷的床边,忽然间便没了爬过去吃东西的兴致,她这般苟延残喘有何用?
阖宫上下,有谁还惦记着她这个冷宫里的皇后娘娘?
嘴角撇了撇,似笑非笑,虽面色苍白却不减艳丽。
她还在丞相府中时,曾听老祖宗说过,将死之人会将他这一生难以忘怀之事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浮现,如今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往昔种种。
她从丞相府最不得宠、处处受辱的七小姐,破釜沉舟的靠着宴会上耍手段,诬四皇子玷污了自己清白入了皇家,飞上枝头变凤凰,孰料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无底洞罢了。
旁人看来,丞相府是四皇子的左膀右臂,她作为丞相府小姐,独得恩宠,起初她也天真的以为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之人,然而就在四皇子封为太子,她被查出怀有身孕三个月之时,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向来温吞连踩死蚂蚁都不敢的哥哥,忽然间成了勾结东燕国谋反的罪魁祸首;她那虽不长于内宅争斗却为国操碎了心的丞相父亲,也成了知而不报、察而不言的混球。
更为可笑的是一心扑在夫君身上的她,竟成了秽乱宫廷,且与东燕国皇子私相授受的不知廉耻之人。她的孩子被怀疑是暗结珠胎之作。
她据理力争要查侍寝记录,被后宫那群长舌妇讥讽为是看着日子与那东燕蛮子欢好,而后便是让她痛彻心扉的圣旨。
“查丞相府二子慕郁承叛国通敌,勾结东燕国意欲谋反,其罪可诛。丞相慕城知而不报,察而不言……念慕城年事已高且对国略有绵薄之力,流放北疆终生不得入国境一步,丞相全府抄斩……太子妃……押入冷宫……”
慕颜卿幽幽的叹了口气,她早该看透的,太子殿下利用完了丞相府,又如何容得下昔日让他处处掣肘的人?起初被关进冷宫之时,她对太子殿下仍旧抱有幻想,每日托人捎口信,甚至写过血书,然而等来的却是一碗红花汤。
他就这样无情的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赐死。
一想到那个来得及看世界一眼的孩子,慕颜卿轻轻的将手压在肚子上,凹陷失神的眸中又闪现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我的儿,是娘对不住你。
你等着,娘即便是死了,也要化成厉鬼,让你那负心的父亲付出代价!
大风将本就不结实的门轰然刮开,咣当一声巨响,冷风席卷着雪花扑面而来。
慕颜卿抬眸的力气都没有,浑身冷的发僵,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门竟然吱呀一声,又从内里推上了,她以为是小丫鬟去而复返,却不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让她心惊胆战的冷香。
如今的帝王连清纡尊降贵的蹲下身来,清冷的眼神看着她,不带丝毫感情,就连怜悯与同情都无法从他淡色的眸子中寻到。“卿卿,我们的孩子若是知道因为他成了何等大事,定不会怪罪于你。如今江山稳固,也不惧有人背后议论皇后姓慕,你的委屈,寡人自会与天下说明。”
慕颜卿愣了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在痛杀爱子,杀光了她全家上下,将父亲放逐之后,竟然还要自己感恩戴德去当他的皇后?
“哈哈哈哈……”慕颜卿忽的大笑起来,连清见状浑身一震。
她抬起头来,毫不畏惧的平视着连清,道:“圣上若是当真这样想,又何必带着这么大阵仗来苍梧宫?”
连清眸色一沉,道:“半年不见,卿卿你还是这般不识抬举。”
慕颜卿瞥了一眼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道:“圣上是赐我三尺白绫,还是鸩酒一杯?”
连清幽幽的叹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了不少,道:“卿卿,寡人怎会这般绝情?这是为你准备的皇后礼服与赏赐,吉日朕也已经选好了,只待你答应。”
慕颜卿忽的抬指在连清眉间一点,连清惊得急忙后退,险些坐倒在地。
她嗤笑道:“圣上,谎话说多了,可是连自己都能骗过?来世我会寻着这印记找到你,而后将你抽筋扒皮,让你尝遍我今生之苦!”
说完这话,她便垂下了手,眼睛却仍旧死死的盯着连清,竟是死不瞑目。
连清怔愣的看着她,只觉眉间疼得发紧。倏然起身,道:“皇后娘娘睡下了,谁人都不能来打扰。”顿了一顿,又道:“洗梧宫年久失修,而今天年不好,怕是会出什么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