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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祖爷爷的壶

我的祖爷爷是个木雕匠。早年,我们这地方姑娘出嫁,陪嫁的是架子床。那架子朝外的三个面,有点像门框,门框上全是一幅一幅的木雕画。凡是能叫人看了有些说头的画,全是出自我们家。我们家是世袭的木雕匠。雕匠世家,传世的宝贝却是一个紫砂壶。还规定你在作坊里不干活可以,但不能不喝茶。据说上面那些构思精巧的木雕画都是在喝茶的过程中想出来的。

这天,我的祖爷爷走进作坊后喝了一阵茶,便在一块橡木上雕起来。雕了一阵放下刀,习惯性地摸那把壶,壶不在了。谁在开玩笑?他朝堂屋里找去,刚要开作坊的门,就听到有人在说话。他从门缝里瞄过去,看到了儿子和一个陌生人。儿子手里拿着的正是他的壶,陌生人和儿子谈的也是他的壶。那人说三万,儿子说五万。

祖爷爷一下子愣在了门口,这之前他听人说他喝茶的这个壶是前朝正德年间的供春壶,说是听他儿子说的。他不懂什么供春,但感觉到他的壶值些钱。值这么多钱,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怪不得儿子近些时跟他学手艺不精心,失魂落魄神出鬼没的……

突然的,祖爷爷见那个人笑了笑说,也不三万五万了,就这把壶,我们爷说给你当个团长怎样?团长比县太爷狠,三年穷知县还十万雪花银。儿子喜形于色,真的,你不是说着玩儿的吧?那人说,堂堂大司令岂能跟你开玩笑?

儿子哪是当官的料?儿子没读过什么书,学个雕匠都很勉强,去当军爷,闹不好是要被杀头诛连九族的……祖爷爷决定搅局。怎么搅,一时又想不好计策。他只知道既要让儿子的团长当不成,又不能得罪那个陌生人,得罪了那种人可是要遭现报的。祖爷爷就想到了毁掉这把壶。这个念头一出现,“毁不得!”和“毁吧!”五个字在他的脑海里拼起死命来。“毁不得”说,这是个宝物,值钱的宝物,怎么能毁了呢?“毁吧”说,这可是个惹祸的根苗……祖爷爷就像个木偶被这五个字操作来操作去。

祖爷爷最后还是采纳了“毁吧”的意见,他觉得“毁吧”虽然有些无可奈何,但深谋远虑。时间不容他多谋划,他采用了一个叫他日后想起来都感到脸上无光的粗劣法子,大叫着鬼呀鬼呀从作坊里冲出去,直冲儿子手里的壶,当他确信那壶掉在地上碎了时,才直挺挺地躺下装猝死……

我能这么详细地讲我的祖爷爷,是祖爷爷毁了供春壶后在瓷器摊铺上买来的这把青花瓷茶壶。没有了那把紫砂壶,儿子没有了侈望的资本,只好当了祖爷爷的传人,这把壶也就一代一代地传到了我的手里。想不到这把青花瓷壶又像当年那把紫砂壶给祖爷爷出难题一样为难我来了。它是康熙年间的珠明料壶,这种壶,在我们这个年代倍受那些收藏家们的青睐。电视鉴宝节目里,同样的一把壶,询价五十万。我那宝贝女儿背着我把我的壶也拿到了电视节目里,专家给价六十万。

我的儿子看了电视对他的姐姐说,你凭什么抱着我们家的传家宝上电视?女儿黑着脸说,你什么意思?儿子说,什么意思明摆着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说,你是想独吞?拉倒吧你,要不是我的发现,哪能是什么传家宝!儿子说,这么说,你还是功臣了?女儿说,是不是功臣,对我这个功臣何种说法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法律才是准绳……

我被气得心脏病复发,他们却不管不顾,忙着找律师作对簿公堂的准备。我的弟弟看了电视,领着他的儿子姑娘找到我的家里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青年,他们给我介绍,青年叫刘律师……我忙用左手捂胸膛,右手示意他们走,说,既然你们请了律师,那就什么也不要说了,公堂上见吧!他们气哼哼地走后,我望着我的茶壶说,我该怎么办啊,你能给我出个主意吗?

我想起了祖爷爷的办法,可是我又不忍。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到后半夜,揣起家里所有的现金,摸黑走进了华宝斋——我们这座城市最权威的鉴宝行。第二天我通知儿子姑娘还有我的弟弟一家来见我,说要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到后,我叫他们到我的工作室坐下,我喝着茶,对他们晓之以理。盛茶的当然是青花瓷壶,我告诉他们,我还要用这把壶把茶继续喝下去,因为它是雕匠世家真正的衣钵……女儿打断我的话说,它不是壶,是钱,六十万元的钱。儿子说,只有他,才是这六十万的继承人。弟弟说他不管,他既然来了,是一定要拿走他那一半的……我把茶壶重重地搁到茶几上,咔嚓一声,茶几上出现了一堆碎碴……

我的壶!我歇斯底里,捶首顿足。面对我的心疼,我的儿子怪他的姐姐,于他们的叔叔,又同仇敌忾。一阵埋怨谩骂之后,不欢而散。我躲在窗帘背后确认他们离去后,脸上露出了欣慰。我把从华宝斋买来的仿品的碎碴处理好,拿出我的传家宝抚摸,又把它藏得更好。但只一会儿,我又忧心忡忡了。既然是传家宝,今天我把它藏得再好,有朝一日,我还是要把它拿出来传下去。我仿佛嗅到了在我百年之后,我的后人们为了这把壶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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