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猝响，肖芃猛醒，是那杯茅台酒劲儿还是睡意酣畅缘故，头，剧痛。
肖导，入室盗现场，主人搏斗受伤。才凌晨3点3分呀，肖芃蒙头蒙脑地说，叫所长吧，我刚睡了3分钟。值班民警焦急道，所长没回所睡觉。肖芃一下子全醒，立即爬起，套上警服，撸了把灰脸，跑下楼，当班民警已经等候在她的汽车旁。
一路空旷，落叶缤纷，真是仲秋了，民警笑说：“今天可是节日了呢。”肖芃明白但也只能红着脸，安慰道：“所长为大家准备了一件红富士苹果。”一片沉默。说白了是一份强烈的不满。其实，肖芃真的很无奈，何况她更郁闷：今天还是她40岁的生日呢，本来她只盼着今天能回家见到已经三天未见面的儿子呢。当然她更恼怒，所长让她带着班，连轴转，自己号称夜夜都在所值班，却总是关键时刻不见其踪影。
这不，又是个现场，在一家大设计院家属院内。
显然，凶犯本想入室盗，却不料主人醒了，就拿匕首行凶，吃亏的必定是没有思想准备又身单力薄的女主人。女主人捂住胳膊，但鲜红的血，依然顺着手指往外流，她亢奋地描述着、诉说着案发情形。肖芃清晰了，绝对一个一人望风一人盗窃的入室抢劫案！
一边安排民警在周围黑黢黢的楼前楼后寻觅线索，一边通知技侦人员出现场，一边亲自开车送女主人去医院。消毒缝针包扎之后，又将她拉回家来，因为这又是个独自带女儿的单亲家庭，宝贝幼女尚在睡梦中。
“为何离婚？”
“当然是原则问题。”
“外遇还是嫖娼？”
“嫖娼。”
又是颗破碎的心。肖芃心酸之至，如今真是个道德速朽的世界，为何就不见和美温馨的经典家庭？
“看清凶犯模样了吗？”
“好像面熟，但那个楼下黑影，我却觉得是前夫。”
“如果是他，你认为他这么干的目的何在？”
“他一直想撵走我卖房，这房是他名下的。离婚时候，我除了女儿什么都放弃了，可我没想到他真的好心狠。他不就是想让我带着他亲生女儿流落街头吗？”
肖芃现在真的不再同情这样的不知道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女人了，冷漠道：“他在哪工作？”
“辞职了，搞了个洗浴中心，叫红辣椒。”
肖芃一惊，这不是上个月自己还在的那个派出所时候，清查并处罚过的地方吗？那老板的模样很儒雅，据说还是个物化专业的硕士呢。那晚，肖芃查到他的洗浴中心里有一对现行嫖娼、两桌赌博。
“他，叫王榀？”
“是呀，您认识？”
“哦，知道他。他为何下海？”
“是啊，我也不明白，自打他农村老父病逝后，他就整个变了，吃喝嫖赌啥都干。我们离婚后，他索性不当高工了，开了那家澡堂。”
“开这种店，要有幕后人呢。”
“你们所长王煷就是他的高中同学啊。”
肖芃再震惊。王煷的确是个龌龊人？三天前凌晨2点半，肖芃被一个电话招到这个所，该所原班子人马被局党委就地免职，王煷和她以及另外两个副职一起再次组成了新的所务班子连夜开展工作。当夜，五六个电话，都是中层干部同事们打来的，纷纷告诫肖芃：那家伙心黑手狠啊，那一起让市局局长恼火的聚众赌博案件，就是他不负责任地扣掉了报案人电话；那家伙可不能得罪的哦，五年前他的主管局长家门上的“臭死橛子”，就是他半夜给抹上去的呢；那家伙你可要千万小心哦，那次，那家饭店的老板不认识他，一定要他用现金埋单，他就掏出枪来威逼人家呢。肖芃眼前再次浮现出20年前，她毕业实习，恰好跟着他。一日，办公室内，王煷神秘地关上门，偷偷拿出本花花绿绿的杂志，硬塞给她。她翻开一看，立即满脸通红，羞涩难当，一把甩掉杂志，落荒而逃。之后，她坚决要求去了预审科实习。因为那是本港台色情杂志啊，恶心得肖芃失眠了好几夜。
手机蓦然响起：“肖导，早点名不参加了？”早八点了？肖芃必须赶回所里，给全所民警传达昨夜九点召开的刑侦工作会议精神。还要布置昨夜“吃仙药”致死人命事件的追踪嫌疑人工作，以及这起入室抢劫案。该不该现在就公开所有的案情呢？
今日尚未见到王煷。敲敲他的门，依然静默。
110来电。肖芃只好又按照110处警要求，亲自带着人马赶到市府门前，这里一群下岗工人围堵了大门，求见市长。几个小时过去了，有一个电话，很执着，肖芃终于接下绿键：“王榀？不行，我在执勤呢。不过，等我有空，我们倒是应该好好聊聊。等我找你吧。”
肖芃真没想到，又到了凌晨3点，她才能抽身回家。严格上来说，生日、中秋佳节都已然过去了。
汽车碾在落叶上，迎面扑来的秋风，真还成了催眠曲。手机突然响起，惊醒开车快入梦的肖芃。
“肖导，我是王榀，就在您车后呢，可以靠边停一下吗？”
肖芃撸了把脸，虚汗已将双手浸得很湿润。
原来王榀定要送她盒高档的月饼，说：“刚好碰上了，就给您儿子吃吧。难道您给儿子买月饼了吗？”肖芃想，也是，顾不上，要不就收下？毕竟他不是很虔诚地告诉自己，他清清白白地干了这一月，也赚了万把块钱呢。走正道了就好，何况他的店并不在自己的辖区。尤其不能打草惊蛇啊。
但，接过月饼盒的时候，肖芃疑惑地盯了一眼王榀的那双雪白的手套，难不成因了要开车才戴上的吗？
家，依然落寞、冷清、布满灰尘。
儿子歪斜在书桌旁酣睡，桌上放着一束康乃馨，一封彩信。儿子该高考了，一切却得自理。肖芃怜悯地想抱起一米八个头的儿子，但显然是痴心妄想。儿子却醒了，一看：“妈妈，生日快乐！”肖芃的泪水就落下。儿子的拥抱，满温馨的。瞧着儿子一头栽倒在床上，肖芃心就揪起来。那双运动鞋，脚趾尖尖都有了洞，随着臭烘烘的气味涌上来，原来袜子上也有了更大的窟窿。眼泪，默默地一个劲地在肖芃脸庞上流啊流的，甩掉了又出来，全落在了给儿子洗脚的水盆里。
打开那盒月饼，里面竟然还有一瓶经典的国酒茅台！好个精细的商人，竟然连肖芃最隐秘的嗜好——茅台酒都了如指掌。过往，常常失眠的肖芃最有瘾的，就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自己的家里独自一人品味微醺。那滋味，如风如雨，如云如雾，包围、笼罩住呼吸功能，自然而然进入到她的肺腑里去，彰显得那么饱满、滋润、醇厚、悠长，常常让她闻香便有了几分醉意、几许困倦。要说，肖芃也喝过无数次的白酒，大灌、小喝、猛饮、细酌的感觉也都体验过，但凡能成为经典的东西，有些因素是骨子里就有的，是先天带来的一种优势和魅力。如今肖芃感觉手里就有了一股香气扑鼻，经典的酱香味啊。她情不自禁倒了一小杯，先啜了一小口。嘿，一通到底，上下全顺，尤其是过嗓子眼——常常令她疼痛万分的干痒的地方时候，仿佛就是“流淌着思想的液体”又热又辣并滋润了她，预示了秋冬之时的顽症——咳嗽——不再光临了吧？只是味道似有些怪怪的，再细品，蹊跷啊。
但，肖芃想速眠，明天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呢。
她索性一仰头，一下子全吞了下去，浑身好轻松啊，酥麻麻地——热辣辣的肠胃，居然异常地疼痛起来，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剧烈的绞痛——
肖芃蓦地大悟，却仅仅来得及摸到手机，拨出三个号，110——
弥留之际，她的脑底影像里，流连的是，雪白的手套——茅台酒——剧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