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耳边唤着,慕若初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到一个头戴万字头巾,身穿玄青色衲袄,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的汉子正俯身瞧着她。
她一时恍惚,不知是梦是醒,侧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朴房屋的炕上,茫然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汉子答道:“我乃阳谷县都头武松,此是紫石街,我哥哥武大家,武松办差归来,路过城外荒郊时,见娘子倒在路边昏迷不醒,便将娘子带回来看顾。”
她脑中嗡嗡作响,震惊当场,阳谷县?!武松?!那不是水浒传里的人物么?她明明在自己房间睡觉,怎么会来到这里?这是...宋朝?
想到此处,她猛然起身,忽觉头顶一阵疼痛,登时疼的她皱眉闷哼,武松忙问道:“娘子可是伤了哪里?”
慕若初强忍着,右手抚向头顶,说道:“我头好痛。”
武松伸手摸向她头顶,抚探一回,松开手道:“娘子头顶好像受了重击,好在没有皮外伤,只鼓了个包,应无大碍,养两日便好。”
慕若初一愣,仔细想着,却想不起自己如何会受伤。武松见她不言,问道:“娘子家在何处?怎会晕倒在荒郊?”
家?慕若初听到这个字,鼻头一酸,眼睛微红,低声道:“家?......我的家.....?”
武松见她这般模样,登时不知所措,安慰道:“娘子...有何难处?不妨告诉武松。”
慕若初背过身,蜷在被子里,哽咽道:“让我一人静静的待一会儿,好么?”
武松一怔,说道:“哦,好....”他向来不会安慰女子,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退出房间。
一时房中只剩了慕若初一人,她撑起身子坐在炕上发怔,脑中一片茫然无措,不经意低头一看,登时惊住!就见自己身上穿的竟是汉服,忙四处张望,瞧见墙上挂着一面铜镜,仓惶起身下地,奔到镜前,却见镜中正映出一个身穿丁香色通袖衲袄儿,头上梳着流苏髻的女子。
镜子里映出的脸是她的,可那一头乌发却比她原本的长出许多,且这一身古装扮相从何而来?
她对镜细细端详,但见耳畔戴着一对金灯笼坠儿,髻上斜插着一根银镶金头莲瓣簪儿。俯首端看,见腰间系着一条绛紫缎如意带,挂了一块羊脂雕鸢玉佩,坠着藕色穗子,白缎罗裙下的双脚并未裹足。
她不禁疑惑,若是身子穿越,这满身装束从何而来?自己怎么丝毫也想不起来?若是魂魄穿越,怎不见这朝代女子标志性的小脚?
想不出这其中缘故,只得躺回炕上,细细思量前程。这女子毫无地位的时代,她孤身一人,该如何安身立命?思绪万千,不觉得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更余时分,屋中不知何时已被人点了烛火。
正欲起身,就听帘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须臾便有一妇人掀帘子进来。慕若初定睛观瞧,但见那女子一张瓜子脸,两道水鬓描画的细长,杏眼朦胧,身上穿着白绫袄儿,秋香色缎金比甲,玉色裙子下显着红鸳风嘴小金莲,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斜插一根桃花簪。手中拿木盘托着粥菜,袅袅娜娜的向她走来。
慕若初心道:这人想必就是潘金莲了,倒生的俊!不禁想起书中描写她容貌的一段话:“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
她却看到,这女子眉梢眼角,总有愁云,一颦一笑,却显忧愁。
妇人掇了一张矮桌置于炕边,将一碗白粥,一碟冬笋烧置于桌上,坐在一旁柔声道:“妹子既醒了,吃些东西吧。也不知奴做的饭菜合不合妹子胃口。”
慕若初坐起身,应道:“多谢姐姐。”说着坐到炕桌前,夹起菜来吃了一口,笑道“甚合我胃口。”
那女子轻轻一笑,又问道:“敢问妹子芳名?”
慕若初忙答:“我叫慕若初,姐姐叫我初儿便是。”
那女子盈盈一笑,说道:“奴姓潘名金莲,家夫炊饼武大郎,初儿妹子唤奴武大嫂便是。”
慕若初望她问道:“我唤你金莲姐,可以么?”
潘金莲一怔,随即笑道:“甚好。”这一笑,才见真心。
瞧着她吃毕饭,潘金莲又问道:“初儿妹子,奴见你一身装扮不似寻常人家的,因何会昏倒在城外荒郊?”
慕若初诚然无助的望着她,说道:“金莲姐,实不相瞒,眼下我只记得自己名叫慕若初,年二十,至于家住何处,为何昏倒路边,却是记不得了。只是方才恍惚梦见有歹人追赶,至于歹人的模样,却是模糊不清的。”
她将想好的说辞缓缓道出,潘金莲听得颇为震惊,怔了半晌,怜惜道:“妹子莫难过,想是伤了头,暂时失了记忆,且安心在奴家里住下,奴说与二叔,他定会帮你寻得亲人。”
慕若初满面感激道:“多谢金莲姐!”
潘金莲笑道:“奴整日自己在家,也闷的紧,有初儿妹子陪着说话,自是欢喜。”
潘金莲又宽慰她许多话,才起身端了盘子,道了声:“妹子歇息吧。”便出去了。
慕若初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已毫无睡意,再躺不住,起身下地,朝外走去。
刚掀开帘子,就见武松与武大郎正坐在外堂饭桌上吃酒,潘金莲坐在一旁伺候斟酒,眼神时不时情真意浓的偷睃武松,忽见慕若初掀帘子走出来,忙起身唤道:“初儿妹子,可是睡不着了?”
慕若初点头笑道:“躺了一天,现下倒精神了。”
武松对慕若初招手道:“娘子且来与俺们一同吃酒可好?”
慕若初走上前,与潘金莲对席而坐,侧头看向武大郎,只见他生的身材矮小,形容猥琐,面上胡茬未剃,四五十岁模样,心中不禁扼腕叹息,潘金莲真真是个可怜人。
武松介绍道:“此乃武松兄长,这是武松嫂嫂。”
慕若初朝武大郎微微点头道:“武大哥。”
武大郎嘿嘿一乐,说道:“娘子有礼。”
慕若初听他们唤自己“娘子”,甚觉别扭,因说道:“武大哥,武二哥,你们唤我初儿便好。”
武松笑道:“好,初儿妹子,咱们吃酒!”
她筛了一碗酒,端起来对武松道:“初儿感谢武二哥救命之恩。”说罢一饮而尽。这酒不似白酒那般辣,她喝了一碗,竟不觉得什么。
武松一脸欣赏,开怀大笑道:“好!初儿妹子好酒量!”说罢也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慕若初又筛满一碗,对武大郎和潘金莲说道:“武大哥,金莲姐,多谢你们收留之恩。”说罢又一饮而尽。
武大郎笑的眼睛眯在一起,端起一个小酒杯道:“妹子安心住下,莫要见外。”说罢喝下一杯酒。
潘金莲也同饮一杯,说道:“奴家一见初儿妹子,就觉甚是投缘。”
武松对她说道:“你的事嫂嫂已跟我说了,我会托人通知附近几个县衙,让他们留意,若有人寻你,定有人知会与我。”
慕若初感激道:“多谢武二哥。”说着话,又筛下一碗酒,敬过武松。
三碗酒下肚,慕若初微微有了醉意,脸颊微红,起身道:“武大哥,武二哥,金莲姐,你们继续吃酒,我不胜酒力,先回屋歇息了。”说罢朝房间走去,才走两步,忽觉头晕目眩,踉跄着险些摔倒。
武松向来不知男女有别,见她走路不稳,忙起身扶住,说道:“我送你回房去吧。”
潘金莲见状忙起身接过她,对武松说道:“不劳叔叔,奴家扶妹子回房歇息。”
武松见嫂嫂已扶住她,便松开手,对她道:“我就睡在你隔壁房间,有事直唤我便可。”
慕若初点头微笑,说了声“好”,后凑近潘金莲耳边低语道:“金莲姐,我想小解。”潘金莲会意,扶她到了后院子的茅厕,方便完毕,才回得房中。
武松原不通男女之事,方才见她粉颊含笑,目落繁星,煞是好看,愈发觉得面色发烫,心跳如雷,心中暗道‘我怎地也醉了?’因向武大郎道:“哥哥,武二有些醉了,这便回屋歇息了。”
武大郎应道:“好,兄弟早些睡吧。”
潘金莲将慕若初扶到炕上打发她睡下,回到外堂时,见武松已不在厅下,不由黯然,怏怏收了碗筷,上楼歇下。
.
夜入三更,屋里愈发寒冷,她将身子缩成一团,睡的不甚安稳。忽听间壁一声大喝,随即传来女子惊慌尖叫之声,只听“哐当”一声,似是铜盆打翻的声音,慕若初猛然惊醒,侧耳倾听,就听隔壁武松歉声道:“武松莽撞,嫂嫂受惊了。”
潘金莲惊慌道:“叔叔吓煞奴家了。夜里寒冷,奴给叔叔端来炭盆取暖,叔叔歇下吧,奴家还要往初儿妹子屋里送一个。”
武松忙道:“生受嫂嫂。”
不多时,慕若初就听见有轻盈的脚步声走进自己屋内,近炕放下一个炭盆,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有了这个炭盆,屋里渐渐有了暖意,慕若初心里更觉温暖,鼻酸半日,才缓缓睡去。
.
次日天明,慕若初起床穿戴整齐,将昨日卸下的发簪收进腰带,整理好床褥,出了房间。
武大郎已挑了炊饼出街,武松也已去了衙门点卯,潘金莲早早做好吃食,见慕若初起了,忙道:“初儿妹子,快来梳洗吧,奴等你一起吃饭。”
慕若初走到一个桶前,潘金莲递给她一只形似牙刷的木刷子,头里嵌着牛尾毛,毛上放了些白牙粉,她踟躇一下,放入口中轻刷,竟不觉难受。
刷完牙,又走到面盆前,盆中已盛了半盆淘米水,旁边放着一块皂荚,慕若初心知,这便是古人用的洗面汤了。
俯身洗了把脸,拿帕子擦净水渍,潘金莲便引她上了二楼梳妆打扮。
慕若初坐在一张旧木妆台前,望着案上的瓶瓶罐罐有些犯愁,潘金莲见她不动,笑着迎上去问道:“妹子可是用不惯我的妆奁?”
慕若初摇头道:“不是....我....我不识得这些...”
潘金莲颇感意外,随即仍拿起一个雕花铜盒,揭开盖儿,说道:“这面脂,是奴用白茯苓,豆粉,桃花瓣,蜂蜜,配了牛脂自己配的,搽在面颊,能润泽肌肤。”
慕若初接过盒子,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扑面而来,她取出黄豆大小的面脂擦在脸上,果然润了许多。
潘金莲又取出粉盒、眉黛、胭脂、唇脂、桃木梳,一一告知用途,便下楼去了。
慕若初打开粉盒,见那里面放的是铅粉,便又放下,只简单画了眉,擦了些唇脂,将一头长发梳理柔顺,往妆奁里找出一条白色缎带,将前发左右虚笼笼的绕向脑后,系了个蝴蝶结,调整毕,下楼去了。
潘金莲见她从楼上下来,登时眼前一亮,就见她一头黑发懒垂身后,鬓发柔和宛若仙子,两弯秋波眉下一双桃花眼,眼眸若星;粉嫩笑唇衬得鹅蛋脸面盈白如雪。不由惊叹道:“莫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便说是当朝公主,也信得!”
慕若初嘻嘻笑道:“姐姐莫要打趣我。”
吃过饭,两人齐收拾了碗筷,慕若初望金莲道:“金莲姐,我到街上逛一会子。”
潘金莲道:“莫要走远了,咱家临街有家王婆茶坊,千万记下了,看寻不到家门。”
慕若初点头应着,走出院门,朝东去了。潘金莲直见她走远,才关上门,回到楼上做起针指,却是在为武松缝制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