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初园时天将五更,潘金莲、李大爷、小红、杏儿都一夜不曾睡,一直站在门首急待,潘金莲更是哭的眼睛桃儿似的又红又肿。见慕若初回来了,先是一喜,又见她脸色苍白,一身血渍,大惊失色,慌得上前语无伦次道:“初儿!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那起子贼人对你做了什么?血!阿离,快去找大夫来!”
南宫离道:“冯兄带着自家大夫,马上就到。”
武松顾不得其他人,抱着慕若初径自往望月小筑奔去。潘金莲碎步小跑,踉踉跄跄跟在身侧,小红杏儿怕她摔了,也跟在旁边护着。
慕若初见了,嗔怪武松道:“二哥!你慢些!我又不是快死了。”武松面色凝重,没言语,步伐稍微慢了一些。
慕若初又望潘金莲道:“金莲姐,你休慌张,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不妨害的。”说着话众人已来到望月小筑,武松抱着她径直上了楼。潘金莲吩咐道:“小红,你去烧些热水来。杏儿,你拿一身干净柔软的单衣来。”
小红杏儿忙应着去了,潘金莲急急的跟上楼去。
武松将慕若初放在床上,换了个软枕与她枕了,紧张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说着拨开披在她身上的外衣。
慕若初尴尬的护住胸口,嗔道:“我身上没怎么伤,就是背上挨了两鞭,头被人打了一下。”武松哪里肯依,定要看看她究竟伤的怎么样。
潘金莲忙上前道:“武二哥,你先出去吧,她女孩子家的,如何肯给你瞧?等会儿大夫要来了,要尽快给初儿擦身子,换衣服,你快出去吧。”
武松闻言,只得道:“有劳妹子,我就在外头,有事只管喊我。”说罢转身出去了。
潘金莲走到床前,小心拿下武松披在慕若初身上的外衣,就见她衣衫多处被扯破,失声问道:“那些贼人,难道对你....?”
慕若初道:“没有,多亏了雪狼来的及时。”说起雪狼,忽然想到,又嘱咐道:“你叫阿离快把它身上的血渍洗了,迟些该洗不掉了。”
潘金莲哭笑不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雪狼,这会子,谁顾得上它呀!”
正说着,杏儿拿了干净衣服来,小红也拎着热水走到沐盆前,将水调温了,将巾帕投湿,捧着沐盆走到床前。
潘金莲接过打湿的巾帕,小心翼翼替她擦脸,然后帮她将身上的衣衫脱了,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心疼的滚下泪来,仔细替她擦拭身上的血渍,小红和杏儿在一旁也悄悄抹眼泪。
慕若初笑嘻嘻道:“这点小伤,你们哭什么?过两天就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潘金莲哽咽道:“什么时候了,还笑!你侧个身,我瞧瞧伤的重不重。”
慕若初翻了个身,把后背露出来,潘金莲看去,就见她右后肩上有两条三四寸长、相互交叉的鞭痕,其中一条并没有破皮,另一条则颜色较深,有些许鲜血渗出。
慕若初歪着头,安慰道:“没骗你吧?伤的不重,这两鞭子,还没上次少游那一鞭子打的重。”
潘金莲拿巾帕避开伤处小心擦拭,哽咽道:“你这伤处血都淤在皮肉里了,虽未流出来,却未必轻,还要让大夫瞧了才知。”
擦拭干净后,金莲帮她穿上衣服,杏儿新拿了一条厚软的褥子铺在床上,正收拾着,就听窗外人声嘈杂。潘金莲忙吩咐小红将床幔放在来,又命杏儿上茶,自己走出去招待。才走出房间,便被武松赶着问道:“她伤的可重?”
潘金莲忙宽慰道:“我瞧着倒是不重,具体情况,还要让大夫瞧瞧才可下定论。”
冯少游道:“我和梅兄请了两位大夫,这位刘大夫擅治外伤,这位李大夫擅治内伤,让两位大夫都给若初瞧瞧吧。”
潘金莲点头,道:“你们先在此略坐坐,等大夫瞧完了再进来吧。”说着引了两位大夫进去。
武松心中焦急,站在卧房门口不住张望,南宫离让了冯梅二人坐了,杏儿沏上茶来。
两位大夫来到床前坐了,一个诊脉,一个询问伤势,慕若初道:“小红,把幔子打开,大夫面前不需要忌讳什么。”
小红犹豫的看了潘金莲一眼,见潘金莲点头,方打开床幔。
慕若初正趴在床上,对小红道:“你将我衣服掀开些,让大夫瞧瞧伤。”
小红应着上前掀开她肩膀一角,露出一半鞭痕来,两位大夫走上前看了看,商议了几句,就听刘大夫说道:“血都淤在体内,擦药作用不大,还需内服活血化瘀为是。”
慕若初道:“大夫,我脑袋受了重击,现在肿了个包,头还有些晕。”
李大夫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包,道:“不妨,淤血化开就无碍了。拿纸笔来,我二人写个方子。”
潘金莲忙道:“请随我来,书房就在对面,”说着引了大夫出去。
两位大夫一出门,就被武松抓住询问伤势。听大夫说出无妨,这才放下心来,顾不得其他人,一径奔向卧房去看慕若初了。
冯少游和梅龙笙随后也跟着去了,却只立在纱帘珠帐外,冯少游隔着珠帘高声说道:“若初,你好生保养,休要操心修缮的事,我与梅兄改日再来看你。”
梅龙笙也道:“是啊,你安心养伤,这段时间就不要写书了。”
慕若初道:“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吧!”
一时大夫写好药方,阿离送走梅冯二人并两位大夫,便拿了药方赶去抓药了。
武松听了大夫说无妨,才稍稍放松,坐在慕若初床边,深深望着她,眼中有失而复得的恐惧与喜悦。沉吟半晌,低声说道:“这一晚上,与我而言,仿佛一百年之久。”
慕若初道:“我知道,这一宿二哥定是比我还要难挨。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武松便将众人找她的过程细细道来。说到大闹西门府时,慕若初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说道:“二哥莽撞了,改日还是登门致歉吧。”于是将西门庆在山洞中为自己说话,被贼人重打之事说与武松。武松沉吟片刻,道:“既恁地,我明日便登门请罪便是。”
且说这西门庆被抬回府后,直抬到吴月娘房里。阖府上下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整乱了一宿。西门庆小腿虽未折,也伤了筋骨,只怕三五个月走不得路。
众人都散去后,吴月娘将武松闯进府中搜府之事告诉西门庆,淌眼抹泪道:“你被那狐媚子连累,遭了这无妄之灾,还吃她相好的这等侮辱,传出去,叫咱们姊妹如何见人?你可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西门庆一听,勃然大怒道:“这武松竟这等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叫他知道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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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鸡叫,东方渐白。慕若初问道:“阿离呢?”
武松回道:“阿离兄弟替你抓药去了。”
慕若初沉吟片刻,再三确定屋里没人,才一脸担忧的说道:“二哥,昨日我昏迷时,脑海里闪现出过去的一些画面...阿离的哥哥...好像是我和人联手设计害死的...”
武松听罢,一脸惊愕的望着她,见她眼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忙安慰道:“定是你做梦罢了,你怎么会做那种事情。素日听阿离说起过往,只说你与他哥哥感情很好,你又怎么会害他呢?”
慕若初仍忧心忡忡道:“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是两个人。现在的我不会,以前的我...会不会呢?”
武松伸手轻轻摩裟她的头发,笑道:“可是呆话,你就是你啊,我相信你绝不会害阿离兄弟的哥哥。”
慕若初渐渐放下心来,安慰自己道:许是我做的一个噩梦而已。想着想着,便有些昏昏欲睡,呓语道:“二哥,我想睡一会儿。”
武松点头道:“好,你睡吧。”
慕若初道:“我害怕,脑子里总想着山洞里那几个贼人梗死的模样,二哥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武松笑道:“你安心睡吧,我就守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慕若初望着他甜甜一笑,拉过他一只手放在脸颊下枕着,闭上眼道:“那我睡咯。”
武松宠溺一笑,柔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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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见小红杏儿忙了这半日,昨夜又一宿没睡,便叫她们回去睡一会儿再来伺候。
一时阿离抓药回来,她便亲自到茶房熬了,叫阿离也回去睡一会儿。阿离笑道:“我替雪狼清洗一下再睡。”
潘金莲无奈笑道:“只要是初儿的吩咐,你全当圣旨一般。”阿离腼腆笑笑,转身去了。
须臾,潘金莲将药煎好,倒入瓷碗内,又装了一碟樱桃煎,用茶盘托着,一径端到慕若初房内。一进房间,就见武松端坐在床前看着慕若初入神,而慕若初枕着武松的手掌,已经睡着了。
武松听到动静,转头来看,潘金莲轻轻走过去,把药放在桌子上,轻声问道:“初儿妹子睡了?”
武松点头道:“嗯,让她睡吧,睡醒了再吃药不迟。”
潘金莲道:“二哥也去歇歇吧,在这里守着也无用,当心累坏了身子。”
武松摇头道:“我不累,你去歇息吧,等她醒了,这里有我。”
潘金莲艳羡的看了慕若初一眼,转身去了。
慕若初直睡到日中方醒,睁开眼睛,就见武松仍旧坐在床前,头靠在床架上,手被她握着,似乎睡着了。
慕若初轻轻一动,武松便立刻睁开眼,见她醒了,俯身过来,摸着她的头发问道:“醒了?觉得怎么样?”
慕若初点点头,道:“嗯,感觉好多了,这会子,倒觉得饿了。”
武松含笑道:“你先把药吃了,我去叫人端些吃的来。”说着扶她坐起来,拿了两个引枕与她靠着,起身走到桌前,将药端来,舀了一勺自己尝了尝,道“不算太苦,来吃吧。”
慕若初嬉笑道:“二哥喂我吃,会甜些。”
武松宠溺一笑,真个舀了一勺喂与她,慕若初吃了药,眉头一蹙,忙拿过一颗樱桃煎塞进嘴里,嗔道:“二哥唬我!这药苦的很。”
武松笑道:“良药苦口,初儿若不喜欢吃药,以后便好生保养身体,莫再生病受伤。”
慕若初无话可辩,只好老老实实把药吃了。随后武松起身,道:“我去弄些吃的来。”说罢端着茶盘出去了。
须臾,就见小红走进来,伺候慕若初擦脸漱口,慕若初又让她将梳子和靶镜拿来,自己小心翼翼梳理头发。又看镜中的自己气色不好,叫小红将矮炕桌置在床上,拿胭脂膏和画眉墨,自己对镜描了眉,又点了些胭脂在脸颊与眼睑上,对镜照了照,方满意。
一时武松进来,身后跟着杏儿,捧着大食盒,走到桌前放下,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一碗鸡皮羹,一盘腌的胭脂鹅脯,一碗鲜笋炖火腿,两碗粳米饭摆在炕桌上,武松和慕若初一同吃了。
吃过饭,小红捧上茶来与二人漱口,杏儿收了残席。慕若初便坚持武松去歇息一会儿,武松原不肯,见她恼了,只好道:“我去将事情处理好了便回来陪你。”
慕若初应着,打发他去了。叫小红拿了本诗集来,靠在引枕上,翻看诗集,正看着,忽听见李大爷院外喊道:“有客来了。”
慕若初忙叫小红去看,不多时,小红引客进入房间,慕若初看去,却是如嫣,意外道:“嫣儿,你怎么突然来了?”
只见如嫣一脸焦急的走过来道:“我今日从一位客人口中听说你和西门庆被贼人抓了去,昨晚官府出动所有衙差才将你救回来,还受了伤,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慕若初笑道:“我真有福,受这点儿伤,这么多人担心我。只受了点小伤而已,嫣儿莫要担心,你瞧我不是好好的?”
如嫣坚持要瞧瞧她的伤势,慕若初拗不过,只好给她看了。
如嫣一见她后肩触目惊心的鞭痕,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儿一般滚下,反倒叫慕若初安慰她半晌。
如嫣渐渐止住哭,哽咽道:“你这鞭痕怕是要留疤的,我那里有种专门去疤的药膏,是从江南带来的,去疤的效果极好,明日我便带来与你,待伤好了,叫丫鬟一日不落的擦在伤痕处,一月即可使肌肤光滑如初。”
慕若初欣喜道:“我正愁着若留了疤可怎么好呢,嫣儿真是我的及时雨。”
说话间,杏儿端来两杯玫瑰露来,奉与慕若初两个喝了。又拉着如嫣坐在床上说了会子话,直到日色西坠,如嫣方作辞去了。
晚夕武松归来,径直走到慕若初房里,陪她一起吃饭。一面说道:“批文已经报回了,判那母夜叉斩立决,明日午时行刑。”
慕若初惊讶道:“一日就有结果了?”
武松道:“快马加鞭,一刻不曾耽误。”
慕若初道:“这便好。”
武松又道:“那西门府,我已亲自登门致歉过了。”
慕若初望他道:“二哥何曾与人低过头?却因为我....”
武松笑道:“不值什么,就凭他有心救你,我甘心情愿与他道谢。”
二人闲说话儿吃过晚饭,武松又看顾她吃过药,又坐着说了会子话,慕若初便称困,打发武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