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若初与南宫离梳洗穿戴毕,一齐下得楼来,就见大家正在打扫庭院,挂红灯笼,贴桃符、春帖、幡胜、各色大小门神。
两个走到前厅,看见武松正在廊檐下挂琉璃风灯,便对阿离道:“阿离,你去帮二哥一起挂灯吧。”
武松闻声看去,见他二人手挽着手站在一起,眼神一暗,说道:“不必,大门外和仪门的大红高照已经挂好,这里还剩两个就挂好了。”
南宫离道:“我瞧望月小筑和摘星小筑还没挂灯,我便去挂那两处的灯吧。”于是又问慕若初:“初儿,是挂芙蓉彩穗灯,羊角灯,还是琉璃风灯?”
慕若初道:“还挂琉璃风灯吧,又红又亮,还不怕风雪。”
正说话间,素儿红漆盘端了两碗桂花八宝粥,一碟奶油松瓤卷儿,走过来道:“少爷少夫人吃些东西再忙不迟。”
慕若初望阿离笑道:“那先吃点东西再去挂灯吧。”于是两走到厅内用饭。
慕若初见那八宝粥香糯可口,舀了一汤匙放入口中,登时蹙眉吐出来,口里含糊道:“烫烫烫!”
阿离忙拿出帕子给她擦嘴,一面倒了杯温水递与她喝,紧张问道:“烫伤不曾?我看看。”说着轻轻拨开她的唇,看看并无大碍,方说道:“好在没烫伤,凉一会儿再吃吧。”
正说着,忽听廊檐处一声巨响,伴随着刘实一声惊呼,慕若初转头看去,见是武松摔了下来,忙起身急步奔过去,蹲下身子问道:“二哥,怎么这么不小心?摔伤了没有?我看看。”
武松望她摇头笑道:“没有,不曾伤着。”虽如此说,却疼出一额冷汗。
慕若初看出他害疼厉害,忙吩咐道:“阿离,刘实,快扶二哥到厅上坐。”
阿离两个扶起他,扶到厅里太师椅上坐下,慕若初见他左腿不能着地,走过去说道:“给我我瞧瞧你的左腿。”说着就要揭他的裤腿,武松慌忙阻住她的手,说道:“我当真没事,歇歇就好了。”
慕若初有些怒了,瞪着他道:“给我看看!”
武松无奈,只好松开手,慕若初小心翼翼揭开他裤腿,就见他左膝上乌青了一大块,这一会儿便肿了起来。
慕若初眉心深锁,半晌不语,然后吩咐道:“阿离,刘实,扶他回房歇息,拿消肿止痛的药给他敷。小红,叫常远速速备马车门首等我。素儿,快去拿我的斗篷来。”
阿离问道:“你去哪儿?”
慕若初道:“我去西门府,今日医馆药铺都不开门,只有去他那儿拿些汤药来。”
阿离忙道:“你等我一等,我随你一起去。”
慕若初有些恼怒,说道:“我哪有时间等你!”发现自己语气重了,又缓和下来,说道:“你留下照顾二哥,我去去就回。”说话素儿赶着拿了白狐披风来,慕若初披在身上,急匆匆的走了。
来至西门府时,西门阖家也在张灯挂彩,打扫房院。西门庆听说慕若初来了,忙走到前厅相迎,见她面有急色,问道:“慕娘子这时来访,可是有事?”
慕若初点头道:“二哥挂彩灯时不小心打梯子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腿,这年节当前,无医馆药铺开门,我只好来叨扰西门兄,不知西门兄府上可有消肿止痛的药?”
西门庆听了,立刻吩咐小厮:“去你五娘楼上取当归、川穹、乳香、红花、三七、丹参,一样二钱算一份,统共包五份拿来。”
小厮应着去了,须臾拎上药来,西门庆嘱咐道:“这是配好的药,每日一包煎服。”
慕若初取出五两银子递与西门庆,道:“深谢西门兄,我记下了。”
西门庆推着不肯收,道:“你我何等交情,娘子切莫见外,快收回去。”
慕若初便不推辞,恭手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改日我请西门兄吃酒,再好好谢西门兄。”说罢不肯耽搁,匆匆告辞去了。
回到初园,把药交与杏儿,嘱咐她煎了,然后走到武松房间,见武大夫妇在伺候,便问道:“阿离呢?”
武松道:“阿离兄弟替我敷了药,我便叫他去忙了,还有两处没挂灯呢。”
慕若初听了,问道:“依二哥的身手,挂个灯怎会摔下来了?”
武松眼神闪烁道:“一时脚下没留神,就摔了。”
哑娘掇了个凳子放在床边,示意她坐,慕若初走过去坐了,望武松说道:“大节下的,二哥伤了腿,明儿怕是不能走亲拜节了,等下二哥列个名单,明日我与阿离替二哥去吧。”
武松忙道:“不劳烦你们,这点小伤不妨害的。”
武大忙说道:“这可使不得,你这膝上肿成这样,便是铁打的身子,明天也一准儿下不来地。”
慕若初也说道:“正是这话,膝盖伤了不比别处,若不精心养好,是会落下病根的,二哥不可逞强。”
武松看着她笑道:“好,初儿既如此说,我依了便是。”
慕若初又坐着嘱咐几句,方说道:“二哥,你歇息吧,我去瞧瞧阿离。”说着起身,对武大道:“大哥,你和大嫂不必忙活了,就留在这儿陪二哥吧,千万不要叫他下地,有事再叫我。”说着去了。
走到望月小筑,见阿离正在楼上挂灯,于是笑盈盈的走过去道:“阿离,小心些!”
阿离看她笑笑,问道:“可拿了药来?”
慕若初道:“已经叫杏儿煎下了。”说着走上楼,问道:“还有多少灯要挂?”
阿离道:“这里再有两个就挂好了,再把摘星小筑挂上就完了,外头冷,你回屋里去吧,很快就好了。”
慕若初笑道:“好,素儿她们正在厨房忙活,二哥不便走动,晚宴咱们就摆在披星堂吧。”
阿离醒道:“都依你。”
于是慕若初走到厨房,见杏儿正在一旁煽炉煎药,素儿在案上调馅儿,小红在火上正炸油面果子,桌上已摆下各色珍馐美味。
慕若初走过去,拿起一个酥油泡螺,吃了一口,向素儿道:“待会儿你让常远刘实往披星堂安下大八仙桌,调好了馅儿,一并拿到披星堂去,大家一起包角儿。”素儿点头应喏。
慕若初又走到杏儿跟前问道:“药快煎好了吗?”
杏儿道:“再熬一刻钟才好。”
慕若初道:“煎好了端到外面晾一会儿再端过去,。”小红点头应是,慕若初又拣了一块鹿肉吃了,方悠悠达达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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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西门府上,西门庆正和众妻妾聚在后厅饮酒,五娘子柳香莲将手炉递给身旁伺候的丫头,吩咐道:“冬青,我这手炉冷了,你拿去添些炭来。”
冬青忙接过手炉应着去了。须臾添了炭来,递与香莲道:“娘,添上了。”
香莲眼也不抬,接过手炉,忽然杏眼圆睁,娥眉直竖,抬起手炉照冬青脸上摔了过去,尖声怒骂道:“死小银妇!拣这么热的炭来,安心烫死我!若烫坏我一点肉皮,看我把你皮不揭了!”
冬青立刻跪下磕头不跌,口里讨饶道:“奴一时粗心大意,娘饶俺这一回吧,奴这就去与娘把炭换了。”
旁边三娘子孟玉楼看见,劝道:“五姐儿,算了吧,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可是爹心尖儿上的人送的丫头,你这般罚她,爹一会儿看见,可要恼的。”
香莲愤愤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丫头一样的狐媚子!她如今是我房里的丫头,做错了事,我还说不得了?”然后朝冬青怒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换了炭来!”那冬青得了命一般,连忙磕头退下,换了些已燃尽,还温热的炭来,那香莲才罢。
原来这冬青便是蓼儿,当日西门庆领了她来,赏给柳香莲,香莲给她改名冬青。
这冬青犹不甘心,暗里勾引西门庆,几回与他偷摸苟且,一次被香莲和春梅逮了个正着,和他大闹一场,这西门庆宠爱香莲和春梅,对冬青便渐渐疏远了。此后香莲连同春梅更是常刁难她。西门庆见了也只装看不见,并不理会,这冬青自悔不及,常常暗地理抹泪。
——
且说初园一切收拾停当,慕若初领了素儿、小红、杏儿,每人红漆盘捧着一身锦缎衣裳,赠与武大夫妇和武松三人明日拜节时穿。
另外阖府家人丫头,每人赏了一身新衣,素儿、小红、杏儿三个丫头每人赏银八两,更有诸多脂粉花翠头油等物。常远、刘实、李老汉每人赏银十两,更有皂靴、汗巾、罗帽包头等物。众人收到厚礼,欢天喜地拜谢了。
后晌时分,刘实常远抬了张金漆雕花的红木大八仙桌到披星堂,又用长凳将武松抬到披星堂靠南墙的软榻上,拿引枕靠背与他倚着,小红素儿拿了白面、肉馅儿来,阖家一齐披星堂里围坐包角儿。
哑娘和杏儿手巧,包出许多花样儿,大家其乐融融包下两盖帘角儿,素儿几个收拾下去煮了,须臾,满铺下一桌子佳肴美酒。
院中彩灯照耀,堂内铺陈锦毯,炉安兽炭,阖家团坐饮酒,其乐融融。
酒过数巡,时近三更,小红撤去残碟,重新添置上糕点果品。
武松还要吃酒,武大阻止道:“你有伤,不可再吃酒了,看冲了药性。”
武松笑道:“不妨事,今日武二高兴,若没有酒,实在可惜。”
武大还要规劝,慕若初道:“那便饮些桂花酿吧,二哥才吃了药,实在不宜吃太多烈酒。”武松只好答应,于是叫杏儿拿来一坛桂花酿,倾在壶里温了,筛与武松吃,众人猜枚饮酒,笑语喧阗,好不热闹。
饮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爆竹声响,于是叫刘实常远也拿了许多烟花爆竹来放,大家走到仪门观看。
慕若初躲在阿离身后捂着耳朵看放烟花,说道:“你说金莲姐此时在做什么?”
阿离提高声音说道:“想是和甄奇阖家在一起饮酒守岁。”
慕若初道:“今晚若是金莲姐也在,就更热闹了。”
阿离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等我们有了孩子,就更热闹了。”
慕若初脸一红,转头诧异的看着他,阿离也眼神温柔的望着她笑而不语,烟火映的他眸子灿若星河,慕若初羞赧的低了头,回避他的目光,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终究什么也没说。
大家看罢烟花,又回到披星堂,玩骨牌、掷色子作耍。
不觉已是四更,慕若初酒劲儿上了头,晕晕的支持不住,倚在软榻上卧醉,须臾便沉沉睡去。阿离见了,便吩咐素儿,收拾楼上卧房,笼下炭盆。
然后对武大、武松说道:“大哥二哥,初儿醉了,恐她着凉,我还是带她回房安歇吧。”
武大忙点头道:“好,去吧。”
于是阿离将慕若初抱在怀里,说道:“大哥二哥也回屋歇息吧。”
武松看着慕若初依偎在他怀里酣然沉睡,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强颜为笑,说道:“阿离自去,我和哥哥再说说话便歇。”
于是阿离抱着熟睡的慕若初,往楼上卧房走去。
武大陪武松又吃了一坛桂花酿,便叫刘实常远抬他回卧房。须臾,屋里只剩他和武松二人,因对武松说道:“二郎,我瞧着若初妹子和阿离兄弟,越来越像一对恩爱夫妻,看来她真是把你忘了,若初妹子虽好,可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世上好女子还有很多,你又何必执着她一人呢?”
武松眼神一暗,沉吟半晌,低声说道:“武二心里只有初儿一人,哥哥休再劝我。她嫁人也罢,不嫁人也罢,武二此生都会守在她身边。”
武大急道:“这如何使得?武家还要靠你来延续香火、传宗接代呀!”
武松眉心深锁,坚定道:“武二心意已决。”
武大见他如此,知难以转圜,唯有唉声叹气,坐了一回,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