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烧些热水过来,小姐醒了,得将这病气给洗喽。”
“锅里温着的粥药都可以端上来了。”
“快去禀告将军和夫人,小姐醒了!”
“罢了,都忙着,夫人那里我去禀告。”
——
这厢,莫如笙耳边一片狼藉,大声吩咐的,匆匆赶来又匆匆而去的,还有偷偷哽咽的…
这里不像是冥府,也不像是秋风那帮丫头的声音,从大宣最高的山峰断崖处跃下,不可能有存活的可能,难道……
……
录朝佑隆四十一年,大司马的掌上明珠被赐婚皇十三子盛倬。自此占了大半录朝民间闲话聊常。
众所皆知,大司马爱女莫槿笙自幼熟读百书,善四艺。十岁同母亲前往赴宫中赴宴,一曲巅峰造极的高山流水至今没人超越,年级尚轻便担上了第一才女之名。
从言行、举止、谈吐以及家世和相貌来说,此女均为上上成,可算是,无数男子心中妻子的完美典范。
皇家看上也是难免之事,帝京百姓、百官、王侯心中皆早有预料。
然…被赐婚给盛倬,却是过于出乎意料了…
盛倬何许人也?虽是宠冠后宫二十余年的爰贵妃膝下唯一的皇子,从小便被贵妃与皇上宠在心尖上,有众多皇子里独一份的殊荣宠爱,自然是那人上人。却是朝廷命妇们避之不及的下下策。
爰贵妃独宠多年依靠的大半便是冠绝天下的好相貌,奈何唯一所出之子因后宫阴私受害自小便患有不足之症,体虚肥胖,难以入目,不其及三分色相。
这也就罢了,相貌毕竟是次要的,才能和德行才是主要的,可这十三皇子性格孤僻怪异,多番与司学作对,文武皆为平平,不喜与女子接触,殿内侍奉的都是男子或太监,明显就是有好男风的癖好。
这样的皇亲贵胄,比起京中的人中龙凤相比,确实有些不堪入目了。那把椅子更是毫无坐上去的可能,说句不好听的,将来指不定成为其他皇子夺嫡的剑下魂。京中夫人为自家女儿盘算到他的头上过。
盛倬年过十七,尚未娶妻生子,也不见达官夫人小姐有所表意,甚至背地低看嘲弄。听闻爰贵妃为此日渐消瘦,想来,皇上为博佳人一笑,屈尊降下圣旨,挑选了最出彩的。
平日只知皇上爱屋及乌,最是偏宠这个小皇子,没想到,竟做到了这份子上。
大司马毕竟不是普通的一品官员,而是有一半兵权的武将之首!兵权,对武将来说,是底气,对皇家来说,更是绳索,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危急宝座。
而以为会震怒策马入宫抗旨的大司马,波澜不惊的收下圣旨——策马入宫叩谢皇上的旨意之后,便没了动静…
莫槿笙却是因为拿书不慎腿滑跌下梯架,伤了头部,昏迷不醒。
转而,坊间便传闻:莫大小姐悲伤欲绝轻生,至今昏迷不醒…
莫槿笙已经死去,相隔百年的后辈莫如笙占了她的躯壳以及身份,活了下来。
莫如笙仔仔细细的将脑海里残留的记忆梳理了一通,得出一个结论: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婚事这一块,都糟糕透了。
好歹慕沿还是自己选的,到了这里,连选都没得选…
莫如…莫槿笙直呼霉哉!
但人生是靠自己才能走下去的,日子也是要靠自己才能经营完善的。
况且,她已经不具备单单是自己而活的权力了。
她要为了莫槿笙,也为了自己,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正所谓,吃一蛰,长一智,避免再多生事端,还是想法子退婚为好…
莫槿笙蒙在被子里想了良久,直至有女孩轻柔叫唤:“小姐,小姐?”
思绪忽然被打断,莫槿笙心不在焉的应着:“嗯?”
“小姐果真醒了,太好了!奴们给你备好了清粥和汤药还有盥洗的衣物,小姐……此刻可还有不适?”
莫槿笙掀开被子,落出一张略红润的面庞:“无碍了。”
女孩舒下一口气,她们自进门候着便偷偷瞧见小姐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等了许久,也不见冒出个头来。小姐身边的说话的人儿,都被大司马杖责了几十板子,在床上养着伤,轻易下不来床。只有茵涯姑姑随时候着,在方才,吩咐了一切事宜之后,便去颐淑院禀告夫人去了。
她们这些听使唤听惯了的要么胆小,要么愚笨,胆大心细的也不愿当个出头鸟,茵涯姑姑迟迟未回,阅书确时有些着急了。
毕竟在主子的屋里,站的越久,手脚越慌…
莫槿笙见状有些无奈,刚刚梳纳了一些这副身子的记忆,这从前的莫槿笙确实有些过于守规矩了,“简单替我梳洗一下,将粥与茶水端过来便下去吧。”
一行粉色衣裙的小丫鬟们,纷纷动了起来,个个都是姣好的模样,如一群朝气粉嫩的蝴蝶,光是看着便很养眼。
莫槿笙看的聚起了神,如若这些个漂亮的姑娘落在某些权贵手里把玩,那该是多么的意难平。
可如她困锁在深宅无趣死去的女子又有多少?女子生来便被规矩束缚,多少惊奇妙想都扼杀在了宗规理教里,才越发让女子平庸无趣。
上一世她的确过于异想天开,这一世,何不利用家中权势办个女子私塾,如此,便也足够让她解了一世遗憾了。
服下药物,口中的苦涩味儿随着心境不断蔓延开来,她越发清醒。
刚回了一丝苦甜味儿,门外传来脚步。一妇人掀开帘子,搀扶着气质绝佳的夫人走了进来,一看到她,莫槿笙便莫名起了一股子委屈,上一世,她从小便没了母妃,父王带着且刚足月的她待在军营里野蛮成长。虽有月漪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护着,身旁还有枝桠、嫩芽、花苞、绿叶陪她一起长大,比起帝京城确实更加自在有趣。
可有股天生而来的委屈能诉说的,一直以来都是与女儿血脉相融的娘亲啊。
莫槿笙几乎断定,这便是她这一世的亲娘亲。
“笙儿——”夫人见着了她,眼底雾气氤氲,不自禁便唤出了声。莫槿笙心中委屈更甚,目光贪婪的打量着这位白白得来的母亲。只觉着,这夫人真美,面美,人美,气质美。可是明显能看出过于憔悴了,湿润眼眶里满是血丝,头发略有些松散落在面颊上,但依旧挺直了腰板,若不近看,只当是位不苟言笑气势压迫的当家夫人。
“娘——”莫槿笙颤着声儿喊出这个她平时只是想想,便觉着心底空落落的称谓,喊出口了,恍然有一种重叠的感觉,此刻,她既是莫如笙也是莫槿笙,而面前的夫人,既是宣瑞王妃向皖容也是大司马夫人唐越初!
莫槿笙撇开被子,只着一身亵衣,光着脚,全然没了形象,扑到了夫人怀里。
唐夫人笃的僵住,“笙……笙儿。”
显然是惊讶大过惊喜了,莫槿笙忽然想起,由于唐夫人对女儿从小过于严苛,莫槿笙尚是个糯糯的奶娃便看起来与同龄人不一样,不苟言笑,一言一行都像是被丈量过的,完美无缺。性格封闭,每天担着太多规矩已经成为了习惯,哪怕看见至亲之人都是如一个提线木偶说些平常的话,哪里有过毫无仪容的扑到母亲怀里这种行径。
唐夫人应该也是讨厌这种不守规矩的样子吧。
莫槿笙想着便放松了力道,刚要松开,身子蓦然一紧,抬头一看,唐夫人眼眶里的眼泪刚巧落了下来砸在她的鼻尖上,温温热热。
唐夫人现在心里的澎湃久久不能平复,原先想着,她于莫家血脉所依也只一个女孩了,便是严苛凶狠些也定要好好教导,万不能叫旁人说大司马府嫡系半点不是。
可女儿长大了,确实事事都做的极好,可没了平常小姑娘的心性,只尚在襁褓时,向她毫不避讳的哭笑,抱住她的脖颈呼呼大睡……她又觉着遗憾,但遗憾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切都是她为自己的女儿安排的,怨不得谁。
待自己的女儿越发出色,心间母女的距离也越发的远,出了颐淑院自立了门院,平常关切的话更是说的少了。其实…女儿做坏了事能向她撒撒娇,或者如同这般想她诉说,比起那个镶了空气的响亮名声更让人舒坦…接而发生了意外,心更是被绞的痛极了,笙儿迟迟不见醒,她才恍然发觉,什么名声什么地位,哪有那般重要?
唐夫人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莫槿笙也湿了眼眶,很奇怪,明明只是第一天见面,却向对方展露了内心最深的委屈。母女双双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妇人识了眼色带众丫鬟都退了下去。
“笙儿,娘…好久没有抱过你了。”彼时抱她,软软糯糯,心都快化了,也不知那时何来的铁石心肠,硬生生将母女两逼成一副最熟悉的陌人模样。此时再抱,已不如当年那个白玉糍般的软软糯糯,女儿家长大的温香软玉将唐夫人思绪拉的愈偏愈远,再过不久,自己女儿这副宝贝身子便可能被那个虚头巴脑的六皇子占有,心里便极不舒坦。
唐夫人暗暗发誓,定要想法子退了这道圣旨,重新为自己的女儿物色一个良人…
莫槿笙哪料到自家母亲寻思了这些,只觉唐夫人和月漪还有父王的怀抱都是不一样的,不似月漪的温柔似水,也不似父王的宽厚冷硬,唐夫人恰到好处,治愈了内心所有的不甘。
“娘,想抱多久便抱多久,笙儿喜欢待在娘的怀里。”
唐夫人心中更是难受:“笙儿,娘悔了,娘不该,将你让给了‘才名’二字,你该值得的,是喜乐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