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外面分明是大好的艳阳天,光线却一丝一毫也透不进来。
屋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
攸宁坐在一把竹椅上,委委屈屈地看着床上躺着一动也不动的那个人。几次三番想说话,却又怕惊扰到那个人,只好闭上嘴。小心翼翼地连人带椅一点点朝床边磨着,怕那人烦他,又半天磨不出一步路来。
沈沂闭着眼睛,听着椅脚磨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不禁好笑:“你胆子那样大,敢半路劫走我,怎么这会儿不敢过来了?”
攸宁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沈沂还会跟自己说话,还是这般……这般温柔。
沈沂说完却没听见攸宁说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半坐起来,睁开眼看着像被人使了定身术一动不动,身体却还保持着前倾姿势的攸宁。
攸宁红着眼睛,抬头看着沈沂含笑的眼睛时,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似的争先恐后的流了一脸。
“我,我不敢。我怕你恨我。”
沈沂依然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对他伸出手。
攸宁赶紧用手搓了搓脸,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沈沂顺势蜷在他怀里。
攸宁傻傻的笑起来,沈沂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淡去。
他看起来依然是十几岁的模样,不仅是相貌,就连眼神都还是一样纯粹。通身都是干净而且生机勃勃的,而自己与他不一样,自己一年一年的在衰老,尽管容颜上依然年轻,可心境,终究是不一样了。
“我师父迟早会找到我们的,我们快走吧。”攸宁急匆匆地就要打横抱起沈沂。
“诶……”沈沂哭笑不得地拒绝了他,“我没病没伤的,自己能走。其次,我们能去哪儿?你不认你师父了?”
攸宁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笑,又说:“可是我师父肯定不会同意我这么莽撞的直接把你抢了的。”
“你现在知道莽撞了?”沈沂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没变的还有这丝毫没有长进的智力。
攸宁突然警惕地将沈沂护在身后,紧紧地看着被风微微拂动的门帘。
与此同时攸宁突然感到身后一空,杀气猛地从他身体里蹿出来,转身的同时将剑往前一掠。
看清来人时却吓得赶紧把剑弯了弧度,周身杀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干净净。
“师……师父。”
沈沂好当当地站在穆如身旁,被穆如稍稍扯住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穆清则站在攸宁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连为师也要动手了?”
攸宁赶紧收了法力,那剑本就是幻化出来的,这下就自然消失了。
“弟子不敢。”攸宁低着头,却用余光瞥着沈沂。
穆清哼了一声,打量了下屋子。漫不经心地说:“原来你还有这样一处住所。”
这是一处竹舍,隐于山林深处。
攸宁却慌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弟子……弟子不是有意欺瞒师傅。”
“哦?”穆清坐在方才攸宁坐的竹椅上,微微向后倚着,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解释。
攸宁心里明白这是在给他机会,但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才会相信。憋了半天,索性一声不吭。
“怎么了?”沈沂走近,轻轻地询问着心神不宁的攸宁。
“我没骗过你们。”攸宁埋着头嘟囔着。
沈沂突觉他这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逗他:“我才不信。”
攸宁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沈沂,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这人……好没良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嗤……”这下穆清穆如都笑了,穆如边笑边说:“不逗你了。我相信你没骗我们。你这样的,骗不了人……”
穆清笑完就端回了师父的架子,淡淡道:“这事可以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把沈公子送回去才是。”
攸宁脸色迅速由红变白,下意识又要把沈沂护在身后。
“阿沂要是回去,木叔城的人会怎么说他?沈家上下又会怎么看他?”攸宁不停地摇着头,“不行,不行,他不能这样回去。况且……况且他回去,会继续完婚吗?”
“事情闹成这样,哪家姑娘敢嫁?”沈沂苦笑着拍拍攸宁的头,“你这倒是一劳永逸。”
“沈沂你毕竟是沈家家主,你若是不回去,这事没法收场。攸宁不知事便罢了,你也跟着他胡闹吗?”穆如低声劝道。
“老夫人……”沈沂轻声念道。
“也在找你。”穆如接着说:“沈家上下,上至老夫人,下至六岁的小少爷,都在找你。”
沈沂手不动声色地颤抖着,脸上却依旧淡然:“大哥能力不在我之下,不过因为我是嫡出而接任了家主的位置,之后他照样可以照顾好沈家。至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又接着说:“老夫人自会明白我的选择。”
穆如看向穆清,穆清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看着攸宁。
攸宁明显是没想到沈沂会说出这番话来,这些年,他一直以为执着着不肯放手的只有自己。他从来都不敢把自己和整个沈家放在一起去比较,刚刚他都差点放弃了,毕竟沈沂怎么可能会选他?沈沂与老夫人的感情有多深厚,他一清二楚。如今沈沂真的选了他,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又不争气的哭了。
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擦拭掉自己眼角的泪水,随后两片温热的唇跟着覆了上来。攸宁这下彻底呆了。
穆清头疼地看着自己徒弟那个蠢样,揉揉额角,便走了出去。
穆如跟上来,带着笑意问:“怎么?不带沈沂走了?”
穆清不耐烦地说道:“本就是担心沈沂想走而攸宁强留他,如今他自己要留,我何必多管闲事。”
穆如刚要笑他,穆清的下一句话却将她定在了原地。
“况且沈沂活不了多久了,人生最后的时间里,让他做点想做的事情吧。”
穆如哑声道:“你什么意思?”
穆清挑眉看着她,事不关己地说道:“他身上已经透出腐朽的气息了,这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为什么?不可能!”沈沂几乎是她看着从一个单纯良善的少年一步步成长为如今运筹帷幄的沈家主的,对于沈沂,她也有着对弟弟的情感。如今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一边难过又一边出离的愤怒,愤怒凭什么穆清可以用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陈述一个人将要死去的消息。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穆清淡淡说道:“人各有命罢了。你何必这般愚昧。”
“你闭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这样铁石心肠!是啊,孰湖大人自然不是一般人,断情绝爱之人哪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出离愤怒之时,穆如便口不择言了,等话吼出去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
“既然知道,就别寄希望于我会救他了。”穆清却仿佛并不受她话的影响,依然是那副漠然的样子。说完便转身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