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时候开始,小鹿就经常听奶奶说,人还是活年轻,无忧无虑,特别是女孩子,一旦长大了,就没有什么好日子了。对此,小鹿深表怀疑,她总是觉得每天要学习,要听父母和老师的话,要固定在什么时间干什么事情,烦都烦死了,生活都不是自己的,一点都不自由,她恨不能赶紧长大,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挣钱,可以上班,可以自由了。
然而,当光阴真的匆匆流过,把小鹿从十几岁带到二十几岁,然后是三十岁的时候,她忽然好像明白了奶奶的话。生活中真的一下子多了好多好多烦心的事,她并没有像小时候看的电视剧中的女主角那样,天天只要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晃来晃去就有吃有喝有朋友。
小鹿花了一段时间才让自己适应了离开学校后的生活。也许是学生这个角色她扮演的太好了吧,她习惯了按部就班的听从老师们的教导,读书、做笔记、考试,然后放假,也就是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其实是习惯了被人指引着生活。但是,当她离开了校园之后,一切的改变都来了。
生活并没有教给她怎样从一个学生转变为社会人,怎样从女生转变为女人,怎样从一个小姑娘转变为妻子、儿媳妇和母亲,也没有给她时间来适应来思考,而是直接把一切摆在了她的面前,就像她常常感叹的那样,时间过得太快了,仿佛一夜之间,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
小鹿很久都不能明白。
也许是自己太矫情了?也许是最近天气太阴沉了?也许,也许这就是产后抑郁?
初春的早晨,再次翻开日记本,小鹿的眼泪又不知不觉淌了下来。明明知道还在坐月子的自己不能流泪,但是内心的委屈和无助还是忍不住幻化成了颗颗泪珠掉了下来……
小鹿是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也曾经是天之娇女。从小到大一直是“别人家”孩子的角色,学习好、上进心强、乖乖女,从考试、求学到就业甚至恋爱结婚一直顺风顺水,但是这些别人眼中的幸福标签并不影响她自己的不开心,特别是结婚两年以来经历的种种,已经让她深感疲惫。她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是那么要强,那么上进,她已经被生活的泥潭深深拽住,而且越陷越深。
擦干眼泪,小鹿刷刷的在日记本上写下了此刻的心情:
郁闷、疼痛、无助,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写完这几行字,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还没等擦干眼泪,突然听到了开门声,小鹿快速的收起了本子,重新爬回床上,躺在了被子里。
开门进来的是小鹿的妈妈王小梅。
人还没进门,先大声的喊了起来:小鹿,小鹿
没有听到女儿的回应,她自言自语到,睡着了?
六十岁的王小梅是典型的小市民,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生活已经把她锻炼的成熟、干练、事故。因为从小家穷,再加上经历了社会飞速变迁的改革开放,企业转制、下岗分流等大事儿,王小梅本能的认为生活不易,特别是做普通劳动者的艰难。所以,像几乎所有中国家庭中恨不能拔苗助长的母亲一样,她也对女儿小鹿寄托着无限的期待和渴望,这种发自内心的期盼曾经是激励着小鹿发奋学习的原动力。
小鹿的确是她的骄傲,是王小梅和老公平淡生活中最耀眼的星光,所以,从小到大,不但对女儿宠爱有加,更是逢人便“隆重推出”,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显摆女儿的乖巧、优秀和能力。妈妈的这种关怀和关注是小鹿的养料,也是她的负担,无形中让小鹿和妈妈之间产生了一层过滤膜,小鹿只能让好消息传递给妈妈,从不让自己的无助和心酸在妈妈面前显露。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王小梅已经来到女儿小鹿跟前,看着“假寐”的女儿,王小梅露出了慈爱的微笑,帮女儿掖好了被子,又看了一眼睡在小床中的外甥女熙熙,王小梅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快步来到厨房中,把刚从菜市场买回的乌鸡清洗好,准备给女儿熬鸡汤。
此时,躺在被子中的小鹿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儿,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果然,人们常说的世界上只有自己生的和生自己的人是最亲的亲人。小鹿心想,其他的都是浮云,都是假的。旁边的这个小生命是自己拼了命换来的,看着她粉嫩的笑脸,小鹿的心里充满了爱意。原来这就是当妈的感觉啊,她常常忍不住这样想。
“妈,您来了?外面冷吗?”小鹿收拾好了心情,假装刚睡醒的样子,热情的和妈妈打招呼。
外人眼中的小鹿是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其实确实如此。从小到大,她都特别害怕给别人找麻烦,特别是给爸爸妈妈找麻烦。小鹿爸爸老和是典型的老实人,没本事、没出息、没文化,又赶上生不逢时,上山下乡、下岗分流,这些大事都赶上了,一辈子窝窝囊囊,不会说话、不会社交,更不会维护关系;妈妈王小梅虽然要聪明伶俐一些,但是也没什么好的人脉和大本事,无非是小老百姓的一些小算计。小鹿总觉得把自己的烦恼和不悦告诉爸妈,只能增加他们的烦恼和痛苦,而对于事情的解决没有丝毫帮助,所以从小到大,小鹿养成了自己一个人“抗”事的习惯,凡事只把最好的告诉爸妈,而自己的委屈、无助和烦恼则从来不向他们提起。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研究生毕业后,小鹿选择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守在父母身边。这多少和原生家庭的影响有关。从小到大,小鹿没见过什么世面,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人,对于外面的世界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特别是一想到女儿自己一个人嫁到外地,她的父母总是夜不能寐。父母的这种思想通过多种渠道传播到了小鹿那里,她也不愿意冒险去闯荡了,所幸选择了安逸的老家。
“我去菜市场给你买了乌鸡,还有木瓜、醪糟、土鸡蛋,这些都是下奶的食物,不要担心,从今天开始每天把各种汤都喝上,慢慢的奶水就足了。”听到了女儿的声音,王小梅来到卧室,像机关枪一样一股脑的说了好多话。
“嗯”小鹿点了点头。心中又有一丝郁闷。生完孩子快两周了,奶水一直不足,每次看到孩子饿的哇哇大哭的样子,她都急的抓耳挠腮,可是,奶水就像快要干涸的小溪一样,从来没让孩子吃过一顿饱饭。特别是婆婆王春和老公大磊在的时候,小鹿更觉得喂不饱孩子是自己的过错。
“我这里还有你大姨给的下奶偏方,我已经让你爸去药店抓药了,一会儿就送过来给你熬上喝。听你大姨说,他们邻居家的那个产妇本来一点奶水都没有的,喝了这个偏方不到三天,奶水足的呀,孩子都吃不完的。”王小梅继续叨叨着。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小鹿特别喜欢听妈妈说话,即使这些毫无关系的闲扯,也让她觉得温暖。“一定是荷尔蒙的作用。”小鹿心想。
叮铃铃,小鹿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慧。”打来电话的是小鹿的闺蜜阿慧。“嗯,过来哇,孩子睡着呢,现在就我和我妈和娃娃在家呢,我婆婆和大磊出去了。”
“谁了?”王小梅着急的问。
“阿慧来看我呀,让她在咱们家吃饭吧,冰箱里还有什么?”小鹿一边问一边把哭醒了的女儿熙熙抱起来,准备喂奶。
说着门铃响了起来,阿慧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好几天了说过来看你,每天下班太晚了,怕影响你和孩子休息。”阿慧是小鹿的初中同学,十几年的好朋友了,来小鹿家就和回自己家差不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跑进来看孩子。
“长的真像大磊啊。”阿慧笑着说。
“小凯呢?”小鹿笑着问,小凯是阿慧的儿子,今年已经五岁了。
“别提了,我和杨海吵架了,准备闹离婚呀,我已经回我妈家住了半个月了,孩子也没领,给他丢下了。”说到这儿,阿慧的脸上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刚才的笑容全部消失,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回我是真下定决心了,坚决不和他过了。”
听了这些,王小梅从厨房赶了过来,“咋啦又是?别冲动,不能不管孩子呀。”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先劝了一番。
“姨,这回你别劝我了,我是真的生气了,太委屈了。孩子我看,钱我挣,家我管,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干?要他干啥?干脆我一个人过算了。”
听了这几句话,小鹿感同身受,是啊,为什么呢这到底是,自己也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同样要上班,同样有工作,同样是十几年求学拼出来的一样样的同学,结婚之后,家里家外全是自己呢?要怀孕、要生产、要喂奶、要疼痛、要做家务、要看孩子,凭什么这些全是我呢?
“一会儿再说我吧,先说说你。”阿慧的话把走神的小鹿拉了回来。
“奶够孩子吃不?”一句话问到了小鹿的痛处。
“不够哇,怎么办呀,我都着急死了。”说着,小鹿把睡着了的孩子扒了下来,谁知道,刚往下一放,孩子立刻大哭了起来,显然是没有吃饱。
“腰酸了,让我歇会儿。”小鹿说。
“不行,孩子没吃饱,继续喂吧。”王小梅说。
“凭什么又是我啊?”小鹿无奈的说,“抱出去给她吃点奶粉吧要不,让我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我昨天晚上一晚上起来六次,基本上没睡觉,孩子一会儿就哭了,一会儿就哭了,我都晕了,又气又累。”
“你婆婆和大磊呢?”
“大磊说她妈白天要看孩子,还要照顾我,太累了,晚上不让起来了,他说他起来看孩子,结果呢,他睡的跟死猪一样,呼噜打的震天响,孩子哭了他根本没反应。但是我睡不着呀,只要孩子那边一有动静,我立刻就醒了,就跟随时处于战备状态一样,根本没法睡觉。与其喊他起来,还不如自己起来看孩子呢。”
“我那会儿有月嫂,晚上基本不用管孩子。月嫂把孩子抱走睡觉了,要是饿了就抱过来喂奶。”
阿慧家的经济条件相对较好,她坐月子的时候小鹿是见过的,家里宽敞明亮不说,还请了非常专业的月嫂,而且,阿慧奶水充足,小凯又能睡觉,一个月子里阿慧胖了不少呢。
“哎,月嫂太贵了,我妈和我婆婆都不同意,而且我也心疼钱,就一个月时间还,凑合一下吧,但是实在是太累了。”小鹿的脸色苍白,充满了疲惫。
“嗯,其实你只要白天多睡一会儿觉也行呢,晚上你实在不想起来就喊别人,坐月子可是大事,如果累坏了是要落下毛病的。”阿慧作为过来人很有发言权。“哎,我那个时候多好啊,杨海也有钱,哪像现在呢,你看看我现在过得是啥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