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会选择这条路，我是说……你想复活你家人。”
黛丽与东上相并排走着，她看着前方，目光深远，就像她已经看到了遥远未来：“这条路……并不好走。”
“没想到，连你也认为很难。”
东上相喉结一动，内心一凉，再一凉，如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暗自低下了头，望着跑道上的绿草。
他之前还渴盼着，渴盼着，黛丽也许会有办法。
黛丽轻轻歪头，看了他一眼，又再次看着前方：“我是说，你还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需要走，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且每一条都比你现在选择的这一条更光明，更坦荡，也更让你幸福。”
“很多条路？什么路？”他摇摇头，“再去找一个更大的房子？”
说完，东上相转身，指着阳光下明亮的陈家别墅：“可我已经有了呀。来萌车也有了。平心而论，我不缺什么，真的。”
“这些我知道。可是……难道，你就不为你的下一代考虑？”
“你是说我的孩子？”
“对呀。”
“哈……”东上相苦笑了一下，“那六年我孤独一人，哪里还想着什么下一代。那时我以为，这个世上也就只剩我一人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不是吗？”
“可我那个梦想，还是一样的！”
“也许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的孩子……”东上相长出一口气，望着远方，“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但我现在没有期盼。另外，他们还未出现，对于我来说，他们还不存在，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感情，以及义务。去考虑他们，为时尚早，也没有意义。”
“但你迟早会有的。也许那时，你就变了。”黛丽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刚才说，你那个梦想，还是一样的。但是，这也许只是惯性而已。每个人的梦想都存在惯性。时过境迁，但梦想会残存。”
“这应该……不冲突吧。”东上相说，“我会给我的孩子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但这不妨碍我去复活父母，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他们对我很重要，未来也是。甭管怎样，他们都是我亲人，这一点无法改变。既然你说到我的孩子，那么我想，假如地下室躺着的是我，我的孩子还活着，如果他想通过什么技术复活我，我想，我也会很欣慰的。”
“不。”黛丽摇摇头，“你可能会感到欣慰，但也只是欣慰而已。实际上，你更希望你的孩子甩掉包袱，早日踏上人生大道，活出精彩，不要被自己拖累。”
“可能吧。”
“不是可能。基本上，人性就是这样的。”
“听你这口气，就好像你以前有过孩子，所以这才如此肯定？”
“我当然没有过孩子，但人类历史洋洋洒洒几万年了。很多真实的故事，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什么故事？”
黛丽放慢脚步，一口气说了好多。
“地震后，一个母亲在废墟下弓着瘦小的身体，顶住上方千斤压力，为自己的孩子营造出一个狭小的生存空间，孩子得以存活下来，而那个母亲，或者父亲，就这么默默地，默默地，慢慢死去。而直到死去了，她的背也不曾弯一下，还是那么的弓着……
“东上相，如果你把这两万年来，所有在地震中存活下来的孩子统计一下，你会惊讶地发现，这些孩子中有不少，他们要么恰好在母亲身边，要么恰好在父亲身边。
“而只要是在地震中，凡是与自己孩子在一起的父母，其死亡概率反而最大。
“这样的故事我听了太多太多，但是其实，地震中父母为孩子营造出的那个狭小空间，它其实是一个缩影而已，而这个缩影是全天下为人父母一生的象征与写照。
“因为给自己孩子营造生存空间不止体现在地震中，日常生活中也是，甚至说，不少父母的一生，其实都在顶住千斤压力，只是为自己的孩子营造出一个更大的生存空间而已。
“父母对孩子的爱永远无私，永远伟大，这也是造物主赋予人类的最最本能的程序设定，人类得以繁衍生息，不断壮大，跟这个本能设定密切相关。
“这么说吧，东上相，如果是你在大毁灭中死去，而你的母亲或者父亲存活了下来，她告诉我，她要拼尽一生，去复活你家三兄妹，以及你的其他亲人等等，那么在方家城堡时，我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因为我十分相信，一个母亲或者父亲对于自己孩子的爱。
“现实中，其实也是如此，比如某个小女孩得了不知名怪病，会咬人，喜欢喝人血，见谁就咬，但她的父亲和母亲，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放弃她，会拼尽一生去治好她。
“但是反过来呢，若是一个父亲或者母亲变成了行尸，人肉人血来者不拒，则其孩子很难用一生去守护……，当然，嗯……也不是说没有，凡事无绝对，但我们现在探讨的是一种概率，而不是个例。”
“可是东上相，你在我眼里就是个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黛丽这时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他：“你还记得，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问题？”东上相愣了一下，他记得，他问过她好几个问题，但都没有答案。
“还在方家城堡的时候，我帮你删除了行车记录。你说，你何德何能，凭什么我要救你的命？又凭什么，要帮你找到梦中学习器？”
“哦，对！”东上相恍然大悟。
“那么，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因为……我是你眼中的个例，或者异类？”东上相眉头一皱，猜测着，“因为……我对父母不离不弃？”
黛丽轻轻地点点头，道：“在这个末世下，每个人为了生存下去，活得都很艰难，多数时候还会变得极度自私。而你却决心穷尽一生，去复活你的父亲和母亲，对家人永不放弃，如果我不帮你，那这天下，还有谁值得我去帮？毕竟，这样的故事，我听得不多。但反过来，父母为了孩子从而牺牲自己的故事，耳朵却是听出了老茧。”
“谢谢你。”东上相内心热热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给你做点什么。”
“哈……”黛丽笑道，“别急，也许真有那么一天的。”
“但愿，但愿。”他仰起头，看着蔚蓝天空，“那时，想必我会非常的快乐，因为我能帮你。”
“你还没问，梦中学习器到底在哪里呢。”
“嘿嘿。”东上相傻笑着，脸红红的，内心激动异常，“在……在哪里？”
阳光下，黛丽亭亭玉立，淡红色嘴唇，盈盈秋水的双眼，白白嫩嫩的脸庞，此刻露出醉人的，淡淡一笑。
“就在你身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