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白鹿跟在叶铭身后,刚出包厢,迎面碰到了姜宇,估计是进门找衣服。
“要回去了吗?”姜宇已经恢复了平静。
“嗯,时间也不早了。”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谢谢。”
前面的叶铭一看身边没人,向后一望,看到杜白鹿还站在门口和一个男人聊天,有些无奈,只好停在原地等她。
姜宇准备推门:“那再见。”
杜白鹿和他错身而过:“以后没事还是不要见了。”
“好啊。”
门被关上,轻轻的“咔哒”一声。
“杜白鹿,快一点。”叶铭开口催促到。
“哦。”
车上。
叶铭话很少,是冷漠,也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骄傲,杜白鹿坐在后座,同样没有要交谈的意思。
两个人之间格外的安静。
车窗外是穿梭不息的车流,公交站牌站前等车的人稀稀拉拉的,商店的霓虹灯牌不停变换着颜色,人行道上有一个男生捧着一大束满天星,一辆机车呼啸而过,衣摆飘飞。
以往她看到这些平凡生活中的小细节总会寻到片刻安宁,平复烦躁。
今天却不行了,她藏了很久的刺,那些在阴沟里生长的藤刺,正不受控制地肆意生长着,不停地缠绕,盘旋,压都压不住,杜白鹿胸口涨的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她最忌讳被人提起的东西。
这么多年不见,姜宇终于知道怎么直击要害了。
“你……”叶铭突然出了声。
“嗯?怎么了?”杜白鹿反应很快,她把情绪掩饰得很好。
“没事。”叶铭想了想,还是不多此一举了,她不开心,关他什么事。
“……”
很明显,欲言又止。
杜白鹿没心情理他,既然你不说,那我也不问。
沉默一直延续到了酒店门口,杜白鹿道了谢下了车,走了两步后,叶铭才摇下车窗。
“晚安。”
杜白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余光扫了一眼周围,没人,才确定是说给她的。
“晚安。”
客套完毕,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夜的杜白鹿,注定会失眠,她自己也清楚这点,迟迟才躺到床上,打算听ASMR入眠。
失眠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一直在找东西助眠,也就工作后才好转了点儿,现在怕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入的梦乡,梦里是无尽的黑暗,像深不见底的渊洞。
有东西一直拽着,扯着她,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行走,然后,一脚踩空。
整个人悬在空中,像荡秋千一样,冲到最高点却没有下来的感觉,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没有空气的流动,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下坠。
耳边又传来那些熟悉的声音,宛如恶魔的嚎叫,它们在深渊里延伸出无数只手,瘦骨嶙峋,不断撕扯着她的神经。
“杜白鹿。”
“杜白鹿?”
“杜白鹿!”
“杜星。”
“杜星!”
“……”
小学时最害怕的那个笑里藏刀的语文老师,总是大声训斥的宿管阿姨,喜欢守在校门口查迟到的教导主任,植树节那天拿铁锹打了她小腿的负责人,喜欢无尽“索取”的朋友,生气时候的姜宇,冷着脸的妈妈……
这些人叫着,喊着她的名字,用各种各样的情绪,方式,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梦的尽头在哪儿,窒息、失重感到达的顶峰的那一刻,杜白鹿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一条缺氧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半晌后才归于平静。
杜白鹿坐起来将头发捋在脑后,然后把脸深埋在手掌里,深吸了一口气。
又做这种梦了。
从小到大,她做过最多的梦,就是这个,梦里她不停地下坠,耳边有数不清的人在叫她的名字,每个人的音色,语调都清清楚楚。
每个人都像是来“夺命”一样,叫得她心悸,叫的她想死。
天还没亮,拉开窗帘,外面还是浓郁的夜色,打开手机一看才四点五十八。
真够厉害的,杜白鹿心道,她最后一次看时间是两点四十一,这才睡了多长时间,就醒了,果然还是懦弱无能。
简单洗了把脸,倒了一杯热水,拿着刚买的马克杯,一边吹一边喝,晃晃悠悠地走过桌子时,她停下了脚步。
那是昨晚睡不着用来打发时间画的图纸,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良久驻足。
手里的水都凉的差不多了,杜白鹿喝了一大口,喝的太急,呛着了,呛地咳出了眼泪,咳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蹦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今夜是睡不着了。
她想给白安打电话,却没人接,大概关了静音,正在睡觉。
翻了微信聊天列表,看到置顶的路飞头像,才突然反应过来,昨天好像没有和于年通电话,他十一点多发过来一句“睡了吗?”
她也没理。
杜白鹿叹了口气,才敲出两个字。
“刚醒。”
对面几乎是秒回:“怎么醒这么早?睡不着吗?”
杜白鹿忍不住皱了眉头,于年还没睡?还是刚醒?
“你不是也醒这么早?”
“我在等你的视频电话,所以还没睡。”
配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杜白鹿看着那只皮卡丘的表情包,有点不敢相信。
为了求证,一个视频直接打了过去。
谁知道对面犹豫了有十几秒,最后选择了语音接通。
……
杜白鹿看着黑乎乎的屏幕,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要视频吗?”
“我现在还在床上,没洗脸,头发也乱,特别难看。”于年解释。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我刚起床。”杜白鹿正好走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
“偶像包袱有点重。”
“啥?”杜白鹿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呀,反正现在不能和你视频,等我收拾好再给你打过去。”
杜白鹿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于年那头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是小孟。
“哥,药拿到了,等这瓶吊完,咱们就回去。”
于年拼命给小孟使眼色,都没阻止助理边走边朝他说话。
“你在哪儿?医院吗?”
于年认命似地瞪了小孟一眼,乖乖承认。
“嗯,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感冒,来医院输点液。”
“哦。”知道他看不见,杜白鹿还是点了点头,好像自从回国以后,就经常见他生病。
“那你好好休息。”
“嗯,有小孟照顾我,你放心吧。”
“今天又要拍一天?”
“应该,时间还早,你要不再睡会儿?”
“于年。”杜白鹿突然有一种冲动。
“嗯?”
“我来看你吧。”
于年愣了一下:“可以吗?”
“把你的地址发给我。”
“你说真的!?”于年又惊又喜,“那我让小孟给你订机票!”
“不用,我自己看着办吧,你呢工作也不要太拼,适当休息一下。”
“好,那你把航班号发给我,我让小孟去接你。”于年语含笑意,听得出来,他很开心。
“嗯,那拜拜。”
“拜拜。”
杜白鹿挂断语音电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导致的黑眼圈今天愈发明显,唇色也有些发白。
有时候,有些明明离你很近的东西,却触碰不到,像海市蜃楼。
你明明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却永远隔着一条透明界限,无法融入。
三十岁的杜白鹿,依旧活得很失败啊。
杜白鹿拍了拍脸,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昨天的一切都很糟糕,中午和艾瑞尔聊电话,他希望自己这次项目完成后能够接手一个加拿大的项目,话里话外希望自己可以以工作为重,放弃她很想参加的一个设计大赛。晚上姜宇那翻话更是刺了她的神经。
她现在整个人异常的丧,丧到想要找一个发泄口,不想一个人待着。
看到于年,她就想起姜宇的话,其实她很清楚,一段感情的维系,需要两个人都为之付出努力。
以前的她不会做这种事,一旦少了客观因素上的牵制,她就会顺势而为,不联系,不主动,冷漠,疏离,直至那段关系最后消亡。
所以她的朋友很少,能留住的朋友更少。
姜宇说她是个冷血动物,她也接受,就像太宰治说的那样,她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但凡事总会有例外。
这回她想试一试,所以于年,你在向我努力伸出双手的同时,我想我也应当主动向你靠近。
虽然杜白鹿不确定她能坚持多久,但总要试一试,在她最熟悉的模式里,这份感情究竟能走多远。
“白安,我偶尔在看爱情片的时候会想,像我这样的人,能遇到一个陪伴一生的人该有多不容易,这个人应该是怎样的人,才能让我,让他,都有勇气和信心坚信我们可以和彼此走过一段人生长路,就像当初我坚定不移的认为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一样。”
“白安,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去找于年,告诉他一些事情,关于我自己,我不知道他喜欢的是哪一个我,但是,我想我应该认真起来,像当初靠近你一样,靠近他。”
“记得吗?我以前常拿潘多拉盒子和你形容自己,这次我想看看,于年能不能承受的住这‘厄运’。”
我就像一个潘多拉盒子,外表华美,内里丑陋不堪,有的人只看到我镶嵌宝石的外壳,有的人止不住好奇打开了盒子,看到肮脏之物飞出就关上了,只有白安你留到了最后,看到了盒底的“希望”,那是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