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木合和铁木真的鸿沟升级激化,一场战争已无法避免地爆发了。
札木合获悉铁木真称汗的信息后,采取了彬彬有礼的态度,这种态度既世故又不失狡黠,称汗是既定的事实,何不落个顺水人情,无故树敌是没好果子吃的。
尽管如此,摩擦引燃的星星之火,点燃了两军对垒的炸药桶。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仅仅源于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一个是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另一个是铁木真的部下拙赤答儿。
绐察儿居住在斡列该河上游的札剌玛山麓,而拙赤答儿则在“驴背草原”撒阿里之野驻扎,两个牧场唇齿相依,两人在放牧时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争吵不断。
一天,绐察儿游牧到札剌玛山麓时,看到了相邻的拙赤答儿的马群,不禁歹心滋生,环顾一下见四周无人,便赶着拙赤答儿的马群慌忙逃窜。
由于拙赤答儿的部下胆小怕事,不敢追赶,眼睁睁地看着绐察儿赶着自己部落的马群消失在茫茫的草原深处。拙赤答儿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立即飞身上马,决定独自前往绐察儿所在的札剌玛山麓,夺回被盗的马群。他虽是一位顽强的勇士,却智谋不足,败事有余,未曾想通过双方的部落首领协商解决此事。
日落时分,拙赤答儿策马飞驰,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马群,而绐察儿不肯罢休,还恶语相加。怒形于色的拙赤答儿张弓搭矢,恶狠狠地射了一箭,绐察儿应声倒地。距离近,加上拙赤答儿的愤懑之情,所以,这一箭力道很大,把绐察儿的胸椎骨给射穿了。见首领当场毙命,绐察儿的部下一哄而散,拙赤答儿把自己的马群赶了回来。
尤其要命的是,拙赤答儿射杀了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后,并没有及时禀报铁木真。他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想,不就杀死一个小小的盗马贼吗,被射杀是死有余辜,根本没必要惊动可汗铁木真。
要知道,他杀死的可是札木合的弟弟啊,这一下把天给捅破了个窟窿。
当札木合听说弟弟被射杀,而且肇事者竟是铁木真部下的一个小首领时,不禁勃然大怒。札木合原本怨恨铁木真挖走他的人马,正苦于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借口。如今,这个借口竟然找上门来,作为草原枭雄的札木合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妙的报复机会。
札木合觉得凭借札答阑部现有的力量,要想彻底剿灭铁木真所在的乞颜部,获胜的把握不太大。这时,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想到铁木真的宿敌泰赤乌部,便立即派遣亲信前去游说泰赤乌部。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欲把翅羽未丰的蒙古帝王消灭于萌芽状态的札木合,把这句话运用到极致。泰赤乌人正对铁木真的迅猛崛起深感恐惧时,札木合也算在盛夏季节及时送给他们一份冰凉的甘霖,他们岂有不喝之理。几乎没费多少口舌,各取所需的双方便一拍即合,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强硬的拳头用来对付铁木真。多部集合精兵强将三万余人,其中包括札答阑部、泰赤乌部、亦气剌恩、豁罗剌思部、兀鲁兀惕等一些附属部落,共十三个部落,号称“十三翼”。
十三翼联军三万多人马,在札答阑部首领札木合的率领下,翻越合兀惕山,前来攻打铁木真率领的乞颜部落。
当时,乞颜部落的老营驻扎在桑沽儿溪上游的古连勒古山区,对札木合挥师准备突袭一事,他一直蒙在鼓里。尽管他对札木合安答存有疑心,还不至于防备他会联军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地步。
吉人自有天相。一天下午,铁木真正与几位首领在营帐中议事,有两个亦乞列思部人慌慌张张地闯入营帐,气喘吁吁地前来禀报,说:“大事不好了,铁木真大汗。”
闻听此言,帐内的众位将士,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铁木真望着眼前的两位陌生人,颇为惊讶地说:“别着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札木合联军三万,已翻越阿喇兀惕土儿合兀惕山,朝古连古山杀奔而来!”
这时,铁木真刚知道手下的小首领把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给射杀了,他预感到负气的札木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已叮嘱部下提高警惕。听完两人之言,他有点惊骇,札木合完全抛弃昔日安答的情谊,联合宿敌欲把自己置于死地,看来不是简单地教训一下肇事者就能完事的。
不过,这两人所言是否确凿,还是个问题。思忖片刻,铁木真问道:“两位来自哪里?再说这样的军事机密,你们是从哪里探听到的消息呢?”
“我们是亦乞列思部的,名叫木勒克脱塔黑和孛罗剌歹。平时不甚满意札木合的为人,倒是非常钦佩铁木真可汗的光明磊落,等摸清了札木合联军的数量和动向,便及时前来报告札木合即将联军来犯的消息。”
“有劳你们了,我的新朋友,是长生天派你们前来拯救我们的。”铁木真迎上前去,握住两人的手,非常感激地说。
此时,铁木真帐下充其量也不过三万余人,盘踞三十座帐篷。无论人马多寡与否,这一仗即便硬着头皮也要迎战。敌军压境之际,选择避而不战乃兵家大忌,阵脚一乱,倘若众将士失去迎敌之心,必定溃不成军,败势蔓延开来,甚至会招致全军覆没的危险。
好在通过木勒克脱塔黑和孛罗剌歹两人之口,弄清了札木合来犯联军的人数只不过三万人,这对铁木真而言则是一场重大的生死考验,刚刚建立的蒙古帝国是否能挺过这一劫,是个未知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为主帅所面临的战争,尽管在预想中猜测札木合不会善罢甘休,但心头依然像压了块石头般沉甸甸的。
还好,在生死紧要关头,铁木真没有乱了分寸,当即调度人马,仓促应战。针对札木合的三万联军分成十三翼来战,铁木真也将帐前的三万人马编成十三个“古列延”(就是圈子或环的意思)。看来,他布兵列阵,要与胆敢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根据蒙古人的游牧习惯,一个游牧氏族或部落从此地迁徙到彼地驻营时,把居住的蒙古包与幌车安放成环形。氏族或部落酋长的毡帐,驻扎在中央,然后从这个中央依次向四方延着环形一层一层地展开,这种驻牧形式就叫古列延。
作战时,一个古列延就是一支独立作战的小分队,又称一翼。
听说要迎战前来进犯的札木合联军,铁木真帐前的勇士们打了鸡血般兴奋异常,甚至连胡子一大把的老将们也磨刀霍霍、跃跃欲试。年过半百的诃额仑夫人也不甘人后,自告奋勇率领第一翼迎敌。这位草原巾帼老英雄亲力亲为作为表率的榜样是无穷的,不仅让十三翼的主帅铁木真激动万分,更使全军上下士气振奋,热血沸腾。
铁木真亲率第二翼,这是由他严格选拔的赤胆忠心的可儿们和护卫兵组成的一股中坚力量。连铁木真的义父脱斡邻勒也来参战,助他一臂之力。
铁木真的十三翼是这样编组而成:
诃额仑:得名于成吉思汗的母亲。包括亲族、属民、养子和奴婢;
苍狼铁木真(十三翼领导者):得名于成吉思汗铁木真。包括可儿们和护卫兵组成,是全军的主力;
风鹰合撒儿:得名于铁木真二弟;
毒王札木合:得名于蒙古札达兰部首领札木合,铁木真的主要对手之一;
白鹿帖木儿:得名于帖木儿汗国的奠基人帖木儿;
拖雷:得名于成吉思汗四子;
术赤:得名于成吉思汗长子;
赤老温:得名于蒙古国大将,逊都思氏,锁儿罕失剌之子。以雄勇善战著称;
哲别:得名于蒙古箭神哲别;
脱斡邻勒:得名于蒙古国建立前克烈部首领,铁木真的义父;
窝阔台:得名于成吉思汗三子;
百颜:即伯颜,蒙古八邻部人,元朝大将;
拉琪:得名于传说中札木合的妻子。
临行前,铁木真把诸将领和蒙军勇士召集起来说:“在讨伐蔑儿乞部夺回我的妻子时,札木合鼎力相助,我欠他一份人情没有还。世事难料,今天我却和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现在各位立刻整顿本部军马,准备作战!者勒蔑,吹响进军的号角吧!”
他在此特意申明:全军以他的白旄大纛为准,统一进退,不得擅自行动。毕竟这是一场三万人对三万人的大战。
不久,札木合率领联军如旋风般开到,双方拉开阵势,两军于巴勒渚思之野(又称七十沼泽地),酣战一夜。由于备战仓促,会战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铁木真的军队落于下风,眼看几位部将受伤,不少蒙军勇士被擒,自己多年来惨淡经营的这点血本将伤亡殆尽。为保存实力,铁木真不得不率领残军退至斡难河南畔的哲列捏山隘(今蒙古鄂嫩河上游一带),扼险而守。
饿狼般的札木合率军追至峡谷入口处,见两侧群山壁立陡峭,如斧砍刀削。绝顶处,那些突兀而粗犷的石头,摆出一副要飞翔的姿势。松柏阴森可恐,峡谷中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通至山巅,小道上排列着犬牙交错的石块。见其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遂潦草而无奈地结束了这次军事行动。
此战史称“十三翼之战”,这是铁木真在统一蒙古草原时遇到的第一次大规模作战。由于参战双方力量悬殊,初出茅庐的铁木真的军队又是临时集合,缺乏训练,铁木真战败撤退近三百里。这是铁木真生涯中指挥的六十多场重要大战役中,唯一一次大挫折。
令铁木真甚感欣慰的是,由于自己的直属部队充分贯彻了预定的作战方针,几乎没有遭受任何损失,主要将领更是无一伤亡。而打先锋的主儿勤等部却损失惨重,几近全军覆没。将领之中,阿勒坛、答里台、撒察也各自负了轻伤,不少人被俘。
札木合捉拿铁木真未果,在十三翼之战中,没有达到自己预期效果,便把仇恨发泄到抓获的俘虏身上。班师回营前,途经原来泰赤乌部的赤那思氏族牧地时,他命人找来七十口大锅,将被俘的赤那思氏人丢进沸腾的锅里活活煮死,场面极为恐怖血腥。这是采用古代战国时期的酷刑汤镬。因为,赤那思氏族先投靠札木合,最近又投靠了铁木真,激起了札木合的怨忿。他还亲手砍下捏兀歹氏酋长察合安的头,用绳子系在马尾上拖回营中。
札木合本想用这种恐怖残忍的手段杀鸡儆猴,吓唬一下那些一心想投奔铁木真的人,使麾下的将士无人敢背叛他。但是,他这种凶残的做法,效果却适得其反,引起其他部众的严重不满而纷纷脱离札答阑部,转而投奔至铁木真的帐下。
十三翼战争之后,兀鲁兀惕部首领主儿扯歹和忙忽惕首领畏答儿,见札木合嗜杀成性、心狠手辣,觉得跟随他成不了什么气候,伴他如伴虎,说不定哪天,自己也被一锅煮了,当即决定率领全部人马,拔下营盘,径奔铁木真而去。
见兀鲁兀惕部和忙忽惕部这两个很有实力的部落一起投奔铁木真,札答阑部顿时军心大乱,上上下下一时坐卧不宁,惶惑难安,一时效仿风起,纷纷投靠铁木真。
随后,连晃忽坛部的蒙力克也伺机而动了,想投靠铁木真,却又怕被拒之门外,心里忐忑不安,一时难以定夺。
读者一定记得,蒙力克是铁木真父亲也速该的那可儿,也速该在临终的床榻前,曾语重心长地托付他照顾自己的孤儿寡母,并让他把铁木真从弘吉剌部领回家,为自己报仇雪恨。尽管也速该生前十分信任器重他,可在族人纷纷离去时,他却置忠义而不顾,忘记了自己作为铁木真保护人的责任,在族人离去的半年后一度丢下铁木真母子不管,去抱札木合的粗腿。
现在,他幡然悔悟,他搂抱的粗腿不仅靠不住,随时都有把自己踩成肉饼的危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带上七个儿子,离开札木合,重新回到铁木真的身边。
当铁木真看到尴尬和不安的蒙力克父子们时,他的内心里十分反感,这位晃忽坛部老人在危难之际见风使舵,他真想当众狠狠羞辱他一番,但转念一想,蒙力克父子今天前来投诚,也是为自己以后逐鹿蒙古草原储备力量。
因此,他不但热情地接纳了蒙力克父子,而且不计前嫌,对所有投奔他帐下的人,都一概欢迎。在新旧部众的心目中,铁木真这种布施仁义之心,使他们更加敬仰。
铁木真见麾下前来投诚的将士们越来越多,心里十分高兴,便率众狩猎。行至西北境地时,路遇泰赤乌部下的昭烈族人在附近游牧。他们因不堪泰赤乌人的暴虐,流离至此,没有食物果腹,亦没有营帐住宿,异常困苦。铁木真没有计较与泰赤乌人的宿怨,主动把他们留在自己的营帐内休息,并把猎获的野兽分给他们。
事后,昭烈族人十分感激铁木真的恩赐,齐声喊道:“泰赤乌人残酷无道,剥削我们。铁木真脱去自己的衣服给我们穿,从自己骑坐的马上跳下来给我们骑,有君临天下的胸怀,不如弃了泰赤乌人,去投靠铁木真去。”
于是,昭烈族人便脱离泰赤乌人的统治,投奔铁木真的麾下。
随着铁木真的美名在蒙古草原上传扬,邻近的小部落纷纷慕名前来投诚,有时一天有好几起。
此后,铁木真在十三翼战争中削弱的力量很快得以恢复。此后的几年时间里,铁木真着手壮大自己的力量,并对敌人采取拉拢、分化的策略,逐步瓦解了敌人的威胁。
札木合的众叛亲离与铁木真的众望所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铁木真败而得众,在政治上、道义上的胜利更加深远。在众人的衷心拥护下,一股效忠于他的力量开始笼罩在他的周围。后来,在铁木真身陷绝境时,这种心连心的拥护,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没有受到丝毫的动摇。